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摇摇头:“这哪里知道,我只听说这赏格并未广而告之,只在金华一带,咱们这些地方也就官府和捕快知晓罢了。”
那人欲言又止,里正看他一眼:“对了,你刚从金华一带过来,难道知道内情?”
那人俯耳过去,低声对里正道:“咱们这地界离金华甚远,消息不通,都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此事甚是隐秘,不过再过几天消息也该传过来了,你可知道,龙游的珠宝江家,前个月发生了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全家人都没救出来,灭门!”
里正浑身一震,面露惊骇之色:“哪个珠宝江家?是那个珠宝江家?!灭门?谁敢!”
那人点点头,仍不敢大声:“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珠宝江家有多显赫,江宣有多圆融精明,江家珠宝有多声名响亮,这场灭门大火就有多蹊跷惊人……事后,官府判定是大意失火。”
“事过不久,便有此悬赏,能认珠宝的六七岁小女孩,适才那大乞儿脱口唤出‘江陵’,里正大人,你想……”
他没再说下去,里正看看他,又看了看天井上的天空,不由打了个寒战,当机立断:“这赏格,咱们不能领!”
那人点点头:“大人英明,那几个人看上去也是贪心的,咱们退出,怕是乐不得。”
里正当即将赵老倌五人叫出来,温和地说:“捉拿这两个小贼人辛苦你们了,康少爷一双利眼,明慧善断,及时发现祸端以免伤己伤人,真是了不起。只是赵老倌以假玛瑙珠子骗人银两,此等行为乃是坑害乡民,实是违法乱纪,所幸听了本里正的话迷途知返,且也多亏你们出力捉拿小贼。本里正原来打算带你们一起去县衙交人、领赏……”
五人面面相觑,赵老倌险些叫出声来:里正莫非是想独吞赏金?是以不带我们去了?那可不行!
里正却叹了口气,接着道:“只是却觉得,此事本里正甚么力也没有出,若是去了县衙,县尊大人问起来,未免有些羞惭,再加上我家颇有些闲事,怕是不得空闲去县衙。嗯,本里正早就说过,乡土民风端靠百姓自己维护,你们做得很好,这次,就由你们去县衙交人领赏吧,权当本里正不知情。”
赵老倌本以为二百两赏银没得着落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里正竟舍得不要赏银,这真是意外之喜。只是,心里未免有些疑惑,里正从来并非这般清廉之人哪。
里正身旁那人看出了赵老倌的疑惑,微微一笑,轻声道:“过些日子会有府衙中人下来体恤民情……”他话未说尽,赵老倌恍然大悟,不由连连点头:“里正大人公正廉明,对我等下民都极为体贴爱护,这都是我们知道的,待见到县尊大人,定然会如实禀报……”
里正急忙打断他们:“务必一字不提,否则引起县尊以及上官注意,更为不佳。”
赵老倌思及里正素来行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里正大人放心,小的等记住了。”
五人依里正所言,赶紧吃了中饭,趁天色尚早,提了大乞儿与江陵两人便走。因五人都不愿背两乞儿,而大乞儿与江陵又脚程太慢,几个便忍痛花几个铜板雇了辆板车,也不叫人拉,扔了两人上车,赵老倌也上车,叫牛车拉。
大乞儿和江陵也挣扎得累了,大乞儿是早已放弃,只一直在磨挪手上的绳索,希望能松脱开或者脱出一只手来。江陵只觉得非常对不住他,看着他很想告诉他,要是真的能逃了可别顾着她了,反正……江陵想着那夜的大火,心想,要是死了能见到阿爹阿娘和太太,那也没甚么不好。可惜两人都被堵了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得尽量靠近大乞儿,希望能替大乞儿遮挡一下,让他能真的磨断绳索。
那五人却已经一路走一路在畅想拿到赏金要怎么享受了。赵老倌同中年妇人的儿子说:“康少,说实话,要不是我那一串玛瑙珠子,你也得不着这场大功劳,咱们那笔账,这可就清了吧?”
康少却并不肯:“清什么清?二十两纹银你这么一句话就清了?再说了,要不是我,你也得不着这一场功劳,我若是不同里正说,自己送了这两乞儿去县衙,还有你什么事?”话一说到这里,他便觉得十万分后悔,怎么早没想到呢,哎呀,怎么嘴快如此!再说了,里正分明没有夺功之心,这真是,便宜了这赵老倌了!
赵老倌惯做生意惯骗人的人,怎么会没看出他的心思,不禁嘿嘿笑道:“你一个文弱书生,能捉得住这两人?回头走脱一个,治你一个捉拿不力的罪名!我说你,一介好好书生,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了,心肠要善一些,害人这种事交给我们就行了。”几个人相对大笑起来,纷纷附和:“康少康少,你阿娘可是个心善人,你要多学学才是,比方这捉人拿赏的事,也不算好事对不对?”
康少气得脸色发白,却不动声色,一步一步不肯落下。
镇子离县城并不算远,几人走了两个时辰也就到了。赵老倌虽惯于骗人,有时却也是会正经做着生意的,时常来往于县城和镇子。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县衙门口,找到相熟的衙役,耳语几句,衙役便好奇地看了眼牛车上的两乞儿,笑了句:“这可来得不巧,这些日子上游雨水多,县尊大人和师爷们今日都去了堰湖那里看堤防,要明日大人们才回来,你们且先等上一晚罢。”
五人面面相觑,这是要住一宿?要不然,再走两个时辰的路回镇子?五人都不情愿,倒是赵老倌想了想,道:“我在这边倒有个伙伴,前几日去了周边乡村里收货去了,不妨去那里住上一宿,我这伙伴也是一个人住着,地方不大,胜在清静。”他朝大乞儿和江陵抬抬下巴。
几人无奈,只好跟着赵老倌走,赵老倌看了看他们,说:“不然,想回家的就回家去?明儿领了赏回去再分你们?”这几人哪里肯,特别是中年妇人的儿子康少,简直一双眼珠子就盯在了江陵身上,片刻不离。赵老倌嘿嘿笑了两声,带他们往县城一角走去。
这赵老倌的伙伴住的地方倒也不是很偏,单门独户一个小小院子,正中一个堂屋,堂屋两边各有一间房,两侧还有偏房,只是都蒙了不少灰尘。牛车进了小院也显得逼仄,却也无法,勉勉强强地靠在一侧偏房停了下来。
一行五人俱是饥肠辘辘,赵老倌哪里舍得给这几人吃好的,先前一路过来,路过馒头铺子便买了些馒头和咸菜权当晚饭。
几人肚子里抱怨,却也不敢说出口来,若是赵老倌出得多了,难道赏金给他大头不成?这份儿憋气便撒在两小乞身上,当中一个拎起江陵扔进厢房,江陵闷声痛呼,另一人去拎大乞儿,顺手便赏了他一个耳光:“老子辛辛苦苦走了老远的路,脚都走起泡,你这小乞丐倒舒舒服服坐了一路牛车,真是岂有此理!”一脚把他踢进了厢房。
大乞儿被人拳打脚踢惯了,重重倒在厢房地上,也不吭声,低眉垂眼一动不动。赵老倌淡淡瞥过来一眼:“别打得重了。留一个人看着,小乞儿最是鬼头,可别让他们给溜走了。”
康少忽然走过来,抬脚踢翻大乞儿,大乞儿捆在背后的手露了出来,手腕已是血肉模糊,原本紧紧捆在手腕上的绳索已经磨得脱了一半在手掌心,赵老倌先是看了康少一眼:“果然是读书人,心眼子就是多。”遂冲大乞儿怪笑一声:“这是想逃哇?有志气,不怕死。”他走过来,狠狠一脚踢在大乞儿背上,又一脚踢在大乞儿手腕上,大乞儿再也忍不住,纵是被布块堵住嘴,也发出一声痛叫。江陵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扑在大乞儿身上,一双大眼睛哀求地看着他们,拼命摇头。
康少一把扯住江陵的头发,用力把她扯开,看了看她的手腕,也是发红,看来是力气小,磨不脱,也是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滚一边去!”
另有一人蹲下身,一脚踩住大乞儿,松开绳索,狞笑一声,顺手又是几个正反耳光,打得大乞儿昏头胀脑,那人重新捆住他的手脚,这次用了极大的力气,大乞儿的手脚被捆得几乎变了形,绳索勒进手腕的血痕里,他痛得几乎昏了过去。
赵老倌说:“大家轮班守着,可别跑了,白费一番辛苦。”
却忽然有一人问:“老倌,要是他俩不是悬赏格要找的人,那怎么办?”
赵老倌瞪大一双眼:“这世上哪有这般巧事?不过若万一不是,你没见这小女娃长得甚好?到时卖了也能分几两银子。”
那人啧了几声:“那可亏大了。”
赵老倌轻蔑地呸了他一声:“你一家三两银能过一年了吧?就走这么一趟能赚几两银,还嫌少?你先在这守一个时辰,回头换人。”
这么一折腾,天色已经暗下来,几人吵吵闹闹地进屋,各自找了地方睡下。
大乞儿倒在地上,一动手腕处便会被紧勒的绳索磨着伤处,扎心的痛,整个人身上都是冷汗。江陵脸颊红肿,侧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动不敢动地僵卧着,看得一双眼里不断地流着眼泪。
看守的人觉得屋内甚是闷热,看了看这两小儿已经闹不出动静,便关了门窗,却也不走,坐到门口乘凉吃馒头咸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