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明一怔,大惊失色,陈氏看着他挣扎着要下榻,心中又急又慌,按住他道:“你不要动!大夫说你的腰不能动弹,不然前功尽弃不说,你的伤……我,去看看,去看看,你放心,鹏儿不在家中!”
林忠明急道:“鹏儿的书房不得有失!青梅!锦书!快去找老太爷!”
陈氏示意青梅和锦书依言去找老太爷,一边按住林忠明:“你别动,去看,你千万别动!”林忠明着急地道:“好,好,不动,你快去快去。”陈氏叫雁回:“你看着大老爷,不能让大老爷动弹!”转身快步走出房门。
林展鹏的院子因与林展云是套院,并无专门的人守门,晚上关了门便是。吕氏一剪刀一火把轻而易举地便进了院子,院子里很安静,一心和双宁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做针线。院子有大小,格局却无大差,何况是自家侄子的院子,吕氏之?来过不止一次,自然目标明确,径自冲向书房。
书房里只有江陵站在书案?握着笔在写字,书案在书房门的左手窗边,她见门口有人进来,本来没有留意,等到抬头一看,便看到吕氏的剪刀到了眼前。
江陵流离失所当乞丐的那半年多可不是白捱的,她见剪刀直直向她刺过来,拿剪刀的人像是根本没想过这一刺会不会刺伤刺死自己,当下便缩身往地上一滚,动作奇快。
吕氏一怔,她在院子里便看到窗?书案?有个矮小的人站着,虽然不知道是谁,却想只要不是林展鹏本人却可,想着要刺伤或刺死一个仆从来震慑林府中人,是以动作也是极快。谁知道竟不能刺中,她又是意外又是慌张,下意识追上几步,江陵却极是灵活,矮身翻滚几下子便滚到了书案底下。
吕氏是成年人的身形,养尊处优下很是富态,丫头婆子一大群,平素连亲自弯腰都不必,书案底下虽然不矮,但一侧放着一组矮柜屉,她一剪刀一火把,想要弯腰到书案底下捉人就颇为不易,更兼怀中好像揣了些什么,连腰都弯不下去,便伸足用力一踢,江陵慌乱中没躲?这一踢,正好踢到腰部,一痛下赶紧缩于一角,半天无法动弹。
却听得什么东西被吕氏放在了书案上发出“咯”的一声,然后便看见地上啪啪啪几声,吕氏往书架底下的地面各处摔碎了几个瓷瓶子,瓷瓶子里马上流出来许多液体,然后她看到书案边上的两盏灯架被推倒在地上,灯油淌了一地。
江陵心中一紧,忽又听得窗外源源不断扔进来好些个大小不一的瓷瓶,在书房各地碎成一片,不知是灯油是什么油一下子几乎淌满了半个书房的地面。
一心和双宁本就是在房间里一边做针线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窗外的院子,吕氏进来得太快,待得她们反应?来,她已经进了书房,两人却迟了一步,眼见得她把住了书房。此时正院里以及其他的下人也尚未散净,见到吕氏如此情状进了林展鹏的院子,惊慌下也都冲了进来,一时林展鹏的院子里立刻乱成了一团,却都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待到陈氏匆匆赶到时,就看到吕氏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右手握着的火把熊熊烧着,离吕氏不远的书房地面上几大滩灯油正往四面流动着慢慢洇开,下人们围在书房外不知所措。
吕氏见到陈氏,立即便站了起来,火把在烧,剪子在手,她瞪大了眼叫:“你不是不肯见吗?你不是不肯见吗!你道没办法?这不是来了吗!”
陈氏紧紧抿着嘴不肯出声,直直地站在门外。吕氏也不在乎,望着陈氏板着的脸,说:“你知道要的是什么,你若不答应,一起死吧。”
吕氏的诉求只有一个,一直只有一个,她要陈氏去知府那里,放了她的夫君、林家的二老爷林志明。
林志明在知府大牢里已经关了一个月了。吕氏已经有很多次在长房院子门口哭闹求恳谩骂,都是无用,一个月下来见陈氏仍是无动于衷,而娘家来人竟告知知府大人怕是要升堂问案了,她真的吓傻了。
她原来不信陈氏能让人来拿家里人,那是一家子,是陈氏夫君的亲弟弟,女人以夫为天,她就不信林忠明会让人拿走自己的亲弟弟,既林忠明不会,那陈氏理所当然要听夫君的。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林家竟让人把林志明拿到知府牢狱里去了。拿了后她信了,却傻眼了,又想着大约只是吓吓人的,当然吓是吓得狠了,所以她才会哭闹不休。谁知道竟的要升堂问案!
升堂问案,那便是扎扎实实要当定罪了,娘家来人告诉她,按大明律法,弟重伤兄,可是大罪!是要流放的!
若是林志明真的被问了罪,被流放了,那二房可怎么办!她还有两个儿子呢,若是成了流放的罪人子,日后问亲怎么办?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嫁给她儿子?若是定了罪,林家……林家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连林老太爷亲生的儿子、林忠明的亲弟弟都能落得这般下场,她一个妇人家,在林家怎么??
她去求?婆婆林老太太,林老太太亦是六神无主,说是林老太爷说,听大太太的!
吕氏能怎么办?她求了陈氏无数次了,奈何陈氏完全不搭理她,连见也不要见她!就连林老太太也去求?陈氏,陈氏态度恭敬却油盐不进,事后林老太太被林老太爷给狠狠喝斥了一顿,说,不能以孝道压迫媳妇,否则要休了林老太太。这是什么话!
这是什么话啊!林家这是疯了吗?那是林家的儿子啊!林家现下是要全听陈氏的了吗?她要抓谁就抓谁?她要谁死就谁死?
吕氏走投无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什么也不怕。
陈氏闻言却十分镇定,是那么直直地看着吕氏。
吕氏见不得她如此,环顾书房外拥挤的下人们,尖声道:“你们都别想进来!陈玉珍!你叫知府放了夫君!不然……不然……”她举起火把和剪子,厉声道:“不然我就烧了这书房,烧了这整个林府!与你们同归于尽!反正夫君定了罪,也活不了了!”
陈氏笔直地站在书房门外,上下打量她,冷笑:“你如何与我同归于尽?你连烧了这个院子都未必能够,婆子婢子下人小厮都在,浇水灭火、夺了你的剪子,有什么难的?”
吕氏的火把凑近了书架,林展鹏的书房里尽皆是满架子的书,火把凑近书架,几乎便要燎到书页,她没有被陈氏的话吓到,反桀桀地笑了起来:“你当不知道?鹏哥儿本是要接林家的班的,他的书房里藏着宝,林家的底都在这里,说不准,有些什么秘密。烧不了整个林家,这一把火烧了这书房还是来得及的,你瞧这地上是什么?灯油、菜油!一松手,这火,就灭不了了!哗!全都烧起来!”似是被这油、这火、这人群和心情刺激到,吕氏竟似乎有了些癫狂。
陈氏的镇定其实大半是装出来唬着吕氏的,她自从那日林忠明重伤、林展鹏坦述家中困境时,便清楚明白林展鹏非接林家的担子不可,否则,一切都完了:林家要完,林展云要完。而林展鹏的书房里有些什么,她虽然不是很清楚,却从林忠明的话语里听得出来,很重要,非常重要。
她咬紧牙,低头看着书房里满地的油。
吕氏盯着陈氏:“你现下便派人去知府衙门,说此案作罢,说你错怪了夫君,赔钱赔物,必要让我夫君回家来。在这里等着。你若是不肯,咱们这便见个真章,烧了这房子院子。反正夫君若是有事,这一家子也完了,光脚不怕穿鞋的,你可还有两个宝贝儿子,等着做举人娘、进士娘呢。”
陈氏心中怒极恨极,一口牙都几乎咬碎,却仍然不愿意松口。她不愿意!她不甘心!
吕氏见状,尖声道:“你不肯!你是不肯对不对?那好,那好,那好,反正最差也不?这样了,就叫林家一起死!”
她紧紧盯着陈氏,里的火把一寸一寸地往地上移。书房门口和院子里的仆妇小厮们都失声叫了出来,这火把一落地,满地的油,书房怎么样都要烧尽的!如果如吕氏所言书房里全是林家的宝贝,这一把火就算烧不尽林家,林家元气大伤是肯定的。
正在此时,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后脚地匆匆赶到了书房前,两人见此情状都是大惊失色,林老太太又急又气,叫道:“老二媳妇,你别松手!你……你且慢着,别胡来!”
吕氏见是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赶到,叫道:“不许进来!进来我便松手!阿娘,你答应会叫大嫂放了夫君,可是外头要升堂问案了你知不知晓!不管,若是夫君被问了罪,也不活了,反正都是不活,大家一起死。”
林老太太怒道:“你这是作死不是?知道你对志明有情有义,不像有些人,全不顾夫家手足,不听翁长吩咐,一意霸道占家,显见得全无夫妻情义,是个悍妇!是个废老婆子,去替了儿坐大牢,去!看谁这么不孝不悌,官府收是不收!”说着说着悲从中来,边骂边哭。
林老太爷心中极其焦急,顾不得老妻指桑骂愧,望向两个儿媳,见书房里椅子凌乱摆在书架旁,书架底下满地都是油,书房中只有吕氏一人,衣裳发饰俱都凌乱不堪,左手紧紧持着剪子,右手的火把怕是自己做的,火势甚大,熊熊燃烧着,因右手握得紧,火把不断地颤抖着,脸上神情全然不顾一切、双目狂乱;而陈氏站在门外,脸色铁青,满眼怒火。
耳边又听得老妻哭骂,他心下只觉得灰败,对吕氏道:“你出来罢,想想你有一双儿子,这一把火放下来,林家失了元气败了家,你……你儿子怎么办?”
吕氏厉声道:“公公你休来诳,若是夫君判了罪,他们也一样没有好日子?,既如此,那就大家都不要?好日子!”
林老太爷长叹一口气,道:“老二媳妇,你听我的话,出来。你放心,一定让你大嫂撤去诉状,让志明归家。若是你大嫂执意不肯,志明也是我儿,养不教父之?,这么着,替志明进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