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拐杖,三条腿的沃特子爵明显速度快了很多。三个人在树林中鱼贯穿行,脚下放松,都努力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我试图发现艾罗尔所说的异响,却只听到风过树梢的轻响。走了一刻钟时间,远处的厮杀声已经完全听不到,树林静谧而安详,阳光从稀疏的枝叶上端投射下来。

 踏着地面厚软的落叶层,我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身后传来“咯嗒”一声轻响,我头也不回的道:“卡拉奇,脚下不要发出声音。”

 我继续走,等着听到机械平板的“是,伯爵大人”可是…没有回应。我陡然驻脚。前头的沃特子爵仍拄着拐杖行走,我听到他的拐杖和脚接触落叶层时轻重不一的声音,风声,树叶飘落的声音。

 我的呼吸声。身后很轻很浅的脚步声。我若无其事的把双手插进裤袋里,右手握住临出旅店时藏起来的餐刀。

 “沃特子爵。”我懒洋洋的招呼他,然后在他回头的一瞬猛的旋过身,蹲低!罩向我上方的口袋只笼到空气,执袋的人明显一愣,我的腿已经狠狠扫在他胫上!

 痛吼声中,一个体积在我两倍以上的壮汉倒地,溅起落叶飞扬。靠!这家伙的腿是生铁铸的?痛死我了!我瞪着壮汉后方十数名和他同样强悍的人形怪物,忍住揉腿的冲动,当然也没丢人现眼到把银质小餐刀拿出来,而是潇洒自若的站定了,甚至还微笑了下。

 “哟,好大阵仗,沃特子爵,你的债主吗?”不出所料,立刻听到咬牙切齿的怒叫:“他们是来抓你的,你这白痴!”我挑眉,居然敢骂我白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以下犯上,等等,让我想想子爵比伯爵低几级…还没等我算出眉目,几名大汉发出山魈猛兽般恐怖的巨吼,齐冲了上来。

 我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楚的认识,正常情况下我连沃特子爵一剑都过不了,单论拳脚攻其不备才能让他受伤。

 而眼前这种情况…我立刻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沃特子爵满脸不可思议的站在原地看着我飞奔而来,我没空看他发呆,一把扯住他连拖带拽。跑出数十米他像是终于醒过神,开始挣扎:“放开我!不战而逃是骑士的耻辱!”

 我当真放开他,跑了一段回头又见他追上来,还冲我怒吼道:“你这个卑鄙小人,居然把国王英勇的骑士推向死亡!”

 “…”我无言。两个人又跑一阵,不知是那几个巨人速度太慢还是三条腿果然比两条腿好用,我们似乎摆脱了危险。

 我停在一棵不知名的巨树前,靠住足有两人合抱的粗壮树干喘息,沃特子爵拖着一只脚赶上来“咚”一声倒在地上。我喘顺了气,走过去看他,他平躺在地上伸展四肢,脸色苍白,被我踢伤的下颚颜色开始偏紫。

 “喂。”我一屁股坐到他身旁,漫不经心的道:“我刚刚就在奇怪,我明明没有伤到你的腿脚为什么你会瘸?后来忽然想到…”我轻踢他软绵绵的右脚,立即得到火辣辣的怒目。

 “上次的剑伤还没好吧?”他“哼”了声,倨傲的别开脸:“上次的事不要再提,那种决斗是我一生的耻辱!”我耸耸肩,背对他蹲下,拉了他的两臂往我肩上搭。他挣扎,叫道:“干什么?”

 我没理他,使力直起腰,双手改托住他的腿弯,将他稳稳背起来。“放开!”他在我耳边狂吼:“接受主君的保护是骑士的耻辱!”

 “闭嘴。”我不耐烦的道:“你这一生反正都耻辱了,不差这一项。”他仍是大叫大嚷的在我背上晃动,这小子真不懂事,危险地带还别扭成这样。我正准备丢下他自个儿溜走,他却突然静下来。我疑惑了一秒钟,只一秒钟后,我看见了那个人。

 从两人合抱的巨树树干后转出的男人,黑盔黑甲,手持长剑的骑士。我扭头四顾,四下里风停云住,连鸟叫都没有。

 “只有一个。”我眯起眼“武侠小说的一般情况,必是高手。”“放我下来。”沃特子爵在我背后平静的道,平静得不像那个冲动得带点幼稚的青年。于是我缓缓放他下地。他站定了,慢慢拨出剑,迎着黑甲骑士一步一步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受伤的右脚明显不能着力,被我打伤的地方也出现肌肉扭曲。我捏住口袋里的餐刀,跟了几步。

 “别过来。”他低叱道:“不关你的事!”他抬头直视黑甲骑士,对方举剑在空中划过,依稀是决斗当日他对我做过的礼仪,他一丝不苛的还礼。

 我停在他身后,听到他带着惯有的骄傲腔调道:“这是骑士与骑士间的战斗,为了贵族的荣誉和骑士的尊严而战,一对一的战斗。”

 黑甲骑士既然那傻子都这么说了,我当然得成全他。树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黑甲骑士和沃特子爵相互举起长剑,对峙着,脚下缓缓移动。我看着他们绕啊绕啊,绕了一个圈。剑身相撞,似乎有火星四溅,又迅速分开。

 两人均微微压低剑身,眼睛死盯着对方,上身不动下身动,最重要是脚下步伐。绕啊绕啊,又一个圈。绕到第三个圈上,我的呵欠终于打出来,烟瘾又犯了。

 我随手拨了个草含在嘴里,找了一棵最近的树倚上去,双手插进裤袋,看着那两个家伙像猫咬尾巴尖儿似的玩儿转圈游戏。

 第五个圈转到一半,沃特子爵的脚伤连累他出现破绽,身子向右一仄,左半身出现空门。对手的剑立刻刺来!尖细的剑身远远看去只是一道银光,银光闪烁,触及肌肤!沃特子爵及时回手“叮”一声轻响,双剑相交。西洋剑剑身过细,比中国古剑更不利于砍削。

 这一下剑身相撞,双方似乎想拼臂力,细韧的剑身却混不着力,两人互看一望达成默契,同时向后跃开。沃特子爵把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执剑,微微躬身,对方亦是同样作派,下一秒,两人又战在一起。

 我一边看一边继续打呵欠,真没意思,两个人以华丽的招式刺来刺去,一会儿你逼近我,一会我让你退两步…两柄剑柔韧的剑身在漏进树林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仿佛它们也成为了光芒本身。

 十几个回合过后,两人轮换了方向,沃特子爵一眼看见我,忽然大怒叫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我疑惑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乘我拖住他,你还不赶快走!”

 “不要。”我把那棵草从左边嘴角用舌头顶到右边嘴角,闲闲的道:“一个人赶路很闷,不然你让他把卡拉奇还给我,我就留你跟他决斗。”

 也不知他有没听到我的话,两人本就势均力敌,沃特子爵几句话分了神,对方一阵猛攻,他被迫节节后退。退到巨树前,背抵住树干,沃特子爵急刺数下,勉强稳住阵脚,转头又看向我。

 我叼着那棵草,扬手跟他打招呼。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气急败坏,似乎又想开口,被黑甲骑士一轮急攻堵住。我又看了会儿,那种剑我也曾在手上握过,看起来轻巧,实则沉重,长时间挥动需要大量体力。

 眼见沃特子爵渐渐力弱,气喘吁吁的只有守势无力反攻,我懒洋洋的站直身,活动了下筋骨,随手捞起沃特子爵遗下的“拐杖”大步走过去。还没走到黑甲骑士身后五步,他急刺沃特子爵几剑,趁他手忙脚乱,猛的回头,一剑刺向我!

 我料他第一剑会刺我面目,先一步朝左闪,果然见尖细剑身刺向我刚才的位置,等他发现不对变招,我的“拐杖”已经挥下来。

 “咣”一声响,粗枝击在坚硬的头盔上,我用上了全身力气,亲眼看到头盔凹进去一条浅槽,下方跟着起脚踹正他胸口,直把他踢飞出去!说“飞”

 有点夸张,其实他只是仰面倒下,滑出了半米。毕竟那身沉重的铠甲怕有数十斤,我的脚力还没那么夸张。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铠甲能够保护他,有些时候也会妨碍他,比如此刻。

 我悠闲的站那儿看他在地上挣扎着想起身,铠甲发出“咔咔”的金属撞击声,等他的努力有些微成效时,我就恰如其分的补上一脚。

 有时候踢他的膝盖内侧,有时候扫倒他用来支撑全身的手臂,有时候干脆一脚踩在他的头盔额头上,像那个古老的测智商问题…当你的后脑勺不离开某点时,你的身体能够直立吗?

 黑甲骑士的智商看来不低,努力过三次以后,他不再乱动,老老实实躺在地上,头盔的护目下,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以为会看到愤怒和恨意,可是没有。

 “你…”沃特子爵歇息了半天,终于有点精神冲我嚷嚷:“你又在…在骑士神圣的…决斗中…使用卑鄙手段…”我看了看手中只剩半截的粗枝,比起黑甲骑士,我更想打沃特子爵的头。

 “喂,沃特。”我摸摸下巴:“我们把这个人怎么办?”沃特子爵怒道:“我的名字不叫沃特!”“咦,你不是沃特子爵…”“那是封号!我的名字是威尔登?休特罗?圣?阿罗卡斯…”

 “行行!”我打断他“沃特,你先过来。”“别叫我沃特!”他瞪了我几眼,还是不情不愿的过来。我指了指他手里的剑:“你用这个把他杀了吧。”

 “你…”沃特子爵举剑对着我,脸色青白,气得浑身颤抖:“你要我杀死一个无力反抗的人…你在侮辱国王陛下的骑士的…”

 “尊严。”我替他接上,废话真多。低头看地上的人,仍是那双无机物一般的眼眸,似乎生死对他都无关紧要。心里突然抽紧了下,多熟悉的心情,曾经…也是这般?“你们有几个人?跟着我的老头儿被抓到哪儿去了?”

 我不抱希望的问,果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一脚跺在黑甲骑士的肘关节内侧,铁甲在关节处均留有松动,骨头立刻发出“咯嗒”一声,成功脱臼。我依法施为,挨个卸下他四肢关节,确定他无法再自行从地上爬起,这才俯身去拿他的剑。

 出乎意料,即使关节脱落,仅凭腕力他也把剑握得很紧。我被迫又在他脉门上跺了一脚,这才如愿拿到剑。本应冰凉的剑柄被人的体温捂热,我拿在手里,忽然有一种与他人握手的感觉,不由低头又看了黑甲骑士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