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足了一口气,又准备敲门。哎呀…不行…黄小秋不是说他们去小飞外婆家里去了吗?怎么会现在回来了呢?房间里到底是谁,小飞有没有回来呢?如果黄小秋问我干什么来了,我该怎么说啊?我…我正在犹豫着,突然,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正往上面走来,我慌忙一闪身,无处躲藏,只能往三楼的楼梯黑暗处跑。

 楼下果然上来一个人,影子晃了晃,竟然在小飞的家门口站了下来。我禁不住好奇探头往下看去,啊!又是刘大伟?!刘大伟鬼鬼祟祟地往四周望了望,看没有人的样子,才敲了门,轻轻地两下。

 房门开了,我看不见是谁,猜想是黄小秋果然,门还没有关,刘大伟一边换拖鞋,一边问:“小飞呢?”黄小秋说:“我让他练舞去了。”

 刘大伟说:“哈哈,你可真狠心,好不容易过一个节。”“去你的吧。”黄小秋说。突然看到刘大伟被纱布包扎的左手了,说:“手怎么啦?怎么包起来了?”刘大伟说:“削苹果时不小心划到了…”

 他随手关上了门,声音听不到了,我呆呆地站在黑暗里,浑身都是冰凉的,双手已经麻了。天…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他们有私情?…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甚至可以说我是无法接受的。我的黄老师啊!那个热爱舞台胜于热爱一切,教学生一丝不苟的过期明星,这怎么可能呢?她是小飞的妈妈啊…不过…或许…我并没有发现,她也是个女人?

 但这也是件荒唐至极的事情啊!刘大伟只是个学生,可能比我大不了几岁,他们…不敢再想下去了,楼道里的过堂风简直要把我吹透了,这个冬天为什么会这样的冷!***

 我很想把贴在门逢里去偷听或者偷看些什么,可是我又很怕。我不是怕刘大伟,我是怕我听见的或者看见的是我不想知道的,但…唉,可怜的小飞,这样一个寒冷的节日的夜晚,也在练舞么?

 一下子想到这里,我不顾一切地往楼下跑去,迎着风,远远地我看见排练厅里有隐隐的灯光透过来,真的有人?!我穿过走廊,一口气跑到排练厅的木制大门前,猛地推开了门,叫:“小飞!”

 小飞真的在那里,坐着,背对着门口,面朝着大镜子,镜子下边开亮着一展小小的电灯泡。“小飞…”我叫他的名字,一步步向他走过去,他仿佛没有听见,一动也不动。

 我靠近了他,站在他背后,从镜子里看他的脸。他垂着头,双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身子缩着象一只娇小的猫。他分明是在哭啊!我蹲下去,看他的脸,他仍是一动不动,晶莹的泪珠就挂在腮上,欲滴不滴的,睫毛都湿了,粘成了绺儿,小眼睛里还存着泪水呢。

 我的心好痛,我一下子抱住了他,声音颤抖了起来,我无助地问他:“小飞…你怎么啦?你怎么会在这里…”很讽刺,就象是在问我自己。小飞仍是那个姿势,交叉的手都不肯放开,任凭我抱他,摇动他,他就是不动。

 小飞,我的小飞,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他一定是受了太多的委屈的,他一定是受过太多的伤!

 他无法讲出来,不能讲出来,所以咽了下去,永远吞咽着,不讲出来,自己承受着,他这么弱小,这样的无助。小飞啊!我抱着他,死死地拼命地抱着他,我禁不住呜咽起来了,这哭泣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突然,灯丝闪了几闪,烧断了,排练厅里一下子漆黑起来。我把脸贴紧小飞的脸,用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水。小飞动了一下,我扭头看他,他目光闪动了一下,嘴巴张了张。

 “啊,小飞,你要说什么?”我一下子忍不住惊喜起来了。小飞却又闭上了嘴巴,抿着嘴唇,竟然对我笑了笑。那种带着泪的微笑,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小飞,我爱你。”我说。

 亲了他的脸蛋一下,他并不躲避,伸出手来摸我的鼻子。“小飞,我不知道你曾经受过什么苦,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总之我爱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跟我一样…”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的声音嘶哑了,鼻子酸得不行,我知道我哭着呢,可是我还是忘我地对小飞说:“小飞,我要对你好,真的,我来保护你,我不会欺负你,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紧紧地握他的手,去亲吻他的额头。他在我怀里委了一下,细细的脖子扭了扭,用嘴巴去咬我衣服上的扣子,那样子象小羊羔吃奶似的。我就破泣而笑,拍他的脊背。

 “这么冷,我们不在这里坐着了,好么?”他点了点头。我牵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那么,去哪里呢?回我的宿舍吗?冷清清的,还残留着刘大伟的酒味和不美好的记忆。

 去小飞家里吗?不…多么难堪,多么不可接受啊…那我们能去哪里呢?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们其实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没有家,心灵上的形式上的家,都没有。***

 十年前的元旦,我就这样牵着小飞的手,走除那宽阔又凄冷的排练厅,穿过飘着空旷的校园,漫无目的地来到了校外的街道上。天很冷,我很茫然,但是茫然之中却有着一份异样的激动。小飞紧紧地跟着我,在我的身后躲避着寒风的侵袭。

 我将带给他什么?是新生还是毁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他,我要跟他在一起,我要改变他,和他一起活下去。

 尽管我并不伟大也不怎么坚强,尽管我是个孤儿,只有十九岁。男人的成熟,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冲动是成熟的代价和必然的历程。后来我还是来到了紫玫瑰夜总会…因为我没有什么去处了,在这个城市里我仍然是很无知。

 夜总会里正在进行元旦狂欢晚会,我带着小飞穿过群魔乱舞的大厅,来到后台的休息室里,不知所措地坐在沙发上。小飞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发生什么,突然的环境变化让他恐惧了,他深深地垂下头去,紧缩着身子,抱着我的胳膊不松开。

 “哟,少爷来了!”一声怪里怪气的招呼声从背后传来,我转过头去,进来的是以前几个我认识的夜总会坐台小姐。

 她们显然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叼着烟摇摆着腰肢过来拍我的肩,我不自然地耸动了一下肩膀,抬头看她们浓重白粉掩盖的变了形的脸。

 她们说:“这是谁呀?哈哈,新调的货?挺漂亮的嘛!”她们的手又伸向小飞,想去摸小飞的脸,小飞慌忙地躲闪着想逃开,我有些愤怒了,把她们的手推开,问:“老板呢?我找他有事儿…曼丽姐呢?她在不在?”

 她们讪笑着说:“是不是混不下去啦?要回来做?好啊,现在生意火暴得不得了,你回来正好!”正说着,曼丽唱完了歌下了场,她被人在台上灌了酒,脚步有些散乱了。她晃着进了门,晚礼服式样的演出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刮破了一角,显得有些衣装不整的样子,先是靠着门口点燃了一根烟,然后看到了,走了过来。

 最吸引我目光的是,她长了两个很突兀的眼袋了,这使得她苍老憔悴了许多。她对我笑了一下,说:“怎么?过来看我啊?…这是谁?挺标致的嘛。”

 “曼丽姐…”我说:“我不要读书啦,我想回来。”“为什么?”她说:“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了?”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抱紧了小飞。小飞把头藏在我的怀抱里,身子有些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冷。

 曼丽似乎看出了什么,说:“哈,小兔崽子,你可真是个骚包。这孩子是谁?怎么认识的?…你不会是因为他吧?”我说:“他是黄小秋的儿子。”

 “啊?!”曼丽一下子张大了嘴巴,又瞪着眼睛再去看小飞“靠。她儿子?没搞错吧?怎么这么多年来都没听说过?她结婚了?这孩子的爸爸呢?是谁?”我说:“我不知道。他没有爸爸。”

 “这样啊…”曼丽去问小飞:“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你爸爸呢?”小飞被问得连连摇头,更贴近了我。我忙说:“曼丽姐你别问了,他不会说话的…他不会说话。”曼丽愣了一下“噢。”

 她点了一下头,又喃喃自语地说:“黄小秋还真不简单呢,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来。你呢?肖,我把你介绍过去的时候可是对你的过去一个屁也没提,别是你自己装不住了吧?靠,连人家儿子都勾搭上了,你真不是人。”

 “没有啊,”我说:“我喜欢他,我把他带出来了,我们不回去了。”曼丽说:“别发神经了你,他多大了?没成年呢吧?看这小样子瘦得象小鸡崽子似的,还是个哑巴!

 你想把他带到哪儿去呀?快走吧快走吧!黄小秋知道么?”我摇头。她打起了酒嗝,推了推我“行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简直是胡闹。

 黄小秋的嘴巴真是太严了,藏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我都不知道。这孩子肯定有问题…哎,你听不见吧?别骂我哦…”她又去推小飞,小飞吓得拼命地往我怀里钻着。***

 曼丽的家竟然很整洁,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或许,在我的感觉中想象的单身女人和单身男人一样应该是凌乱的观点是错误的。

 曼丽的房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厅,在偏僻的老城区,外观的墙壁已经灰旧了,上面长满了潮湿的青苔,因为天寒的原因,青苔上已挂了斑斑的霜花。但是房间内是温馨的。浅粉色的窗帘和浅粉色的床单被罩,连拖鞋都是浅粉色的。

 床头柜上放着一只心形的水晶相框,里面镶着曼丽的一张演出照片。相框旁边放着一只巨大的水晶烟灰缸,曼丽正习惯地娴熟地往里面弹着烟灰。

 曼丽说:“好了,小兔崽子,今天你们睡我的床吧,我去睡沙发。”我连忙说:“别,别,曼丽姐,还是我们睡沙发好了。”曼丽丢下了烟头,抱着被子出了门,笑笑说:“行啦。不管睡哪里,你都不要给我搞什么事情,知道么?”

 我的脸又“刷”地一下子红了,转头看身边的小飞,小飞只是靠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曼丽又说:“你还是给黄小秋打个电话过去吧,以免发生什么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