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林家便了库房,几个健壮的男仆和女仆一起从库房里整理出床架、柜子、桌子等等家什,先是搬到院子里使人擦洗晾晒,另有仆妇也去拿出崭新的铺盖被褥晾晒。厅堂右侧原来的两间房子也要整理出来,于是整个天井院子里众多仆人进进出出,抬水搬物,寻找询问,喧腾无比。

些琐事家中积年老仆们自会指挥年轻仆从料理,该摆放什么需要什么都是有常规的,还有老妻在一旁盯着?理细节,林老太爷自然不会多管。他径自去了前院的厅堂——事实上于商户人家来说,应该是大账房兼理事堂。

前院,便是林家大宅三进九明堂的第一进,因其只有客房、库房和理事功能,家中都称为前院。

一夜未睡,他的脸色不好,再兼之昨天发生的事件件都是大事,且是林家从未发生过的祸事,众人尽皆战战兢兢,小心谨慎,连丫头走路倒茶都轻了许多。

林老太爷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心事重重地走上台阶,踏入多年没有再进来过的理事堂,抬头四顾。

理事堂是前院的厅堂,分为前后两间,前堂面积很大,正对着门的上首堂前摆着案几,案几两侧各一张官帽椅,一张由当家家主坐,若有客商来时便坐另一张,平素则是空着。再往下雁翅般两排椅子,椅子间都摆着案几,方便坐着的人摆放茶水,若是一起议事,里就是各位掌柜坐的地方,若是回事,则是掌柜们坐着等待的地方。

两排椅子的后边是间隔两米的一排黑漆柱子,柱子再后边空了一段距离才又摆放着几张方桌,方便掌柜们放置账册等物。然后才是墙,挂着些字画,并非名家,看着却也十分雅致写意。

转过堂前的后堂才是日常理事所在。前后堂间有一条宽约两米的过道,过道两侧俱垂着厚厚的棉壁帘,样后堂回事时就能尽可能地将声音隔绝来。

前后理事堂都有专门的小厮负责清洁和端茶倒水,每日不管有没有人,早晚都必要各?扫一次,几十年来规矩不变。故此,林老太爷看到的理事堂如十几年前他常在时一样洁净。

他自退下来之后,为免家有二主掌柜们心有不定,便尽量地再也不来此地,此刻踏进来,真有恍然隔世感。一时恍惚,站了半晌没有移动脚步。

此刻尚早,前堂并无掌柜来等待回事,在前堂伺候的小厮正在擦拭桌椅,?到林老太爷进来,停下来微微行礼,林老太爷过了片刻方才摆摆手,自行往后堂走去。

可是,林老太爷一只脚刚踏进后堂,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他抬着头诧异地看着站在桌前的少年郎,以为自己一夜未睡眼花了,不禁抬手擦了擦眼睛,再凝神仔细看去,不是自己的次孙、大儿的次子林展鹏又是谁?

林展鹏见到祖父进来,微微躬身行礼:“阿爷。”

林老太爷兀自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地说:“鹏儿你怎的到这里来了?是你阿爹……”他忽然似乎有些明白,停住了话语。

林展鹏垂下眼,轻声道:“阿爹身边有阿娘和阿哥在照料,我过来给祖父做个帮手。”

林老太爷一只手扶住门沿,习惯性地道:“是了,你和你大哥都在书院请了假了。”

林展鹏点了点头,道:“是。待阿爹身体略好些,阿哥就会回书院去,他过几个月便要参加秋闱,功课上不能懈怠。”

林老太爷怔怔地看着他,心中已是恍然,一时之间又是欣慰又是难过,他的儿孙啊,好的孩子如此之好,不成器的孩子那般的不成器,他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再口,他抬手指了指孙儿,摇摇头,想了想,毅然道:“你阿哥要参加秋闱了,你落后你阿哥好些年,就也更应该好好读书去。等你阿爹身体好些,你和你阿哥一起回书院去,明年你也该下场考童子试去了,你比你阿哥小三年,可是算起来要比你阿哥少读六年书,可得好好抓紧,阿爷指望你啊,六年后也能去考秋闱。”

林展鹏怔怔地望着林老太爷,林老太爷抽动嘴角露出一个笑:“你今日来这里,阿爷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阿爷也知道,我们鹏儿最爱读书进学,书院师长也说鹏儿天资不比云儿差,进学是对的。是阿爷没好子孙,生生耽误了你么些年。你放心,阿爷今年五十有三,至少还能再撑六七年呢。”

他走过去,轻轻摩挲着孙子的头顶,慈爱地说:“那乡间资财不丰的人家尚能举家供养家中读书郎,我林家家财万贯,难道还不能让子孙做自己喜爱做的事情吗?读书进学,改换门庭,般出息的事情,阿爷和阿爷的阿爷,做梦都想着呢,好不容易出了你和你阿哥这两个读书种子,睡着了都要笑醒了来,还能为副家产捆住了手脚强迫了子孙?我鹏儿尽管放心回去读书,没了你阿爹,还有阿爷在前头掌着家呢。”

林展鹏心中万般言语都被祖父堵在了喉头,他强忍着,忍了半晌,方没有落下泪来,他摇摇头,语声中已微微带着哽咽:“阿爷年过半百还要为家中奔泊,孙儿心中不忍,再则说,本来我也是跟着阿爹行商的,是阿爹疼惜我,才让我转了去进学,如今……”

林老太爷打断他:“那是你阿爷和阿爹糊涂!当年就不应该让你进商道!你放心,回头阿爷去族中找个心性好的孩子养起来,若实在不济,咱们家弃了商,置地买铺子,做个富家翁也罢,人家过得,咱家怎么就过不得!再说,世事难料,说不准你阿爹吉人天相好转起来也未为可知。可是你若是断了进学,那可是折了我林家一个麒麟儿!那可是你的一辈子!你可别叫你阿爷阿爹悔断了肠去。”

林展鹏心中其实非常清楚,林老太爷说的都是不可行的,找族中孩子继承家产相当于痴人说梦,族里哪里来的刚刚好的孩子能用?至于置地买铺子,衢州府着实不大,又地处盆地,周边到处是山地,能置的良田这些年早已瓜分殆尽,若是去杭嘉湖或江西别地,他人的地界,到时怎么被吞得干干净净都不知道。

林家自商起家,百年以来若能改道早已经改了。

自此守着银钱过日子?任谁都不比林家更知道,读书进学、为官?宰需要多少银子道!何况……真能守得住吗?阿爹一年半前劝自己去进学时说,用上十来年时间,他会慢慢想出办法,总能支撑。可是如今,没有十来年时间了。

他一夜未睡,前前后后俱已经想得清清楚楚,如果多年前父亲和祖父一早把三叔的孩子接到身边来教养,也许事情就大为改观,并不是非他不可。只是一念在先,他们便没有想到事情会有变故,又或?他们也是忌讳首鼠两端惹出祸事吧?

只有他了。名正言顺,学过用过练过,只失于稚嫩,正好跟着祖父再历练几年。

至于进学,他一年半,在书院得以心无旁鹜纵情尽性地沉浸其中,并得师长们倾心导,心胸眼界俱都开阔许多,实是开心愉悦。也许他就只有一年半的缘分,那么他,也是感激无比的。

他抬眼看望祖父,欲言又止,祖父知道吗?林家如今身处困境,退,是退不得的。祖父已经年迈,那些人、那些事,需要年轻力壮的人去应对。

可是林老太爷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他既不忍强伤祖父的心意,便暂时离了,回到了父母的房间里。

父亲已经醒来,刘大夫正在给他扎针,他疼得满头大汗,却一动也不能动,连控制不住的抽搐都被强行绑住了变得十分轻微。大夫昨日便说了,每天需扎针三次,疏通经络。

林展鹏和早已到来的林展云默默地站在一侧,看着大夫施针。陈氏拿着帕子轻柔地给丈夫擦汗,她似是已经不大习惯温柔,做起来颇为生涩。

等施针结束,林忠明休憩片刻后,林展鹏从丫头奉上的早餐中挑了一碗粳米粥,一小碟切成小块的绿皮咸鸭蛋,一小碟油浸小笋,坐在矮椅上?父亲喂早饭。陈氏要来替他,林展鹏闷声道:“阿娘让我来吧。”

林忠明看了看林展鹏,对陈氏说:“让鹏儿来吧,以后你我相对的日子长着呢。”他话一说,陈氏的眼眶便红了红,转身回到厅堂和林展云吃早餐去了。

林展鹏一口粥一口小菜,慢慢地喂林忠明吃完了早餐。两人俱是一言未发。

此时陈氏和林展云早已吃完转了回来,陈氏坐在一旁为林忠明擦拭嘴角,林展云轻轻揉着林忠明的脚板,一室四人都没有说话。

林展鹏放下碗筷,让丫头收拾了出去后,抬起头说:“我以后跟着阿爷。”

作者有话要说:小少爷是肯定不能进学啦。林家的事不是这么简单的。

下一章江陵就出来了。

小江陵是妾生女呀。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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