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分,我从睡梦中醒来,蹑手蹑脚的剔亮了灯火,躺回到无双的身边,轻轻抚过他沉睡的面容,手指火热颤抖,在他绒毛未褪的脸颊上流连徘徊。

 熟悉的眉眼,如鬼斧神工雕琢的挺峻五官,装满温柔蜜意的梨窝,哪个凡人可以对这样的诱惑无睹,生命中,有这样一份沉醉到灵魂的情意,夫复何求?

 我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唯一的不甘和酸楚就是,老天为什么不再多给我们一些幸福的相处时间。想着,手掌被牢牢抓住。星眸映着灯心的金色火苗,痛爱十分。

 “睡不着?”柔声问道。“很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最好再去江湖上游历一番,每天可以,在你怀里沉睡,可以…”

 我仰望着有些残缺的房檐,轻轻说道,好似那样神仙眷侣的前景就摆在眼前,不期然的笑了。“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无双紧紧我的被角,坚定的说道。“恩。一起,就可以。”

 我侧过头看着他“不管以后怎样,现在,这个晚上,你是属于我的,这个世界是属于我的,谁也夺不走!”“恩。谁也夺不走。”

 那夜过后,无双和我之间最后的一层隔膜也荡然无存了,感觉上,他是爱人,亲人,是我的一切,每每看着他,都觉得,他的一颦一足就是如此熟悉,如此甜蜜。

 可能是注意到我的孱弱,无双在夜间只是轻轻抱着我,却在我百般的缠绵挑逗下无声崩溃,最终,两人都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

 在他沉沉睡去后,我会用小刀在手腕上轻轻划上一道伤口,一道,两道,三道…

 细细的血丝轻快的散落,我舔尽伤口上的血腥,甜蜜中带着苦涩,第一道伤口已经完全好了,淡淡的浅红色,我吻吻无双睡梦中的脸,轻轻说道“第三条伤痕,谢谢你。”“梭…”

 带着风声的犀利,一支短矛划破深夜的寂静。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无双已一跃而起,拔下钉入窗瓴的矛头,矛上插着一封信。“什么?”我问道。“呕,没什么。”

 无双笑笑“我以前的一个武林挚友,知道了我的行踪,来问候一下。”“这样的问候方式?就不怕吓死朋友了。”我调侃道。

 “恩,他这人就是诡秘得很,还约我明天去这一里开外的树林见面呢。了解一下现在外面的形势也好呢。”无双道。

 “要我一起去吗?”“这…你太累了,休息吧,明天很早呢。而且…”“而且什么?”“而且,我怕他会和我抢你!”无双半认真的说道,凤眼上扬,笑得阴阴的。

 “抢得走么?”我半坐起身来,将他搂得近近的,轻吻着他的唇“我…等你…”“好呀,等我回来,希望你好好的乖乖的在睡觉。”“恩。”

 五更天的时候,无双悄然起身了,悉悉梭梭的拿起了斗笠。好朋友是不需要黑纱蒙面的。等了一会儿,我轻轻向那片树林走了过去。

 我躲在浓密的枯枝灌木丛中,离无双不过数十步。无双笔直的站在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黑纱后不见面孔,可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就无甚遮掩。

 一个也是那样关心着我的人。王飞虎。两人静静站在那里,相隔十步,想来,无双的表情和小虎子一样冰冷。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你们,皇上他们都不知道。”王飞虎冷冷的开了口。“目的?”无双不动声色。“带他走!”“不行!”

 无双简短的回答道,转身欲走。王飞虎的话顿住了他。“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中”六月飞雪“,静静死去吧。”无双没有回身,但拳头已经咯咯握起。“六月飞雪?”

 “对,六月飞雪。被当年的一代药圣深谷子称誉为最温柔,最美好的致命毒药。中毒者长不过一月,短则十天,平静的在睡梦中死去。几乎是无药可解。我看,以子庭的身体,可以支撑二十天,还有五天的时间。”

 王飞虎镇定的说道,话语穿过清冽的空气,让我在恍然中突然心沉下来。“六月飞雪绝传多年,江湖上从未见过。只是神话般的传闻,无痛无知,身觉寒冷。”无双的话音有了一丝抖动,喃喃自语。

 “深谷子也没有见过。但,那是皇宫,他是皇上,有什么样的东西他没有。”王飞虎黯然道。“他还真是用心良苦。”无双冷笑道。

 “他的心只是用在你身上而已。所以…他有解方。来之前,懿容皇太后召见了我,她说,只有子庭能回来,她就可以确保他的安全。”王飞虎顿了顿,突然说出了转机。“我这就去宫中。”

 无双迈开了步子。“如果你想子庭一个人孤独的死去,你尽管去吧。”王飞虎恨恨道,浓眉揪成一团。无双转过了身,腾腾的怒火夹杂着无奈,凝视着对方。

 “如果不是因为你,子庭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他是皇上最仇恨的人,为他求解药?可能吗。”

 王飞虎激动起来,快步走到跟前,一把抓起了无双的衣襟“你抢走了他,从皇宫里强走了他,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躺在你的身边…即将逝去…你居然还这样不清醒的说话!”无双任对方推搡着,眼神漠然。

 “放手!”他冷冷说道。王飞虎一拳打在了无双的胸口,无双毫无还击,猛然向后趔趄了几步,斗笠滚落到了一边,不支的一腿半跪,一手握紧配剑,一手拭去嘴边滑出的鲜血。

 他内功恢复极少,在逃亡中体能消耗得厉害,动起手来势必不是小虎子的对手。我一时情急,跑出了灌木,冲到了无双的身边。

 “你怎样?受伤了?”我抬头看向一脸惊鄂的王飞虎“生死由命,你这又是何苦?”扶起无双,我微笑说道:“我们走!”无双却一动不动,定定看着我,眼中尽是痛苦。

 “他说的对。你回去吧。”半刻后,竟如是说道。“傻瓜。”我轻轻说着,泪珠滑落。“李世玄本来要杀的是我,结果误伤了你,他会给你解药的。”

 无双伸手拭去我的泪珠,黯然道:“只要有一线希望,生的希望,我们都要争取。”

 这些天的情景在我眼前闪过,快乐的,自由的,心心相印的。没错,只有有生的希望,一切都有可能。“那,答应我,在这里等我。”我咬着嘴唇,紧紧抱住无双,低低说道“我一定回来。”

 “我一定等你。”话音刚落,无双脱离开来,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他大步流星的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林影中。

 我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想拉住他,说,我活不下去的,如果你不在我身边。他一定会留下,陪我,那样,无疑是再次将他推入幽深如海的李氏皇宫。“我们回去吧。”王飞虎在身边柔声唤道。我低下了头“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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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京城的路上,天色压抑得厉害,乌云开始密集,空气开始郁闷,但我却开始觉得寒冷,马车里堆满了锦被,可还是止不住的哆嗦,王飞虎只有不断强输给我一些真气,才能勉强支撑。

 我无力的躺在他怀里,和他说我和无双相遇的情形,和他说无双如何受了伤,躲到寒庭宫里来疗伤,说小翠和无双的事,说…

 好象这样,我才能清醒的睁着眼睛,看到那朱红的城墙,琉璃的飞檐,看到那张冷冷的君王的脸。

 “韩书宁,朕真的很佩服你,你居然还有胆量回来。”在紫薇阁的正殿上,李世玄对跪拜的我如是说道。

 “罪臣恳请皇上赐予六月飞雪的解药。”“可以,只要你让季无双出现在朕的面前。”李世玄挥挥长袖,烛光一阵暗灭。“那又能如何,你能得到他的心吗?”

 我淡然道,事到如今,只是实话实说。话音刚落,寒冷的剑锋横在了脖子上,持剑的侍卫等候着皇上的号令。“朕问你,你得到了他的什么?”

 李世玄冷冷问道。我抬起头来,看着那张端正的龙颜,微笑道“他的一切都属于我。”“呵呵…”李世玄大笑起来“子庭,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属于你的呢?”

 笑颜里闪过雪亮的恨意。一张金光闪闪的令牌哐铛的落在我膝下。上面赫然四个铸造正楷字体:“免死金牌”“这是母后留给你的东西,可以让你再无耻的活下去!”“姑母…”

 我抚过沉甸甸的令牌,念出那温暖的亲人称呼,刹那间,姑母和煦的笑脸,慈爱的目光,亲柔的抚摩如潮水般涌上身心,内心深处的酸楚和委屈也一并化作咸咸的液体倾出眼眶。

 “喜极而泣了?哼,没想到吧,母后在往生后还关照着你。” 李世玄嘲讽道“在她心中,你才是她的骨肉。”听到这里,我开始明白,自小到大,他对我的厌恶并不是出师无名了。

 记忆中,姑母对我的疼爱溢于言表,远远胜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但,谁让他是忌母溺,远外戚的太子殿下呢。“子庭随朕到书房来。”

 他抬脚离去。片刻沉默后,我缓缓起身,迟疑的看向王飞虎一行。“韩大人,去吧,皇上要赐解药给您呢。”

 陈公公满脸堆笑的推了我一把。我只得随他往花廊深处走去,浑身的寒冷让人木然。陈公公取过一只精巧的三脚鼎,小心的斟上半杯酒水,放于书桌上,然后躬身请退,轻轻的阂上了门。

 单独面对他,总是有些说不出的紧张。李世玄将一粒丸药掷入酒水中,悠悠回荡几番,放到了桌面中央。“这酒是宫廷春酒,你以前也喝过,”

 他眯起眼,回味的扫过我的惊诧“记得给王飞虎他们庆功的那个晚上吗?在朕的寝宫里,那御酒三杯?你应该记得它的味道。”

 那日的景象重现于脑海,飞虎的表白,我的失态,无双的绝望,还有,他的鄙视和言责“韩学士,朕看你也真是枉读圣贤诗,你不能节制一点,在大庭广众之下就…”

 呕…原来,是这样…“朕刚刚将六月飞雪的解药溶于酒中,如果你喝了它,就性命无忧,当然,同时,也会…”话音未落,我已走上前去,将药酒一饮而尽。

 “哼,朕怎么忘了,你向来都是这样,身体对你而言,都是工具而已。”

 李世玄讥讽道,玩味的笑容再次回到那张平日正经严肃的脸庞上。我只是不吱声,将酒鼎缓缓放回原处,缓缓走向大门,感觉一股热流慢慢涌上心扉,寒冷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门好沉,好重,如蚍蜉撼树的无力感蔓延全身。我转过身来,依靠在文风不动的大门上,茫然无措的看着前方。

 李世玄温柔的笑着,温柔的笑着。什么时候,他这样温柔的笑着,看着我,啊,有那么个夏天,我和李世年为争蟋蟀闹得面红耳赤,我眼里含着好大一泡泪花,决定当他再坚持争下去的时候就倾涌而出时,他出现了。

 “嘿,多大了?还为几只小虫掉眼泪呢?”年长过我们的李世玄一把枪过竹筒摔到地上,不屑的推了皇弟一个踉跄“去,夫子让你抄三字经呢!”

 我呆呆的看着蟋蟀们兴高采烈的逃生去开,眼泪还是没忍住,哗哗的哭了起来。“好了好了,跑了还是可以捉的吗,看你…”无奈的话语,轻拭过脸颊的大手,还有那温柔的眼光…我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抬头,迷离的看着那张飞横跋扈的脸,那一刻,好想捧住他的脸,揉去那份陌生和冷漠,恢复童年时的真切。“想吗?想要了吗?”

 好软好诱惑的声音。刹时,我的身体有了反应,好象被点燃的爆竹,一发不可收拾,炙热而渴求着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