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寒生吓了一跳,心想是不是祖望出什么事了。但祖望刚才一直没有异样,那难道是他父母出事了?可是那样子应该是祖望给自己打电话呀。他心里七上八下,脚下不停,转眼已经回到了祖望家。抬手正要敲门,里面已经有人把门拉开。

 他看见斐斐站在里面,一脸阴云的瞪着他。他吓了一跳。看这样子不像是有人急病,倒像是东窗事发──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刚才离开时的情难自禁,顿时着急起来。

 斐斐指了指祖望的卧室,那门紧闭着,里面似乎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传出。狄寒生上去就想推门,斐斐扯住他,又递出一串备用钥匙。换了平时狄寒生一定会为这小女孩的老到表现惊讶,但这时心里混乱焦急,竟一点主意都没有了。

 开门进去,里面的人显然也吓了一跳。周祖望站在窗边,正对着房门口,看见他时脸上布满掩饰不了的愕然,而后便是焦灼的神色。周父周母本来就气得脸红脖子粗,看见了带坏儿子的罪魁祸首,更是眼睛都红了。

 只是起码的理智教养还在,阻止他们对狄寒生动手。狄寒生看见这个阵仗,知道大势去矣,估计是什么都曝光了。

 事已至此,他反而镇定下来,一步步走到周祖望身边。他略侧着身子,似乎是和祖望并排,其实随时可以挡到他前面。

 他知道祖望的父母是有棍棒教育的倾向的。自私地把祖望拖上这条不归路的是他,已经害得祖望痛苦,他不会再让他受皮肉之痛。

 周父周母气得糊涂了,也没有出声,就这么瞪着。好半晌,周父才颤抖着抬手,指着狄寒生对周祖望说:“你,你是因为这个…这个同性恋…”

 他想说“二姨子”但是因为长年的修养,即使怒极也骂不出口。周祖望轻轻说:“爸,我和玉秀离婚的真正原因是我对女人不行了。我一直没说,她也顾及我的面子没说。”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直震得在场的人张口结舌。周父周母原本一心认定是狄寒生勾引坏了自家儿子,又认定玉秀无情无义,听周祖望这么说,一时间要推翻原来的所有成见,自然无法接受。

 狄寒生听在耳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祖望说的话都不假,但组合起来用在这里,却是明显要让他父母误会。他知道祖望原来对男人,除了是朋友是兄弟外,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的。

 祖望是硬生生被他掰弯,被他的死缠烂打拖上贼船的。他这么说,只有一个解释:他不要自己负责任,他不愿意他的父母把仇恨的矛头集中到自己的身上。

 狄寒生脑子木木的,他想分辩,想告诉两位老人周祖望在说谎,是他害了祖望。刚刚张口说:“是我…”

 却被祖望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抓得很紧很紧,用力到让心都疼痛的地步。狄寒生微侧了下脸,看见了祖望凝视他的眼眸。

 祖望轻缓却不容否决地摇了摇头。周父周母原本已经怒极,被祖望横里插出这么一档子事,好像是往热油锅里浇了冰水一样,滋拉拉炸起来,再看他们俩眉来眼去心有灵犀的样子,气上加气。

 周父脸色铁青,说不出整句话来,嘴里念念叨叨的嘟囔着:“不肖子…不肖子…”

 周母忽然坐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一边嚎啕一边骂道:“作孽啊我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怎么就一点舒心的事都遇不上…当年那些插队的人都调回去了就我倒了八辈子霉留在这个鬼地方…我这辈子算是完蛋啦,我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本来以为儿子会有出息有长进,谁知道我的命是真苦啊…呜…”

 祖望握着寒生的手,低声说:“妈,我和他在一起,也一样会孝敬你们的。你们如果愿意,退休以后可以去X城。说实话,妈妈,如果没有离婚,我可能还没法这么肯定的说能接你们去。”

 周父狂怒道:“你给我闭嘴!谁要你孝敬!?我没有你这种儿子!”他老当益壮,顺手抄起旁边的一张椅子冲了上来,要好好收拾这个逆子。当然,顺带着收拾了旁边那个不知羞耻的带坏儿子的同性恋也是没法子的。祖望和寒生都立定心思,拼着挨一顿打,也要把今天的事熬过去,绝不向老人妥协。

 但两个人都想替对方挡,居然就这么争了起来。周父见此情景,意外至极的愣了愣,手里的椅子悬在半空,僵在那里打不下去了。

 这边稍微消停些,周母那边刚才听到周祖望顶嘴,哭得更凶了“你以前从来不顶嘴的,啊?就是这两年…就是这两年,你被这个同性恋给缠了去了…你中了邪了…对你就是中了邪了。

 我就你一个儿子…呜…我这辈子没有希望了…你知不知道这事是让人戳脊梁骨轻贱的啊?你知不知道这事儿断子绝孙伤天害理啊!?我以后在外面还怎么做人?我倒不如两眼一闭,死了的干净啊!我要去死…”

 周母越哭声音越高,说到伤心处竟然真的倒头往墙上撞了过去。直吓得周祖望和狄寒生抢步上前想要阻止她。周母被两人拉住后不依不饶地哭骂着要往墙上撞,挣扎间狄寒生头脸上多了好几道血口子。周祖望知道母亲是在借题发作,明着暗着拿狄寒生出气,可是他除了尽量自己去挡着点,一点好法子都没有。

 就在这时,关紧的门被推开,外面厅里响起了撞倒椅子的声音以及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祖望和寒生面面相觑,不知道斐斐这是怎么了。尤其是寒生,刚刚才见识过她冷静过人的风采,这时候看到截然相反的面貌,心理冲击十分剧烈。

 等所有人都从周祖望的卧室出来了,号啕大哭已经进化为血泪泣诉。只听斐斐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咽道:“我就知道…我同学家里都重男轻女…她奶奶说她是赔钱货…我以为我奶奶不会的…奶奶一向最疼我了…原来不是的…我是多余的…妈妈生了弟弟不要我了…现在爸爸也要弟弟…我是多余的…呜…”

 周祖望越听心里越难过,情知是她奶奶刚才那句“断子绝孙”伤到她了。玉秀又生了个孩子,他是知道的。新生儿总是比较麻烦,她心思多在那孩子身上,不太理会斐斐,也是有的。他想的是自己多疼一点便好了,没想到她受的伤害这样深。他想去劝,斐斐却暴怒地推开他,继续恸哭控诉。

 哭着哭着,她直眉瞪眼地就奔着客厅的窗户去了!在她打开窗户跳出去之前,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大人们齐心合力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把她拖了下来。

 斐斐被拖下来以后一不做二不休,躺倒在地继续哭闹:“我不要弟弟我不要弟弟…哇哇哇…爸爸不要给我找后妈有后妈就有后爸…我还不如死掉算了…我不要弟弟…呜哇哇哇…”

 周母开始被惊得呆了,这时候有点明白过来。她素来宠爱斐斐,明知道她是在借题发挥耍无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斐斐突然四肢一阵抽搐,昏过去了。家里顿时像炸了锅一样,埋怨的埋怨,怒骂的怒骂,指责的指责,打120的打120。

 周祖望冲上去抱住斐斐就掐人中,却被狄寒生悄悄的握住了手。周祖望急得都快疯了,刚想叫狄寒生放手,却听狄寒生在他耳朵边悄声说:“掐轻点。”

 他愣了愣,再凝神看斐斐,不仔细还好,一静下心来,就发现她睫毛在微微颤动!送到医院,医生拿出针筒后,斐斐忽然便“悠悠醒转”众人又一阵手忙脚乱。

 末了收拾停当,斐斐无辜地靠在病床上。小女孩长相甜美,此刻腮边带泪,头发凌乱,满面尘土,更是惹人怜爱。

 医生检查过后,教训他们道:“教育孩子要讲究方法,不能一有事就打孩子,她这次是情绪太激动导致的休克,没有大碍,以后可不能这样粗暴教育了。”

 周祖望唯唯诺诺,不加分辨,点头称是。周母经过斐斐在家时一场哭闹,原本那股誓不罢休的怒气已经“再而衰”待赶到医院里折腾了这么一回,又是惊又是怕,末了被医生数落一顿,那个非逼着祖望立时三刻做选择的心是彻底“三而竭”了。

 她对这个勾引坏祖望的狄寒生,开始是抱定了有他没她的心思,非要让儿子给一个满意的说法,但现在筋疲力尽,无暇去管,只好假装没看见那两个人之间的亲近感。她拉着斐斐的手,喃喃说:“你可真是吓坏奶奶了。”

 一半是被孙女儿吓的,一半是想起儿子的丑事将来传出去自己没法做人,想着想着又落下泪来。斐斐见状,也哭了起来。祖孙俩抱头痛哭,哀哀戚戚,凄风苦雨,各怀鬼胎。最终周父周母什么都没有说。

 狄寒生识相的没有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周祖望领斐斐离开时,老两口只是看着他唉声叹气。

 周祖望明白他们的意思,可是这次却无法像以前那样妥协,最终屈服在父母的哀兵政策里。那天闹到半夜才罢休。眼看老头儿老太一时没有精力来难为周祖望了,寒生为了不刺激老人激化矛盾,已经先行潜逃回旅馆。

 周母和斐斐一路抱头痛哭,回到家以后大概是哭得累了,中场休息,两个人靠在一起睡了。周父长吁短叹,嘟囔着不知道什么话,后来也去睡觉了。周祖望看看没什么大问题,心里记挂着狄寒生,便悄悄离开家里,去了招待所。

 他本来是担心狄寒生东想西想,又想些有的没有的。谁知道去了一看,还真的得照顾。寒生脸上被抓伤的几道刚才混乱中看的不清楚,现在看,隐约都有些肿起来了。

 周祖望见状很是心疼,说:“你怎么看不出我妈是故意的?你当时应该躲一躲啊!”狄寒生笑起来,牵动了肿的地方,又疼得一呲牙“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我怎么通过测试呢?”

 周祖望叹了口气说:“什么测试,他们是想赶走你。这种事你不要掺进来。我是他们儿子,他们不会真怎么样的。”狄寒生道:“他们不怎么样已经这样架势,真怎么你,你大概要连命都没有了。”

 周祖望摆手道:“我爸妈我了解的,他们最看重的就是面子,这事情闹大了怕的是他们,他们不会搞到人尽皆知的。你看刚才一出家门,他们不就什么话都没了么?…说起来,你怎么会回来的?”

 狄寒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卖了斐斐:“小鬼给我发的短信。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看样子,斐斐是早就什么都知道了。两个人都开始努力回想,在斐斐在家时做过什么儿童不宜的事情,内心懊丧非常。

 周祖望看了看狄寒生面孔上的伤痕,说:“还是得涂些碘酒。”狄寒生大惊失色,说道:“这已经够难看了,再涂上那种黄乎乎大便一样颜色的东西,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周祖望耐心地晓以利害:“涂了以后就不会感染了。”狄寒生说:“只是老太太的指甲嘛,能感染什么?”

 周祖望立刻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佯装生气地说:“到底是我妈,转一圈会回你头上的,说话还是不要拐弯抹角地损人比较好…”狄寒生立刻告饶,没口子否认自己内心的花花肠子:“你想得真多,我还没想到呢。”

 周祖望笑吟吟盯着他,说:“我想到什么?说来听听。”狄寒生气道:“我是不会被这种低级骗术绕进去的!”

 所以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周祖望叹了口气说:“寒生,听话点,涂碘酒吧。明天不出房间就行了。这两天外面热,正好蹲在屋子里乘凉。”

 寒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很真诚地说:“可惜这里是小县城,半夜三更是不会有便利店或者药店开门的。”周祖望从兜里摸出碘酒,遗憾地说:“所以我有备而来。”寒生眼见逃无可逃,只好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认命地伸出头给周祖望涂抹。

 他本来还想抵赖,但是看见祖望眼里难以掩饰的心疼以后,突然就觉得,即使他要给抹的是痛死人的双氧水,也是值得的。

 祖望轻轻抚住他的颈子,用棉签沾了碘酒一点一点涂抹他脸上的抓伤。嫌寒生现在摆的POSE不顺手,不知不觉的,手就扶上他后脑勺。寒生却突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祖望吓了一跳,手里棉签稍纵了一下,划出一道花痕。他问:“寒生,怎么了?”狄寒生龇牙咧嘴地笑:“没事没事,我抽了一下,太激动就会这样…嘿嘿嘿…”周祖望却不太相信,硬是要掰过他头来检查。寒生扭他不过,只好说实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撞了一下,起了个包。碰到会痛,你就不要看了。”

 祖望急道:“是不是我妈推你那一下?撞到门了?这是后脑勺啊,很危险的──会不会脑震荡?我看你现在不太清醒神经兮兮的…我们快去检查一下吧…”

 狄寒生哭笑不得,说:“刚才在医院里我让急诊的医生看过了,没事情的,就是肿了包,哪里就脑震荡了?”

 周祖望不放心,还是要扒头发看。狄寒生哀叫道:“刚才检查时那医生已经给我上过刑了,你又来!我撞到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被压得很痛啊!”周祖望说:“谁叫你自己一开始没有坦白从宽?现在党和国家已经对你失去信任了,你受死吧!”

 于是扑了过来。狄寒生赶紧奋力挣扎。两个人闹了一会儿,狄寒生终于仗着周祖望怕碰到他后脑勺这点优势,可耻地占了上风,把他制服在床上。

 他报复性地拿药棉沾了碘酒给周祖望画了猫胡子,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周祖望轻轻喘着气,低声叫道:“寒生…”

 狄寒生看着那双亮晶晶的黑瞳,犹如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渐渐的,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着了魔的催促。他闭上眼睛,低头吻了下去。---寒生顶着一脸抓挠出的痂痕出现在省城机场时,很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好奇视线。

 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的组合也挺惹眼的。他大咧咧的不乎,似乎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周祖望心里很过意不去。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不讲道理,但自己又没法说什么。

 回到X城后,狄寒生面孔上的伤慢慢好了起来,但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疤痕。周祖望知道母亲当时气疯了,手上根本就没有留情。狄寒生又不躲,硬生生去受她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