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一脸沉郁的男子,瑶环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该如何反应,还是慕仪先镇定地开口:“骠骑将军。”

江楚城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皇后娘娘?”

“将军怎么会在这里?”慕仪道,“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你此刻应当在庆安殿中与众同乐。”

这又是姬骞让人莫名其妙的地方了。明明云婕妤已死,江楚城在后宫再无任何亲眷,姬骞却执意将他也召了进来。

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影响有两个,一是江楚城明面上的未婚妻繁阳长公主姬凌波在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高调宣布自己中秋夜宴不去了;二是他的隐藏版绯闻女友温惠妃当天便急召了两次太医,然后诚恳地向两宫表示自己身体十分不适,估计到了中秋当夜也好不了,就不带着一身病气去给陛下和娘娘添晦气了。

因为他一个人,直接导致后宫两位主子避而不见,江楚城也算是创下纪录了。

好在他今晚十分收敛,除了一开始与众人一起朝帝后敬酒之外,竟一句话也没多说,只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饮酒吃菜。

若非此刻在这里撞见他,她都要忘记今夜他也在内廷之中了。

“那娘娘又为何会在这里?”江楚城道,“如果臣没记错的话,娘娘不是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吗?为何这会儿不在长秋宫休养,却带着侍女出现在这听雨阁?”

慕仪笑起来:“本宫与将军实在无谓在这里多费唇舌。如果本宫没有料错的话,今夜我们都着了别人的道儿了。恐怕紧跟着,‘捉奸’的人就跟着来了。”

瑶环一惊:“小姐,那我们还不快些离开!”

“走不掉了。”慕仪声音冷淡,“你没听到外面的声音么?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瑶环这才发觉,原本寂静的听雨阁外人声由远及近,隐隐还听到了扬鞭清道的声响。

慕仪听到了轿辇落地的声音,听到了陛下询问皇后的轿辇为何停在这里的声音,听到了一楼的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皇后娘娘,您可在里面?陛下请您下来呢!”来传话的小黄门殷勤道,“方才席上大司马与陛下提到了灼蕖池的芙蕖,说是今年的芙蕖花期格外长,难得到了中秋佳节居然还有好大一片盛开着。大司马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于是提议趁着这中秋佳节月色正好,大家一起来这听雨阁外赏荷吟诗,想来一定风雅极了。陛下听了有趣这便带着大伙儿一块过来了,谁承想娘娘您竟也在这里歇息,这不正好嘛!娘娘您……”

小黄门的声音卡在喉咙上。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只见皇后娘娘带着瑶环姑娘和瑜珥姑娘顺着楼梯缓步而下,仪态一如既往的端庄。然而跟在她与瑶环身后的,是……

我的天呐!是骠骑将军!

这这这……

这个一眼望过去就必然藏着极其劲爆的故事与秘密的四人组就这么慢慢走到了屋子中间,皇帝的轿辇停在门外的空地上,帷幕掀开,皇帝坐在轿辇之内,面色半隐看不分明。

慕仪敛衽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大安。”

“奴婢参加陛下!”

“臣……参加陛下……”

久久没有声音传来。

慕仪也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犹豫过是不是躲在楼上不要下来,但几乎是同时她就发觉了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可笑。听雨阁就这么大,万黛她们又是有备而来,怎么会让她这么轻易跑掉?

与其被人狼狈地揪出来,还不如自己主动下来好一点。

今夜当真是她大意了。

她以为她的计策十分周全。可原来,从一开始她就猜错了。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算中了。月满阁不是捉奸的地方,听雨阁才是。

这个江楚城也不知是自愿还是被骗,总而言之,此刻自己这个皇后的清誉与江楚城的身家性命已然绑在一起了。

“皇后娘娘与骠骑将军……怎么会在这里?”见陛下久不出声,万贵妃慢慢开口,一句话便问出了在场众人心中最在意的问题。

江楚城没有回答,倒是戚淑容蹙眉道:“方才众人离开庆安殿前往听雨阁之前,陛下便发觉寻不着骠骑将军。本以为将军是去更衣了,还特意吩咐了宫人前去找寻,谁知将军居然在这里……”语气了添了几分怒意,“内廷之地,你一个外臣肆意乱闯,将陛下与天家威严置于何地!”

“外臣在内廷肆意乱闯擅闯算得了什么?”静昭容似讥似嘲,“入了内廷之后,与中宫在此私会才最是骇人听闻……”

“皇后娘娘倒真是仰慕者众多呀,先有裴郎,再有这骠骑将军……臣妾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一片议论声中,一个屈指扣椅的声音响起,不重,却立刻让所有声音消失无踪。

姬骞极淡极轻的声音传来:“皇后有什么解释?”

慕仪声音十分冷静:“臣妾只能说,臣妾与骠骑将军会在此遇见纯属巧合。臣妾没有做过她们说的那些事情。”

“是吗?”姬骞慢慢从轿辇中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踱到慕仪面前,“那现在这个情况,你怎么解释?”

“臣妾解释了,陛下会相信臣妾么?”慕仪半仰起头,看着姬骞微微笑起来。

她算是想明白了,纵然是万离桢提议的来这里,但父亲既然知晓她的计划,见到情况不对必然设法阻拦过。他费心阻拦过却没有成功,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姬骞执意前来。

中秋夜宴开到一半,大司马却突然提议来赏芙蕖对月吟诗,他可从来不是这么风雅的人!

这么反常的事情,她不相信姬骞看不出有问题。

可是他居然同意了。

这件事实在是诡异。

更诡异的是这个江楚城。根据她的了解,如今他明明是姬骞的死忠,眼看着就是前程似锦,肩上还有妹妹的大仇要报,怎么会这么轻率在内廷乱闯?

除非他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今夜之事,姬骞到底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

那天他曾对她说过,他说他忍了她这么多年。原来这许多年,他竟觉得一直是他在忍耐她么?到底是他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她的感觉太迟钝?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就算与他不再亲睦,但好歹是了解他的,如今却开始怀疑这一点了。

她也许,早就不了解他了。

她所熟悉的,是从前那个温和体贴的儒雅少年,是风度翩翩的俊逸公子,却不是身登九五的至尊帝王。

男人的心总是善变的,更何况是帝王之心?

自己这个棋子纵然十分重要且宝贵,但兴许他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已经有了更好的法子,就算没她也没关系了。

他这回当真是厌弃了她了。

哦不,他不是从这回才开始厌弃她的。打从一开始,他与她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什么青梅竹马,什么郎情妾意,其实根本就是他拿来骗她的谎话而已。

她早就看明白了。

这样也好。非常好。

反正如今,她也厌恶他到了极点。

跟来的臣子眼见一件宫闱大案就要拉开序幕,个别胆子小的已经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颔首低眉打定主意绝不掺和。

万离桢打量一下面前的情况,蹙眉道:“陛下,臣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皇后娘娘乃是温氏全心培养的嫡长女,自当事事以家族的训诫为先,断不会做出此等有辱皇家、有辱陛下的事来。这件事情,也许是个误会……”

慕仪几乎要冷笑出声。万离桢这话说得真有水平,表面上是在为她求情,然而他那句毫无力度的维护带出的意思却是慕仪做的事情都是家族教唆,今夜她如果真的坐实了这个私通外臣的罪名,恐怕连温氏都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温氏这个话题如今根本就是姬骞与她之间的禁忌。

果然,姬骞闻言唇角微微下抿,熟悉他一点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不愉快的表现之一。

他看向立在慕仪身后的瑜珥,道:“你不是在席上伺候太主么,怎么会在这里?”

瑜珥闻言神色坦荡回道:“回陛下,奴婢是奉了太主之命,来灼蕖池为她折一支芙蕖。”

姬骞看向临川大长公主,对方颔首应道:“确实如此。孤听瑜珥说了今年灼蕖池的芙蕖花期甚长的事情,一时起了兴致,便让她为我折一枝回去。”

“既是折芙蕖,怎么会跑到二楼去?”静昭容一脸不信,“难不成爬高一点倒更方便折花了不成!”

“回昭容娘娘,奴婢来得匆忙,到了之后却发觉没有带装芙蕖的东西,于是打算去听雨阁中取一个瓶子,这才上了二楼,可谁知到了二楼却看到……”

“看到什么?”

“……却看到骠骑将军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