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爷已经等了一夜加一个上午,睡不?片刻便醒过来,想了几个法子?都不?用,再加上睡得不好心情本来已经很是烦躁,结果听到隔间外两个人轻快的脚步声,怒气几乎按捺不住。
他含怒走出隔间,先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江陵,再看着林展鹏,正要喝斥,林展鹏却抢先开了口:“阿爷,先听我说。”
林老太爷几乎要被气笑:“还要先说?好,?对,?是应该听你说说,是为了什么不要了孝道不要了名声,这般一意孤行!”待要骂下去,却到底年纪大了收得住,外人在,还要给孙子留几分体面。
林展鹏似是没听到林老太爷的骂声,转头看了江陵一眼,江陵微微一瑟缩,林展鹏犹豫了一下,江陵看着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咬着唇对他点点头。
林展鹏上?一步,跪了下来,对林老太爷说:“不知阿爷还记不记得半月?,福建客商送来的三颗猫眼不正的猫儿眼?”
林老太爷皱了皱眉头:“当然记?。”他似是有所感觉,疑惑地抬了抬眉。
林展鹏道:“那日其实孙儿没有说实话,那张贴在门上告知我们猫眼不正的纸,是林溟写的。”
林溟?林老太爷一怔,再次看向林展鹏身后站着的江陵,是的,江陵并没有和林展鹏一起跪下,身为仆人……林老太爷心中不满,但此际心中惊诧远远胜过其他情绪,他来不及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是重复了一句:“她?”
林展鹏点点头道:“是的,林溟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因为她当时不能说话,发现她的时候又是在温州海边的镇子里。”后来江陵会说话了,却也默认了林溟这个名字,并不曾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当时想着,如果林展鹏问,她便编个假的,可是林展鹏并没有问,就像他一直没有问她的过去一样。
林老太爷有些糊涂,这个丫头是温州府来的?温州府的话,那是快两年?了,他皱着眉想了片刻:“她是……”
林展鹏对祖父解释道:“她就是那个阿爹和??年从温州府带回来的孤儿。因为阿娘不喜她,?将她安置在林掌柜管的铺子里。”
林老太爷又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年夏末时,林忠明一家三口去了温州府大舅爷家小住了几个月,到秋深方才回来,当时之所以会逗留这么久是因为温州府辖下的一个镇子遭了倭寇的屠城之灾,林忠明父子倾其财力救助,才原定的归程推迟了一个月。
后来被浙江巡抚表彰为“义商”。
他是隐约听林忠明顺口提起过,当日在那个被血洗的镇子里收留了一个孤儿并带了回来,至少带回来做什么、怎么安置的他?没关心,林家做善事不知凡几,救了一个孤儿这种事,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孤儿是个小姑娘,更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扮作了小厮跟在孙儿身边,还被收在身边作了心腹。?最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一向对陈氏孺沫有加的林展鹏,明知陈氏不喜却一定要违逆了母亲行事?
林老太爷看着林展鹏:“阿娘为何不喜?又为何要违逆阿娘定要她带回来?”
林展鹏抬起头来:“阿爷你难道不应该问我为何要将林溟留在身边吗?”
林老太爷气?瞪着他:“还要指点我如何按的思路问话?”
林展鹏无奈:“阿爷,忘了?刚才跟说的,指出猫眼不正的那张纸条,是林溟写的。”
林老太爷怔了一怔,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却又飞快晃过,他道:“她……”
林展鹏点点头,轻轻侧脸望向江陵,眼中深深歉意,道:“阿爷,林溟善识宝。她不仅能看出猫眼不正,她还能分辨出宝石的好坏等级。这是她天生的本事。阿爹以?说过,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林老太爷一震:“说什么?!猫眼不正当真是她看出来的?”他?到孙儿肯定的点头,急切地看向江陵:“……怎的看出来那猫眼不正?”林展鹏虽跟着林忠明历练了几年,却从未独当一面,对珠宝鉴定上天赋?是一般,这倒不妨,靠经验补足即是,但自己和林掌柜可不是新手,竟?差点被糊弄过去,却要由这孩子来指正!
江陵当时写纸条说出了自己看出来的问题,便已经做好了决定:她要从林展鹏、林家得到她所要的帮助,那她必须得帮助林展鹏。她谨记阿爹说过的话: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一年多来,她明白林展鹏是好人,一个真正关心她爱护她的好人。但是,这不于她就会说出真实身份,因为她不知道江家出的到底是什么事,既是灭了满门,自己又被追捕,谁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无事?是以,她的身份是否真实既危险又并不重要。但同时也不意味着,她只会接受林展鹏的善意,?毫无回馈。
但是林展鹏只是把她带在身边,仍是教她识字、给她看书,他连林家家传的辨宝书都给她看了,却什么?没说出去。直到刚才回来的路上,林展鹏在马车里问她,如果将她会认宝石的事告诉给林老太爷,她愿不愿意?因为如果要留在林家,最好能求?林老太爷的支持,她会辨宝,这是最大的筹码,林老太爷会因此力保她、留住她。
这?正是江陵想过的筹码。在理事堂后堂,林老太爷要赶走她的时候,她就在想,她有什么值得林展鹏或者说林家留下她的理由?但是当时她没有说,是因为事情太急她没有想好该不该说。
林展鹏这般问她的时候,心中是充满了歉意的,他原先说过,他会保住她,然而,没有阿爷的支持,他保不住。他还太弱了。
江陵看出了他的歉意,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这是唯一的办法。她转?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说,林展鹏对她说:以后一定要记住,怀璧其罪。江陵读过书,立即就明白了,林展鹏是真的在尽一切力量帮助她、保护她。因为她的力量太弱小,如果她的天赋传扬出去,没有人保?住她。
她想到了逃亡途中的那个因她而失去儿子的中年妇人,当日的遭遇让她记住了不能露出本事,因为黑衣人在追捕她。如今她知道了,就算没有黑衣人,在自己尚且弱小的时候,露出本事一样会招来祸事。
她当时低下了头,勉力忍住眼眶中的泪意。
面对林老太爷急切的问话,她抬头看着他,神情平静自信:“?自小就能分辨。”
林展鹏补充道:“那日林溟告知我们猫眼不正的事情,后来我带她去铺子里辨认过宝石,丝毫无误。?听阿爹说过,有些人天生便有这般天赋。”
林老太爷面上的震惊和急切仍未消失,他忽而问道:“……原先家住温州府?父母做何营生?”
江陵低下了头:“?家并非住在温州府城里,??不知道父母做什么营生,只知道时而家里会有很多这些漂亮的石头,?自小便能分辨好与不好,阿爹说?说得很准。”她说这话时,微微带上了温州府的方言口音。
她是去年初春开始开口说话的,吓了林掌柜一家人一大跳,说出的却是标准的衢州话。林掌柜一家人差点以为她原就是衢州人了,她某日惟妙惟肖地学了一个杭州客商的方言,他们才明白她在语言上的天赋。
他们当然不知道她之所以要一段时间再开口,就是为了衢州话学得纯熟无比,不露出半分龙游口音。
她对林老太爷所说的话,?是半真半假。温州靠海,宝石多从海上来,所以沿海一带多有走私珠宝的徒众,江陵初时从父亲处知道海边有珠宝,后来也从镇子里那些大婶大姐处听过悄声细语,比如那日她听到的“东头阿俏家的,?日走娘家回来,高兴得很,头上的簪子都换了一根。”“手指头上那么大一颗石头,水头一看就好。”“这都不是正途,咱们不好肖想的。回头出了事就知道厉害了。”
她原来是不解,后来在林展鹏处看书、听林展鹏讲闲篇,慢慢的就明白了。因此她一路在马车上便想好了怎么说,只要这般一说,林老太爷会自行理解,她再说得含糊些,林老太爷反会更加信她:年纪幼小当然说不清楚。
此时林老太爷定定地看着江陵,心中翻江倒海,又是惊异又是狂喜,正如林忠明所言,这般有天赋的人当真凤毛麟角,万中无一,他平生?只见过两个,难道自家会有第三个?这莫不是苍天见林家遇难,?忽降神灵来保佑他们?忽而又心生疑惑,再仔细看江陵,却见她只是一个稚龄童子,心想自家又不是什么豪商巨富,什么人还专门去温州府找个这样的人来对付自家?这简直不但是疑心生暗魅,且是妄自尊大了。
他安下心神,见江陵不自觉地露出了家乡方言的口音,终于不禁失笑,将心中的狂喜牢牢按捺住,脸上神情变?柔和起来:“原来是这样。想来是你年纪太小不记得了,这可是你的天赋,极难得的。”
正待要安抚她两句,又想起昨日早上毫不客气地冷漠逐她出府的事情,不由有些尴尬,然而他人老成精,仗着辈份和年纪,先是同林展鹏道:“起来罢。”待孙儿站起身来,才转向江陵,温和地道:“?并不知你与大太太有何过节,之所以要撵走,是因为不欲他母子生隙家宅不宁。但如今,鹏儿坚持要留下,?是有真本事留下来的人,?便不管了。若愿意便好好地跟着二少爷,林家也会好好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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