江陵踏进正厅时,林家祖孙三人正各自喝茶,见她进来,都将目光转向了她。
林忠明率先笑道:“林哥儿来了,看着又似是长高了些,只太瘦了,这一趟辛苦了,叫你阿娘?秀娘多做些好吃的与你补补,你也多吃一些。”正厅里临窗摆了张贵妃榻,铺了厚厚的垫子,垫子并不暄软——大夫说软垫子反不好,他斜斜地靠在垫子上,已有些虚胖,精神却不似铺子里账房们所说那般坏,看上去还算好。
江陵一笑,先向林老太爷行礼,再向林忠明行礼,林忠明摇摇头:“这孩子恁的多礼。”
林老太爷看了江陵一眼,点头不语,林展鹏笑道:“正在说你去福州的情。”
江陵道:“我也正想和老太爷、大老爷、少爷说,刚与阿爹阿娘二哥他们吃饭时说了去福州的,二哥说他不大放心,也想陪我们一起去,回程的时候再往温州铺子里去,想问过少爷可不可行。”
林忠明闻言大喜:“这便更好了,哪有不可行的,正想着虽然有人护送,可是你们俩一老一小,怪不放心的,家宝这孩子聪明大胆又细心,跟着一起去可就太好了。”
江陵笑嘻嘻:“大老爷可不能说我阿爹年纪大了,他明年才满四十,你这般说他,他可是要伤心的。”
林忠明大笑:“然是闺女知道疼人,老林有福气!”
林展鹏倒想到一着:“那家宝成亲的吉日怕不是要推迟了?不若让他?你们一起先回来成了亲再携了妻子一道去温州府城?”
江陵眼睛一亮:“这个好,我去同家里讲,这个法?最好!”叶宁儿与江陵关系甚好,她不是商家女,家中母亲管束甚严,长到这大都没出过衢州城,虽则这是普通人家养女儿的派,但每次江陵去找她玩时,却见她总是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向往,每次都要问江陵去了哪里,风俗如何,景色如何,人又如何,细细碎碎问得打不住。
江陵便与她说,只要成了亲,林家宝自然会带着她四处去的,断不会让她还如闺中般关在家里。可是江陵也知道,成了亲的女子,有了更多的世俗约束,要如自己这般极难。
如今林展鹏的提议让她心生欢喜,想必叶宁儿会更欢喜吧。
她喜孜孜地朝着林展鹏笑,林老太爷咳了一声,沉声道:“你打算下个月出发去福州?还要带上林掌柜,那六月的珠宝盛会呢?”
江陵一怔,林展鹏忙道:“阿爷,我虽然仍然不如林溟——我肯定是不如林溟啦,但只要不是故意为难,理应无碍。”林展鹏这四年也不是白过的,走南闯北之际,最下苦功的便是鉴宝。他在这方面没有太高的天赋,但他勤奋学习,以经验?苦学去补足,大部分的珠宝已经难不倒他。
林老太爷哼了一声:“如今人人知道林家林展鹏是鉴宝天才,这次珠宝盛会你怕不会有更爱炫耀的人出现?为难?为难的就是你。”
这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三年前自林家传出林展鹏善辨宝后,便渐渐有了一些将信将疑的客商上门,林展鹏有江陵相助,自然无一错辨,且价格公道,林家名声渐复。到了两年前龙游珠宝盛会之时,已经慢慢恢复到了未出事之前的状况,这便引起了一些反应。
实上每次盛会上,总是会有一些觉得自己的珠宝无人能识,得意洋洋地来挑战的客商,若是真无人能识,便是奇货可居,虽然大多数人会小心谨慎不去购买,但总会有人冒险高价购入,有时也的确能因稀缺而赚上一大笔。当然闹笑话的也有。然这世上赌徒甚多。
只这种情况并不多见罢了,多的是被认出来,然而品相判断不一。
那一年来挑衅林家的特别多。
特别是第一二天,在定给林家的鉴宝房子门口排成了队。
林家深知这是来看热闹的居多,其中心存恶意的亦不在少,甚至可以判断得出来许家定然也派人在当中裹乱,然而那又如何?本来林家居安已久,乍遇大挫折一开始俱都惶惶不安情绪不稳,经了这两年慢慢也心平气?下来,成败在此一举,林家诸人皆一如寻常不卑不亢、礼数周全。
这两年来林展鹏与江陵走南闯北,见识已不是两年前可比,特别是江陵,只要看到珠宝、宝石,必然不肯放过,定要细细看个究竟,只奇是奇在,走遍南北,能寻到见到的珠宝铺子也罢、商户珍藏也罢、甚至是友好秘藏,竟鲜少有她未见过的,就算有,她也能很快判断出来优劣品级。
江陵心中隐隐感觉到,可能这些宝石她其实年幼时都是见过的,只是都不记得了。
这只能说天赋惊人了。祖母曾经说过的,老天爷赏饭吃。
林家在两年前的珠宝盛会上一鸣惊人是在六月七日。
一名来自广东的客商,拿着一小袋宝石进到林家鉴宝房子,一脸桀骜,道:“听闻林家有奇才,能辨天下宝石,号称天下所有宝石无有不识,某心中惊艳,欲请林家辨认袋中宝石。”
此人却并非谁家派来的,他方才是从许家鉴宝房子出来的,再之前则是去了童家鉴宝房子,看来对那两家的鉴宝甚不满意。
林展鹏站起来行了一礼,谦道:“林某万不敢当‘天下宝石无有不识’这等妄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之一生所见所知只能说比井底之蛙强不了多少,何敢如此说来。客人的宝石林某也只敢一观,并不一定能辨得出来。”
广东客商并不想听他的客套,只说:“能辨就辨,不能辨就不能辨,何必文绉绉说些让人不耐的谦话来,你又不是书生,我也不是考官。”
林展鹏仍是笑语温润:“客人说的是,能辨就辨,不能辨就不能辨,若不能辨,还请客人赐教。”
此时林家鉴宝房子门外已经站了不少人,龙游与衢州两位许家当家许运杰和许运豪先后一人一步跨了进来,随后是童家当家童新、龙游沈家、金华于家等也都有人一起走了进来,好在童家房子甚大,进了这许多人,林家这间鉴宝房子也还显得颇有余裕。
林展鹏有些意外,童新皱着眉头道:“林侄,此人已在我等那里都鉴过宝石,这些宝石……真当奇怪得紧。”他正要说下去,许运豪挡住了他,道:“童贤弟勿令林侄有了先入为主,反正宝石就在这里,他看了便知道了。”
江陵站在林展鹏身后,看了眼许运豪和许运杰,许运豪瘦矮矫健,兄长许运杰则胖高,许运豪面带笑意,许运杰却面沉如水。
江陵拉了拉林展鹏的袖?,林展鹏便低下了头,嘴唇微动:“不知许二当家可辨出宝石?”
许运豪脸上笑意一滞,随即笑道:“这里诸人,怕是都没有辨得出来,否则何以劳动林家呢?”
林展鹏抬头笑道:“既如此,小子若是辨不出来,也不算丢了人了。”
许运豪大笑:“林家丢人倒也不至于,只是若是林家小天才也辨不出来,整个珠宝盛会、金龙衢三地就要丢人了。”
童新皱了皱眉,正要再说,许运杰却开了口道:“二弟这话不好,前几次盛会也有辨不出来的宝石,可天下宝石何其多,何至于丢人。林侄不必紧张。”
许运豪收了笑声,仍是面带笑容点头道:“大哥说的有道理,是我说错了。”
广东客商却不耐烦了,道:“这便看宝石吧。”
林展鹏走回到案前,伸手道:“请。”
案前有几个托盘,托盘上铺了黑色丝绒缎布,案旁有几支粗壮的牛油烛,白天自有明瓦透光,夜晚便靠牛油烛火照明。此时正值巳正,光线最好,整个别庄里的人也最多,一传十,十传百,人头涌涌俱往林家鉴宝房子前站定。
林展鹏心中微微打鼓,却听得江陵在身后轻声和三水说话,忽地笑了一笑,这竟是不如那小丫头了。心境?奇地稳定了下来,看着那客商。
他的笑意看在别人眼里却另有意义,许运豪眸光一沉,许运杰神情莫名,另几家珠宝大商户亦是脸色各异;只童新、于家、沈家诸人却都面带担心,他们几家与林家关系一向不错,心知林家如今境况不易,辨识不出宝石,对他们这些商家来说只是略有所损,关碍却不大,毕竟没有人能够尽知天下所有宝石。但是对林家来说,人们却不会这想,人们只会想:啊,然林家没有了后继啊,然认不出来啊,然花无百日红啊;甚或会拿来当笑话讲:林家这是狗急跳墙呢,竟传出来出了一个天才,天才是这容易出的吗?看,认不出来吧,天才都认不出来,这怕不是一个大笑话吧?真是衰败之相挡也挡不住了。
林展鹏没有想这多,他看着广东客商将小袋?的口解开,倾倒,袋中宝石一粒一粒落在面前的托盘里。
黑色丝绒缎布上,十几颗颜色形状各异的宝石慢慢地滚动着,停下来,静静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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