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落掉头上脸上的彩屑,许绿筱看清包间里的情形,男男女女,二十来人。都很年轻,男的随意范儿,女的无论是衣服还是神经都比较紧绷,仿佛在暗中较量,看她时也像那种势利眼的店员似的,自下而上,又从上到下。

嗯,当她是条形码呢,还连扫两遍。

怪不得问要不要买裙子,她的确是成了格格不入的小灰鸭。

丁宸介绍:“许绿筱,F大的师妹。”

有人接话:“师兄师妹什么的,最有故事了。”

又有人捧来寿星王冠,他挥手挡开:“别整没用的,吃饭吃饭,我饿死了。”

对方说:“饿成这样?路上没吃点儿小点心?”视线瞟过他身边的人,直白而轻慢。

坐下时许绿筱做了个深呼吸,这人节奏太快了,她只能静观其变。瞥见椅子后略显无辜的海绵宝宝,其实他是故意不给机会让她退还和摊牌吧。

然后发现,丁宸是左撇子。

据说这样的人更聪明?没看出来。

有人来倒酒,还声称该连干三杯。

丁宸掩住杯口,“说明白点儿。”

“因为‘一罚二喜’,罚的是你迟到,让大家久等,第一喜,寿星,第二喜,喜得……”对方咳嗽,“与小师妹喜相逢。”

丁宸拿开手,干脆地连喝三杯,“行了吧?”

这人看向许绿筱:“小师妹一看就是有量的,你俩一起的,也该连喝三杯是不是?”

许绿筱不接招,眼前这场鸿门宴,万一醉了不知道是失身还是失肾。

丁宸递上自己杯子:“就一杯,今天还有正事儿,胡说八道的,给你个面子不错了。”

倒酒的说:“那也行,干正事要紧。”

按惯例,女士们要去补妆,顺便八卦:

——没想到Linda这么快就下线了。

——少爷最近的口味还真是一言难尽。

——全身加起来不到一百块。

——没准是故意穿这样,满足少爷的恶趣味。

——前几天在机场看见Gigi了,不当模特了,进剧组,混成女二了。

——少爷加持过,就是不一样哦。

——羡慕了?也想被加持?

——我想夹他。

许绿筱站在隔间里,手指停留在马桶冲水按键上方,低头看自己,明明过了一百块好吗?

是眼神不好,还是算术不好?就没想到被议论的对象可能也在这吗?

还是觉得听见也无所谓?或者是故意说给她听?

其实她才是误入剧组,三流又魔幻。

等外面没动静了,她才出去,洗了把脸,重梳了马尾,握拳,今天必须做个了断!

许绿筱回去时,一男的正声情并茂地说着什么新鲜事,吸引了大部分目光。“少爷”靠着椅背安静看手机,待她坐下,他脑袋靠近点,“去这么久?不是迷路了吧。”

“好像是。迷了好几天了。”

这话已有所指,某人不接茬儿,收了手机,左手托腮,侧过脸看她,又像只是在发呆。腕表从袖口滑出来,全透明表盘,看到了机械内脏,唯独看不清时间。

许绿筱走了下神,问:“什么时候能单独说几句?”

丁宸看着她发梢挂的水珠,伸手抹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躲。

他不以为意,右手顺势搭在她椅背上,打了个哈欠,反应慢半拍似的说:“你洗脸了,困?我也有点儿,我在楼上定了个房间,”他食指往上,“上去聊?”

许绿筱呆了呆,那还能聊吗?

刚被网上热门事件科普,只要女的跟男的进了酒店房间,发生什么都被视为自愿或默许,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忽然有人嚷了句:“不许说悄悄话!有什么好玩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

丁宸懒洋洋地回:“It’snoneofyourbusiness。”

这话听在许绿筱耳中,像是个小小炸雷。而且他说话时,是看着她的。看来这人果然记仇,她想起了他送的各种白花、继而又是红花,是有什么隐喻吗?这哪里是简单粗暴的套路,分明是隐藏很深的行为艺术。

又有人说:“说好了啊,寿星不可以提前离席。”

丁宸漫不经心地回:“行啊,那你们就提前撤,让我们说会儿悄悄话。”

“谁知道你们是要说悄悄话,还是做点悄悄事?”

很多人都笑了,他也笑,欲盖弥彰地咳嗽下:“说话注意点,别带坏小朋友。”

对方不依不饶的:“谁是小朋友?这屋里谁过三十了?你多大?还有你?”

被点名的几位女士推说这是秘密,结果一报数,都跟许绿筱不相上下,有个才十九,看来化妆果然会掩盖真实年龄,不是减龄,就是增龄。

过生日,怎能少了蛋糕?蛋糕出场时,有人惊呼。

因为它更像是个模型车,细节俱全,惟妙惟肖。推蛋糕的那位一脸得意,单手掐腰,跟车模似的,“法拉利最新车型,经典红,帅不帅?意外不意外?”

寿星点头:“不错,挺有想法。”

“这就是咱大伙对少爷的祝愿,红红火火,马力十足。”这人说着往上插两根数字蜡烛,一个2,一个5,用打火机点燃。

不知谁说句:“是不是少了个0?”

大家都笑,连许绿筱也没忍住。

寿星看了她一眼。

“一罚二喜”那位说:“咱们丁少不走寻常路,今年过二十五岁生日,明年还得过二十五岁,知道为什么吗?”他看过来:“小师妹,你猜猜看?”

许绿筱说:“今年是虚岁,明年是周岁。”

对方打个响指:“小师妹果然有才。”

分完蛋糕,有人提议寿星讲几句,丁宸还是那副懒懒的姿态,“说说自己的人生偶像吧,你们先来。”

有人一马当先:“我偶像是希特勒。”

被调侃:“怪不得发现你有点反人类倾向呢,我是说长的。”

另一人,“特~朗~普,这辈子活得值,我跟他也差不远了,就差再挣点钱,客串几部电影,结了再离几次,再竞选个那啥。”

被群嘲:“这才是真的差得远了。”

有位坐在男伴腿上的女士说:“我也有,可可香奈儿。”

被另一女士揭短:“我看你偶像是她的包吧。”

她点头:“还有衣服和化妆品。”

男伴就是提“小点心”那位,揽过她亲一口,“就稀罕你这坦率劲儿,不婊。”

就听“一罚二喜”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务实点?我偶像是丁少他爸。”被大家嘘声,他一脸认真地继续:“丁少,咱爸打算认个干儿子吗?”

丁宸面无表情地说:“干孙子可以考虑一下。”

他看向身侧:“你呢?”

许绿筱心里有个答案,不过在这么个拼爹界翘楚面前,说出自力更生女强人的名字,好像是有点不合时宜,所以随口道:“南丁格尔吧。”

果然被所有人“刮目相看”。

只剩下寿星了,大家对他的答案还是抱有几分好奇的,就听他淡淡地说:“周幽王。”

“一罚二喜”惊讶:“真的假的?别啊,我偶像打下这大好河山容易吗?这得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啊,哦懂了,反正我们就是被戏的诸侯儿了。”

丁宸看着身边人若有所思的侧脸,指了指她面前那一角蛋糕:“怎么不吃?”

许绿筱没说话。

这伙人东拉西扯,又似乎意有所指,某人装糊涂,扮温柔,话里话外地撩。她明白了,什么套路什么凑巧?她不过是人家在生日的几天前给自己物色的一个礼物。

或者,礼物都不算,只能算作一口小点心。

面都不用露,“哐哐”砸了几天钱。几万块,对她来说,兴师动众,寝食难安,于他,不过是个价格,一次就睡回本儿,没准还能多睡几次。分摊下来,只怕比小姐都划算,还保证干净,所以一次次确认“virgin”?

这样一算,那种堵心的感觉又上来了。

所以她怎么还吃得下另一块“小点心”?

她拿过一瓶开封了的酒,给自己倒了半杯,给他的杯子也倒上,然后站起来,“丁学长,祝你生日快乐。”说完一口干了。

有人叫好。

丁宸没动,看着她,等下文。

洋酒一口闷的后果是,许绿筱被狠狠“激”了一下,差点迸出泪。

“我学校还有事,先走一步,今天认识各位,很高兴。”

她不去看那个人的反应,心想那袋子东西也不用特意说明了,只是可怜了海绵宝宝,应该用红白蓝编织袋的,因为那些东西,配不上它。

一屋子彻底静下来。

许绿筱快走到门口时,那个人终于开口:“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这话说的。

还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让她想到那个饮料瓶,还有那张名片。

是不是只要他给的,不管有用没用,不管砸人脸还是后脑勺,对方都得受宠若惊、喜极而泣地接着?想要演戏别人就得配合,想要算计别人也要假装没有识破?

她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平静地说:“没什么不满意,就是有自知之明,而且对纨绔膏粱没兴趣。”

事后回想,还是受酒精刺激了吧。不然跟他周旋了这么久,再心平气和说句“拜拜”又怎样?情商呢?还有什么“纨绔膏粱”,打击面太大了,这屋子里得有一半躺枪吧?

丁宸脸色果然不好看,定定看了她几秒,然后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嘴角又含笑:“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得把你追到手,不然我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