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明只觉得?中一阵锐痛,眼中立时蒙上了一层泪水,他的儿子,他最爱的小儿子!这一刻,他才?现,他是多么对不起他,他又是多么不舍得让他逆了他自己的?愿,就算他还曾经一度为了他选择进学而感到遗憾。如他们这般富商人家,却连爱子一个要求上进的选择也不能成全,他很想说,我们家有足够的钱财,就算不做生意了也是可以的。

可是真的可以吗?这些年他们家如日中天,借的可不仅仅是妻兄的势,生意中牵牵绊绊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不为人知的……,以及,不做生意了,靠什么营生生活?坐吃山空么?

助力一个学子不易,助力两个学子更加需要钱财。以为等他们进入官场便好了么?真是荒谬,大明官员俸禄低薄,举凡走得高处,必然有大量的钱财支撑啊。林家自然是有钱,可是再有钱,也总要人去经营,而且最危险的是林家的钱……若是从此不再做生意不再行商,那些入了干股的、被抢了市场的、债务未清的……一起反扑,能不能保得住一半的家财还说不定。

当然可以慢慢来,然而家主倒下本已让人不安,之后的举动定然会被无限放大,一旦被人看出在退出,那也跟马上退出差不多了,倾刻间便是玉山倾倒、一败涂地。他原想用十来年去筹划的,不动声色地来的。

林忠明此际真的是无限后悔,他雄?勃勃,他以为智珠在握,所以他急进了——若是他不出事,自是无碍。这些情况别人不知道,跟在自己身边三四年的林展鹏是知道的,父亲林老太爷怕也都只知一二而已。

林展鹏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阿爹,有我在,还有我在。”

陈氏在听到林展鹏说了第一句话之时,便站了起来,不行,这怎么可以,她不肯。林家没有了林忠明会很艰难她知道,可是那也不能让她的儿子去填,再说林家是可以只做富家翁的,她的两个儿子是人中龙凤,鹏儿不能够自毁前程,书院的师长们都说他天资绝不亚于云儿,光辉灿烂的锦绣前程眼看着就在眼前,怎么能由他任性!

林展云也极是惊愕,他比林展鹏大三岁,小时候他和林展鹏一起进学,他天资聪慧过人,所以不觉得林展鹏有什么不同。后来阿爹阿娘说了对他兄弟俩的安排,他虽然心中觉得有点别扭,但也觉得阿爹阿娘好像说得有道,士农工商是刻在心里的标准,因此看着懵懂的弟弟一向是心有歉疚的,他?誓日后若是达成父母祖父的?愿,一定要厚待弟弟,要一生照拂弟弟,因为他走了更好的路,而幼小的弟弟只能为家族、为自己放弃了这条路。

所以他一直为此鞭策自己,更加用功读书,他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希翼、是弟弟的放弃和成全。后来忽然间,总是跟随阿爹天南海北不见踪影的弟弟不再行商,进了书院和他一起进学。他?中很是高兴,也因此稍稍卸下了?里的一些负担。他想,可是这样的话阿爹太辛苦了,自己要越加勤奋才是,早日进了仕途,就让阿爹收了买卖,做个富家翁便是。

然后他才?现,原来他的弟弟林展鹏,天资并不下于他,且在为人处事上更胜他一筹,很多人都更喜欢和他相处,连自己与他一处都觉得如沐春风,行动便宜自然,旁观林展鹏的为人处事竟能学得良多。他的恩师与他说,林展鹏比他小,又进学太晚,但如?为官,会比他更加顺畅,因为人情通顺上,林展鹏更加聪明委婉,又不失善真。他?中曾有些微不适,但畅想最多的也是兄弟俩同朝为官互为扶持的美景。那是他的兄弟啊,比他更好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可是现在……他不能理解,林家家财万贯,就此不再经商不就行了?他明白往上走必须用钱财,但林家有呀!

他疑惑地望着林展鹏,又望了望阿爹,随即听到阿娘斩钉截铁地反对说:“鹏儿,这是大事,你不得自作主张,阿娘不同意。”

林展鹏早已想得清清楚楚,业已下定了决心不会更改,他抬头温和坚定、平心静气地对他的阿爹阿娘说:“不,这是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作主。再说阿爹如此,我何以向学。”

陈氏本已对夫君的重伤伤?至极,见到林展鹏再次像前几年一样与她顶嘴,一股恶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正想要厉声斥责,却听夫君低低的声音响起来:“有些事你阿娘阿哥不知情,如今事变突然,你……你和他们说说吧。阿爹此生,对不住你。”

林展鹏一怔,?中大恸,握住父亲的手,哽咽:“阿爹不要这样讲,你和阿娘予我生命,供我衣食优渥,已是大恩无以为报。儿子只恳求阿爹勿要思虑太多,好生养病,身子康健,才能让儿子无憾。若是阿爹心中始终要觉得因此对不起孩儿,导致郁结于心,身体不健,孩儿便是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林忠明心中十分难过,但他?胸本就豁达,将?比?换位思考,?知若是自己也只会作如此想,虽然仍是难过,知道林展鹏的话是对的,既事已无可挽回,那便好生受着吧。他点头:“你放心。阿爹知道事,必不叫你难过。”

林展鹏狠狠点头,到底年纪小,眼眶红了。

陈氏并非蠢人,她只是一向顺遂如意惯了,家人又从不违逆她,因此遇到异见特别是理应恭顺的儿子的异见便不能马上接受,如今见夫君如此形态,方想到林展鹏刚才神情沉着平静,大异寻常,一字一句似是已经思索许久之后作了的决定,一颗?微沉,意识到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简单。

林展云望着林展鹏,则是心中一阵激荡,虽尚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但弟弟年仅十五的、尚显瘦弱的肩膀在他眼里仿佛与父亲靠拢。

自那日午前讲解题目讲到一半,林府小厮急匆匆来报林大老爷摔伤、林展鹏飞奔而去后,江陵已经有十几日没有见到过林展鹏。

只是隐隐听闻林家家主林大老爷不知因何事与林二老爷起了争执,林大老爷被林二老爷推倒在地导致重伤,林二老爷被知府衙门拿走,林老太爷重新出山掌管林家商事。林掌柜作为林家的总掌柜,也去了好几次林家回事,见到的都是林老太爷,连林展鹏都没有见到。。

衢州府城也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江陵虽然极少外出,每日在店铺里帮忙时却能听到客人的交谈议论。她也去问了林掌柜,林掌柜知晓得当然又要多些,却因涉及东家家中隐私,不便详述,也按着流传的版本讲给了江陵听,且叫她不必担?,林家家大业大,寻了名医来,林大老爷定能康复。

江陵这一年已经九岁,这两年的经历并非普通孩童乃至普通成人的经历能比,她已经不再是懵懂幼女,林府家事之前便略知一二,?知林二老爷竟被官府拿走,事情怕是不小。可是无处可问,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小小的?中颇为焦虑担忧。

她担?林展鹏。她隐隐觉得林府的这件家事可能会引起很大的变化,也很可能对林展鹏会有很大的影响。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她自破屋那里便明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

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才能帮到自己想帮的人。因为现在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要努力,要一步一步来。

江陵低下头继续抄她的书。她已经累积了很多问题没处去问,有些问题能问私塾先生,有些问题却不能问,所以她只有努力抄书,读书百遍而义自见,当日阿爹的话犹在耳,只是她年岁尚小读书不多,要做到其义自见是偶尔才会有的事。

一本论语已经被她抄了第四遍,几乎能够倒背如流。她当日拜林展鹏为师,林展鹏并没有接受,他解释说他年纪小,学问也不足以为师,这是正经大事不得儿戏,江陵见他极为认真,吓得赶紧起来,这事便罢了。

而当林展鹏验了一下她的水准时,则大为惊喜,江陵已经学过蒙学大部分,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等,他便让她从之前来不及学的四本《蒙求》等学起。这一年来她已经?始学论语和四书。

江陵抄完最后一页,放下笔,整理好衣袖,然后把放在边上已经晾干墨迹的字张一张一张按顺序叠起来,整齐地放在一旁。

然后她坐在桌前,支着下巴想前天和昨天的事情。这是她自幼形成的习惯,事上,这是她的阿爹江宣从前的习惯: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把前两天的事从头到尾想一遍,捋一捋,想一想,有没有做错的事、错漏的事、不当的事、蹊跷的事、忘了的事。如?是很重要的,便记下来,然后去注意、去改变。

一点一点,就会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好的自己。阿爹是这样说的,他说,一定要从小就这样做,因为一个习惯的形成,在小时候是最好的时候,同时也会把好的记忆力一直尽可能长地延续下去。

为了能让幼小的江陵听得懂,也为了能让幼小的江陵即刻做起来,江宣用了最浅显的话语。所以江陵听懂了,也记住了,也早就形成了这样的习惯,就算是在流浪乞讨的半年多里,只要没有饿得昏过去,每日睡觉之前她都会这般回想一遍。

她发现她的阿爹真的很了不起,这个习惯真的帮了她许多,特别是这一年多来。而且,她变得冷静了。因为从这个习惯中她自然而然地延伸出了另一个习惯,在说一句话、做一件事、决定一件事之前,她下意识地会想一想。然后在想一想之后,她就?现,很多事可以有另一种方式,很多话也可以有另一种表达。

她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多年后的她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可贵的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啊,今天晚了一点,因为沉醉于打扫卫生的缘故(并不是,是因为拖无可拖才打扫的)。

江陵妹妹出来了。

林家目前暂时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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