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烟这一时头脑发热,直接跳下马车,待她清醒,才觉得双腿发软、大汗淋漓。

这长公主府暂时是不能回了,要不然非得被阿母嘲笑死。

萧烟思来想去,觉得唯有好友言正成救得了她。

太傅府上的言郎君,是萧烟的好友,风姿绰约,文采过人,人品又是数一数二。

而且,据萧烟暗地里观察,言正成那个羞涩的小郎君,除了与她说过几句话,对长安城里的其他小娘子爱答不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说明什么?

以萧烟十多年的经验看,她觉得言正成那个小郎君,是在暗恋她。

可萧烟是谁?

她可是长安城里说一不二的萧女郎,而她的母亲又是岳阳长公主。

所以,她估计言正成可能是内心自卑。

故而每次见她,都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张俊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与她身边那些畏惧她的郎君们,很是不一样。

萧烟本来觉得言正成娘里娘气的,又爱掉书袋,每每唠叨个不停,很是烦人!

不过,现在情况紧急。

与杨峥那讨厌鬼相比,言正成这个爱唠叨的书呆子,这个时候,萧烟也觉得可爱了三分。

言太傅府在通义坊,没了代步的马匹,又是夏日炎炎,萧烟靠双腿走到太傅府门口,已是大汗淋漓。

言太傅为人简朴,公直清正,他府上也如他作风般,只有不大不小的门房,就连大门也是朴素至极的青木,又破又旧。

也怪不得言正成自卑。

想想她阿母那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府门前那威武霸气的石狮子,还有屋檐那红色的琉璃瓦,萧烟又忍不住唏嘘两声。

她甚至开始自顾自地琢磨,到时候,见言正成的时候该如何开口。

哎!也是她大大咧咧惯了,没有跟这等心细的小郎君们交流过。要不然,她还有经验可借鉴一二,也是可惜了!

萧烟边想便敲门,过了一会儿,就有仆人探头探脑出来,瞥见萧烟,忙不迭行礼问好。

萧烟道:“你快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找你家郎君有事相商。”

仆人恭敬答:“回萧女郎的话,您来的不巧,我家郎君刚走没多久。”

萧烟疑惑道:“去了哪儿?”

仆人答:“说是去了茶楼,就是不知道去了哪家?要不奴去打听一下?您在府上歇歇脚再走?”

萧烟摆了摆手,没有停留半刻。

她想了又想,估计言正成可能去了烟雨楼。

那茶楼风雅,许多读书人都爱去那儿吟诗作对。

萧烟记得这么清楚,无外乎她的死对头杨峥爱去,据说有什么世家子的风雅,简直笑掉她的大牙!

鬼知道,杨峥那人,比她还不学无术,胸里没有半点儿墨水,也不知道爱去那烟雨楼瞎摆弄什么?

而萧烟最长去的地儿,是长安城与烟雨楼不相上下的紫云阁,既富贵堂皇,里面又清净,而且还有乐姬弹小曲,不知道有多舒适惬意。

不过,这次为了找言正成,她就勉为其难,去一趟这烟雨楼又如何?

萧烟脚步不停,径直往烟雨楼而去。

她这一路走得双腿打颤,才好不容易到了烟雨楼门前。

萧烟用袖口擦了擦额头往外冒的汗珠子,心底暗叹了声天气太热。

她刚踏进烟雨楼的大门,店家慢悠悠开口询问:“客人,是安置在大堂还是雅间?”

顿了顿,店家还颇为自豪地开口:“我家的茶饼是特地从南方运过来的,据说是那些贵人都爱喝。”

萧烟没空搭理店家什么好茶,只是径直询问:“我找太傅府上的言郎君,他可来这里?”

店家看着面前美貌的小娘子,欲言又止,最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吞吞吐吐道:“言郎君不是在这里。”

萧烟皱了皱眉,不在就不在吧,也不用今日就见他,也是她刚才太心急了,停住脚步她才觉得又累又渴,吩咐道:“给我来间雅间。”

她边说边从怀里摸钱袋子,刚一摸,瞬间愣住了。

概因萧烟原本的那件衣裳,因为在宫里与杨峥互殴,扯断了半只袖子,现在她穿的这件襦裙,是从宫里新换的,而她的钱袋子,就在那件旧衣裳里面包裹着。

而那件旧衣裳,偏不巧被落在了马车里。

刚才,她从马车上直接跳下来的时候,有多么果断义正言辞,现在就有多么凄凉苦楚尴尬。

偏偏对面的店家,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恰在这时,杨峥大跨步跨进了门槛,头顶缠着一圈雪白的绷带,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他将装满铜钱的钱袋子摔在店家面前桌案上,扬声道:“来间雅间。”

“好嘞!客人。”

那瘦小的茶博士声调拉长,带着说不出的味道。

萧烟看到杨峥那张熟悉的脸,微微勾唇一笑,冷不丁走过去拉近乎:“杨小郎君,许久未见,咱们一起品茶可好?”

杨峥瞪大的双眼,脸上纠成一团,冷哼一声:“你别乱凑热乎,我和你不熟!”

她这是傻了不成?他们两个,是那等可以坐在一起,喝茶交友的关系吗?

更何况他额头的伤口,还有刚才闻烟走后,姑母可是对着他好一顿教训,这一件件,一桩桩麻烦事下来,杨峥都觉得心神恍惚,看向萧烟就觉得心里止不住难受。

偏偏萧烟,像是听不懂他的暗示似的,无论杨峥如何推拒,她都置之不理,舔着脸皮就跟着他上了二层雅间。

杨峥推开门,一屁股坐在软榻上,看着身边不远处的萧烟,拧紧了眉头。

萧烟也不管他脸色多难看,自顾自地坐到另一边,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本来想润润嗓子,却被那茶汤苦涩得吐了出来。

“这什么玩意儿啊?不是人喝的东西!”

“真是暴遣天物!”杨峥嘲讽了一声,极为文雅地捏起鎏金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又苦又涩,让他胃里起酸水,恨不得一口喷了出去。

偏偏萧烟就在面前,他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能失态。

杨峥勉强将一整盏苦涩的乌黑茶汤吞咽了下去,装作极为兴奋欣喜的模样,赞叹不已:“好茶。”

萧烟看着他眉宇间掩饰不住的褶皱,啧了一声:“假正经。”

两人几乎在雅间对峙着。

杨峥没忍不住,抱怨道:“萧烟,你不会是有毛病吧?”

话刚说完,他继续道:“怪不得我觉得你今日不对劲儿,换作往日,你看见我恨不得给我一脚,怎么今日在这里碰见,与我这般亲热的模样。”

杨峥狐疑地瞪着萧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嗤笑着做了最后的总结:“所以,萧二,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这句话似是让他心窍开阔了几分,他挺了挺胸,颇为自得道:“也难怪,小爷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你这没忍住,春心荡漾,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懂,我都懂。”

杨峥仿佛跟着臭美的孔雀似的,不住地点头,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知有多讨人厌。

萧烟的脸瞬间比锅底还黑,极怒反笑:“我看上你?杨胖子,你觉得你身上有哪点儿是值得我看上的?是你吃喝嫖赌被杨大将军拿着鞭子抽,还是闯祸了被人嫌弃,你倒是找个铜镜照照你那张脸,是能让我看上的模样吗?”

杨峥听了这话,仿佛像被踩了一脚的猫似的,瞬间炸毛了,“我哪有你说得这般不堪了?再说,你不是看上我,故意装作亲热的模样给谁瞧呢?”

萧烟支支吾吾道:“我这还不是今日出来急,忘了带钱袋子。”

顿了顿,萧烟还怕他不信,继续道:“况且,太傅府的言小郎君对我情深义重,放心,你这癞□□我根本瞧不上。只是,你别瞧上我才好!”

而后,她也颇为自恋地开口:“我阿母是尊贵的岳阳长公主,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又有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的容颜,你看上我,也不足为奇。”

杨峥眼睛双眸瞪大,眼珠子都差点儿掉下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自恋了,没想到闻二这厮更甚,他都怀疑她对倾城倾国这个词有偏见。

杨峥冷哼一声:“巧了,我表妹王雨温婉贤淑、美丽可人,又独独只恋我这个表哥,放心,我不会对你有任何想法。”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可怕一不小心,就被你一拳给打晕!”

两人相互对视,最后也算勉强握手言和。

萧烟道:“那行,咱们各自安好,你和你家表妹,我和我的言小郎君,咱们谁也不干涉谁!”

杨峥附和地点了点头:“正该如此。”

萧烟喝了茶,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在雅间里踱步。

这雅间装饰典雅大方,桌椅均是红木制作,墙上还挂着一副字画,稀疏几笔,雅俗共赏。

萧烟忍不住在画上敲了敲,不知动了哪里,只听“咔”一声,面前那副画被移开,露出个大概红枣般大的洞口,直通旁边的雅间。

隔壁的声音,他们两人听得一清二楚,对面,声音一阵接一阵地传了过来。

“阿雨,我这就让我阿父去你家提亲,不会让你那混账表兄得逞,咱们两个是天定的姻缘,谁也不能阻拦得住!”

“阿正,我没事,这亲事不过是我继母痴心妄想,表兄他心底善良,若是我将咱们的真情相告,他未必不会帮助咱们。”

……

萧烟与言正成极为熟稔,怎么会听不清楚,对面的人明明白白的是她口里的言郎君。

杨峥也猛地从软榻上起身,听着对面熟悉的女子声音。

两人精神恍惚,面面相觑。

萧烟不信邪,大踏步推开门出去,杨峥也跟在她的身后出去。

茶博士捧着托盘,看着气势汹汹的两人,吓得赶紧躲闪到一旁。

那边,杨峥一脚将对面雅间的门踢开,看着面前熟悉的男女,他愣住了。

萧烟也呆住了,她忍不住冲着对面的男女询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对面,明晃晃站着的,分明是言正成和王雨,此时,王雨满脸惊慌,吓得脸色惨白,身子止不住发抖,言正成护在她的身前,瞪着面前的人:“你们想干什么?”

顿了顿,他又瞥向杨峥身后的女子,诧异道:“萧女郎,怎么是你?”

王雨偷偷抬头,怯弱地盯着杨峥,娇声道:“表兄。”

萧烟扭头,看着身前的杨峥,嗤笑道:“啧,这就是你那独独钟意你的表妹?”

杨峥反驳:“那边还有恋上你的言郎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