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恩…遇到一个老朋友,有事儿要忙。”她说:“什么老朋友,我怎么不知道?”我说:“以前在艺校的朋友。”

 她说:“怎么没听你说过?”我说:“哎呀,什么事儿都要跟你说么?我忙了,等回去再说吧。”她说:“搞不清你搞什么呢!家也不回,电话也不打一个,我看你是不想要我和毛毛了!”

 我说:“没有。我真的忙了。再见。”说完,我挂了电话。曼丽看着我,说:“你老婆?”我点了点头。立即说:“哦,没事儿,没事儿。”曼丽说:“我也没说有事儿啊?…打算怎么办呢?”

 我看了看小飞和黄小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这样吧,曼丽姐,黄老师和小飞先到你那里安顿下来,我回家后…等我电话,我会尽快的。”黄小秋没有说话。曼丽说:“恩,说好了啊,你尽快。”

 “恩!”我答应着,立即草草地吃了两口东西,付了饭钱,准备回家,临出门前,我又忍不住回头看小飞。

 小飞静静地坐着,看我,眨动着眼睛,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心里的怜爱蔓延着、翻腾着,又拉了拉他的手,然后对黄小秋说:“答应我,黄老师,不用多久,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千万不要走,真的,如果这一次你们再不见了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我鼻子发酸,立即克制着。黄小秋轻轻地说了一句:“行了,我也没闲心瞎折腾什么了。你安排就你安排,不行趁早说一声,我和小飞可没有时间等什么。”

 我再拉住小飞的手,公众场合根本无法表达出什么,我只是叮嘱着他说:“小飞,乖,等哥哥回来,知道吗?一定要等哥哥回来,接你…”小飞的眼睛里突然泛起了泪…谁说他没有感情呢?谁说他不会表达呢?!谁说他不爱我呢?!从我认识他起到现在十年时光,我从未听到过他讲任何一句话,但是我看得懂他的目光,他无时无刻不在用目光表达着自己的思想感情,他是爱我的!

 我恋恋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地出了餐厅的大门,又在门口把五百块钱塞到曼丽手里,叮嘱她给小飞和黄小秋买些东西,然后才迅速地上了出租车往家的方向赶去。

 出租车在街上转着,司机问:“去哪里?”我摇下了车窗玻璃,点燃了一根烟,缓缓地说了一句:“…江边儿…”

 是的,我不能回家,至少在我理清头绪之前不能回家,我该怎样跟刘梅开口呢?告诉她有小飞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告诉她我对小飞的感情和我们的现状?她能理解吗?能接受吗?

 她能不能理解倒是次要的,我了解她的性格,她传统而又善良,为了我可以无所顾及,当初她即便是已经知道了我是同性恋,还是嫁给了我,她故意装做不在乎的,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她对我的爱含有很大的包容成分,况且这么多年来,不得不说我很收敛,即便是她也曾经怀疑过我和何方舟之间的关系,但她都丝毫不提,对于一个如此安静的人,我倒真的是不知所措了。

 我真的要和她分开了吗?抛弃她,抛弃家庭…我并没有想过,可是,小飞已经回来了,我绝对不能放弃小飞的,是的…出租车在江边停了下来,我下了车。坐在曾经是我与何方舟、刘梅坐过的岸上,我只是不停地抽烟,抽烟…

 ***手机又响了起来,仍是刘梅。我接通电话,她问:“你的什么破事儿忙完了没有?要不要回来吃晚饭?”我支吾着说:“就快好了。”她从电话里听到了江面上经过的客船汽笛声,立即紧张地问:“你在哪里呀?”

 我说:“江边。”她叫:“你跑到江边儿干什么呀?!发神经!快点儿回来,我煮了花生排骨汤,毛毛都饿了要吃饭!”

 我说:“你们先吃吧。”她说:“你到底是怎么了啊?…是不是刘大伟的事儿?他又欺负你了?…你说话啊,不行,我去找你!”

 我说:“我没事儿,说了没事儿就没事儿!好了,我就回来了,你在家里等着吧。”刘梅是在乎我的,她爱着我,关心我,牵挂我,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们有了孩子。

 我虽然不爱她,但是是存在着感情的。我们从来没吵过架,我偶尔神经质地感伤或者暴躁了,她都抱着孩子躲出去,回来以后仍旧操持家务,该做什么做什么,从来都没有耽误过。

 她勤劳朴实,单纯安分,甚至连性生活的要求都是完全依从着我的。有了毛毛以后,她全身心地做着母亲,很多时候我甚至已经忘记了她是个女人。

 我知道我们的生活谈不上和谐,但它平稳地运行着。忽然之间我明白了,自己竟然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她的欲望和渴求,也忽略了她的存在。当小飞又出现以后,我才不得不重新来审视我的婚姻,发现它从一开始就是稀里糊涂的。

 我象其他遭遇婚外情的男人一样不可能做到心无旁驽了。我反复思量左右权衡以图在取舍之间做到两全的抉择,但不可能。

 与其他遭遇婚外情的男人又不一样,我的婚姻之外的人是个男人,是个没有生活能力的需要照顾的人,是我十年千欠下的感情的债!这是多么复杂,又是多么难堪!

 我彻底地困惑了,根本不知道何去何从。我回到了家里,刘梅数落了两句便开饭了。吃饭的时候我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又都咽了下去。

 我该怎么说,又该说些什么呢?刘梅把孩子哄着睡着了,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躺在床上发呆。刘梅说:“你怎么了?回来以后就心事重重的。这一天一夜都跑儿哪儿去了?累坏了吧?”

 望着她…她已经很丰韵了,她的形象在生活中悄然变化着,我却仿佛又看到了她在罗马时光偷偷窥视我的神情,看到她在三人行茶楼里扑过来抱着我哭泣的样子。

 我咬着牙咽着吐沫,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儿…”她说:“什么事儿?…好事就说,坏事就算了。”我又把话咽了下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她似乎毫无觉察,指着电视机闲扯了起来。

 “哎,你看这个电视剧啊,简直就是胡编乱造嘛!那个耿处长和他的老婆过得好好的,偏偏又冒出一个娄嘉仪来!我就不信娄嘉仪比他老婆好。你说他将来会选谁?”

 我根本无心看电视剧,只是望着天花板。她又说:“是不是男人都这样?日子长了,过得平淡了,就觉得腻歪了,总想找点儿刺激什么的。”

 我说:“不知道。”她说:“我知道,我表姐夫就这样!你说我表姐论长相、论人品,论哪样不比他那个秘书强啊?可不行,因为她不年轻了,生了孩子就更没情调了。

 象我表姐夫那样的人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除非他悔改了。”我说:“别人家的事儿你操那么多心干吗啊。”她突然说:“那我们家的事儿呢?”我惊了一下,盯住了她。

 莫非她知道了什么?不可能。我今天才跟小飞见面,连何方舟都没来得及告诉,她怎么可能知道呢。我茫然地说:“你说什么?”刘梅关了电视机,坐到了我身边来,盯着我的眼睛说:“肖,女人的感觉最灵敏。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你不用骗我也骗不了我。”我躲避了她的目光,说:“乱讲。”她说:“不是乱讲。我们在一起快十年了,我太了解你了。看你的眼睛都肿了,头上还有伤,打架了?哭了?”

 我不说话。她说:“哭了就哭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认识你的时候就没拿你和别的男人一样看待。可你是男人,是的,我是你老婆,我们是一家人。”我说:“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

 她的眼圈突然一下子红了起来,她说:“你说我的话怎么这么多?你跑出去了一天一夜连个人影都没有,回来了也不说话,还拉长个脸色给我看,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说:“…你别逼我…”

 她说:“我没逼你,是你自己逼你自己呢!今天你跟我说明白了,省得我睡不着觉!”***我直言相告了,刘梅就可以睡安稳了么?恐怕不是这样的。

 我满怀的愁绪无疑是个无边的沼泽,任何人踏入了都会失足深陷。而我现在就要拉她进来了,还有我的女儿,无辜的毛毛…我看着熟睡的毛毛,还有身边的她,很多话都顶在了咽喉里,始终无法吐出来。

 刘梅叹息着说:“算了,你不讲就算了吧。反正我都已经习惯了,你心里永远藏着事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只要你心里还有我和孩子就行了。”

 这夜我们各怀心事地睡下。我做着混沌又迷离的梦,梦的碎片割伤着我,有血腥却不见鲜血,有寒冷却不是冬天。

 吃过早饭,我匆匆地出了门去,先是给曼丽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下午会过去,然后买了一份《大市场报》一边翻看,一边在街上转着,中午时分已经看过了三个对外出租的房子,其中一个靠近江边,采光好,通风也好,家用设施一应俱全,价格也还算合理,便与房东打好招呼,决定下午带小飞他们过来看看。

 赶到曼丽家的时候,他们已经吃过了午饭,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小飞在看电视,曼丽和黄小秋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我说:“我找好了江边路上的一个房子,三楼,大一些,带你们过去看看?”黄小秋没吭声,曼丽说:“去那里干什么呢?住在这里不也挺好的么?”

 我说:“这里…太小了,住着不方便。”曼丽说:“恩,也是的。小秋,要不我们去看看?”

 黄小秋白了她一眼,冷冷地说:“这就是你的安排么?你学那些包二奶的在外面养情人还有两个老妈?真有意思!”曼丽说:“你说话别那么难听嘛!”

 黄小秋:“不难听也没有办法,事实如此。姓肖的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样你就补偿了。什么不方便?小飞他动不了,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人,房子大了也不能一个人住。”我说:“…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我…”曼丽说:“行啦!

 看看就看看呗,这里又潮又霉,我都起一身红疙瘩了。”黄小秋又板起脸来不说话了。我低头看,小飞拉我的衣角,仰起脸来对我微笑,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头发很柔顺光滑,心中泛起了异样熟悉又亲昵的感觉。

 江边路的房子有一扇朝南的窗子,推开窗便能看见悠悠江水了。我望着冬日将至的江面,还有江边有些灰暗的建筑,心里难以名状地激动。又一轮生活开始了么?我的生活原本就是这样单纯和复杂糅合在一起的吧。说它单纯,是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经历很波折。童年少年短暂得如同瞬间一般,除了曾经给我舞蹈启蒙的乡下教师和养育我的外公之外,几乎便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人了,也没有什么事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