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办栓儿的生日宴,不是?什么大事,皇后告病之前基本就有了思路,余下的无非就是?些庆典当日的琐细功夫,有周嬷嬷帮忙辅助,并没闹出什么乱子,顺顺当当地也就办了下来。徐循就是?出个?人,具体的事情全都吩咐周嬷嬷去做,有身份压着,也出不了什么刁奴欺主的事儿。

等?栓儿的生日过了以后,皇后的病却?依旧不见好?,还?是?没有什么精神,风寒虽痊愈了,常发?眩晕,按刘太医的意见,都不能起身,只好?老躺着吃药调理。这病似乎已经转为慢性,宫里也就启动了所谓的侍疾机制。

这宫里的正经主子,宫里是?绝对不会冷落的。哪怕当年胡皇后已经是?摇摇欲坠,没有什么威严了,那也得她自己先不要人去请安,坤宁宫里才会安静下来,不然,平时三日一次的请安以外,日常有人要显露孝心、殷勤的,都会不请自来,到屋里虔诚地坐一坐,好?像宰相府门前候见的官员们一样,就算一无所求,只是?为了打好?关系,也有大把人愿意花这个?时间来下功夫。

徐循这里,碍于当年的先例,倒是?没有什么外宫的客人,她自己是?求仁得仁,只觉得清静。太后那边,是?她自己先支持胡皇后搞觐见管制,□□日一次大请安,皇后会把所有人都带去清宁宫里,除此以外,要到清宁宫得她自己发?话?。当时这个?制度主要是?为了遏制孙贵妃——以太后身份,也根本都不会正眼搭理妃位以下的宫嫔,不过后来后位上换了人,两宫关系趋于冷淡,例牌请安太后时常都不出现,老人家又要清静,似乎也没有恢复自由请安制度的意思,还?是?照例,她看上谁过去陪伴了,就直接让人相召,把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上,几次小病,也是?回绝了任何宫外人过去侍疾刷孝顺分的请求,皇后这一病,也是?几年来宫里第一次重提侍疾制度了。

太后、皇帝、皇后生病时,除了身边的亲信宫人以外,妃嫔也得过去侍候,在很多时候这甚至是?一种?殊荣,起码也体现了帝后对你服务质量的信任和许可——既然是?荣誉,估计在最开始的那几年里可能还?不规范,但之后就肯定少不得也要跟着头衔往下均分,徐循咨询过钱嬷嬷,按仁孝皇后最后那段日子的惯例,一般都是?一个?妃子领着自己宫里的嫔位,一天过去服侍个?两三个?时辰。然后转过头,这妃子身上就能贴个?‘侍疾甚诚’的标签了,刷声望的手段和官场也差不了多少,这亦是?仁孝皇后雨露均分、调理后宫之策。

当然了,在那宫里,也没什么事是?要她们做的,基本就是?在那个?房间里待着就行了,皇后的一举一动,自然有可心人服侍,妃子们帮着打打下手、端茶倒水那也就够了。就算比不上在自己宫里逍遥自在,甚至心底还?巴不得皇后娘娘早点去世,谁让她是?皇后呢,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这就是?身份压人的妙用。

徐循倒没打算照搬这个?制度,毕竟现在宫里就俩妃子,何仙仙还?得照料莠子,如?果?就两人轮班,她岂不是?隔天就得离开个?老半日的,再说她自己对隔天要去和孙皇后打照面也毫无兴趣。这个?侍疾的名?声,她倒宁可不要了,谁想刷声望那就给?谁去。——当然,相信除了她和何惠妃以外,还?是?有不少人对这种?事很是?热心的,她也没兴趣挡了别人的路。

“如?今娘娘渐已痊愈,病势日轻,”当着病人的面总是?要说点好?的,“倒似乎不必每日里大批人过来吵闹,不如?众人编成一队,每日双人轮换,如?此每日都有人来,您也不觉得寂寞,又不嫌吵闹,倒是?两全其美了。”

徐循过来探她,皇后自然接见,她这一次是?真的病了,往常的精气神余下不足一成,脸色苍白而无血丝,斜靠在枕上有气无力,听了徐循的话?,要想一想,才道,“也罢,那就这样吧,听凭贵妃安排了。”

徐循真心实意地道,“我?是?左支右绌、纰漏百出,只盼娘娘快些痊愈,重接宫务。”

换句话?说,也就是?她一点都不想管宫务,盼着皇后快点往回接手。至于别的谦词,那都可以当成耳旁风了。

皇后本来半闭着的眼便慢慢地睁了开来,她似笑非笑地瞅了瞅徐循,又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才道,“我?信你。”

也许是?人在病中,昔日她身上那从不曾消褪的精细劲儿——那股当家作主的风范,此刻是?消散到了最低点,皇后话?刚说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才转移话?题,问道,“今年这个?年该如?何安排,你心里可有数了?”

虽然身子不好?,但皇后看来还?不打算放弃手中的权柄,徐循顿了顿,如?实道,“现在才刚十一月中,还?没开始想呢,娘娘要有什么念头,可打发?人来和我?说,我?自去回老娘娘。”

虽然皇后没什么反应,但皇后榻边的周嬷嬷却?忍不住是?瞅了徐循一眼,徐循不动声色,当没看到,又问道,“是?了,这排班侍疾,需要把罗嫔也排进来吗?”

皇后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太子身边不能乏人照顾,还?是?让罗嫔专心看管栓儿吧。”

顿了顿,她又免了徐循和何仙仙的份儿,“你身边有壮儿,点点,而且还?要管宫,仙仙身边那个?莠子也让人费心思,就都不必来了,余下人换班轮值,也足够照顾我?的啦。”

徐循免不得客气几句,见皇后心意已定,也不再坚持,能不来肯定是?不来的好?,相信皇后也不愿老看到她的脸在坤宁宫里晃来晃去。

就算关系再差,但现在徐循接了差事,就不能不和皇后发?生接触,好?在即使皇后生病,看来性情也还?没乱。双方的对话?终究是?保持了表面上的和气,不过,徐循并无意多聊家常,见事情已经说完,便站起身告辞离去。皇后这里闭目小憩了一会,自然也有人忙着给?她熬药,又为她捶腿揉肩,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也许是?这一阵休憩,使皇后恢复了一些精力,吃过药,她有了些聊天的兴致,“还?算是?心口如?一。”

她说得是?谁,周嬷嬷了然得很,但对皇后的评价,她有些不赞同——这还?叫心口如?一?才接手宫务,就有点独揽大权自把自为的意思了,皇后娘娘不过是?问上一句而已,立刻就用个?不知道给?堵回来了。摆明了,她管宫期间,宫务如?何,全盘肯定出自贵妃自己的脑子,绝不需要皇后的一点意见……

她有些怒气,更多的也是?心疼,“娘娘,刘太医都说了,您这病就是?用心太过惹出来的,现在可还?想着别人做什么,只管好?生安养吧。皇爷来看您时,不都说了,让您只管安心养病,万事有他呢……”

的确,要说这病还?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它终于带回了皇爷的几分心思,现在的皇爷,倒比皇后娘娘还?好?着的时候过来得更勤快了,不但对皇后娘娘多是?宽慰的言语,甚至还?赏赐了皇后娘家不少土地。在周嬷嬷来看,虽然往后再侍寝,再生育的可能,已经低得可以忽略不计了,但当年青梅竹马一路上来,这里面的情分,毕竟还?是?压过所有宠妃、宠嫔。徐贵妃虽没亲弟弟,可族里难道就没有近支堂亲了么?到现在除了她本家以外,别的族人都在南京老家住着,没有能上京的,就可见皇爷心里,毕竟还?是?有杆秤的。

见皇后悠悠地叹了口气,闭目不再说话?,周嬷嬷眼珠子一转,又道,“您如?今这个?样子,老奴也不放心在外奔波,这宫务,既然贵妃娘娘想管,不如?索性就全交给?她了——”

话?才说到一半,皇后便睁开眼,冷冷地扫了她一扫,“你当除了你以外,这宫里就没有嬷嬷管过宫务了?六局一司里的女史,还?有一多半,是?清宁宫的老交情呢。”

虽然病弱,以至于气弱语虚,但这番话?,思路是?清晰无比,说得周嬷嬷一阵凛然,她思忖片刻,忙承认错误,“是?老奴一时性子起来,想得左了。”

顿了顿,又留神道,“奴婢一定诚心侍奉贵妃娘娘,佐理宫务,请娘娘安心。”

皇后方才点了点头,“明日起,你按时过去吧,我?这里得闲过来请个?安便是?了,宫里细务,你无需担心,自有伍嬷嬷做主。”

伍嬷嬷也是?皇后娘娘的教养嬷嬷,一样是?跟随她多年,且同周嬷嬷还?是?干亲,两人的养女和养子结作了对食,抬举她来管细务,周嬷嬷心里自是?一暖,也体会到了皇后的用心:虽说为娘娘肝脑涂地,都是?该当的,但娘娘也从不曾让她的忠心遭到冷遇。

翌日起来,她便果?然直接到永安宫里听用,顺带着也把皇后宫中由她掌管的几本册子都搬来了,等?徐贵妃吃过早饭召见她时,便回报道,“从眼下到年前,宫中循例有若干事务,需娘娘裁决,此是?节庆,按常例,还?有若干事务需由娘娘发?落。”

节庆事务比较多,其中每年都有的就是?熬腊八粥,堆砌冰山雕刻灯笼,请门神,安排祭灶送灶神灶马、分赐各宫唐花、分节日特?别的份例,还?有就是?发?放补子,以及给?各宫体面宫人以及妃嫔们安排做新衣,当然各种?吉祥物事的打造和分发?也少不得贵妃娘娘做决定。

至于日常事务,年前要分一次应季的份例,到年尾,宫正司的记录也要调阅查看,以示赏罚分明之意,另外皇子皇女们,莠子按例请医用药也不必说了,余下阿黄、圆圆都是?有嬷嬷跟着教规矩的,阿黄且也在嬷嬷的教导下开始习字,有学习自然就要有考试,堂堂公主总不能只是?粗通文墨……虽然听起来都不是?很大,似乎可以随心所欲,但事实上,除了前朝皇城那些宦官以外,后宫的宫女、宦者加在一起,也有两千多人。任何一个?小问题,扩大到两千多人这个?范畴,那都不会再是?小问题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层出不穷,不是?亲身打理过,都不会知道这里头的玄机。

周嬷嬷尽本分,一一地给?徐循解说了她要打理的诸项事务,但却?绝不会尽力到把里头的讲究都给?平白说出来,她也是?存了一定的希望,想看看贵妃的笑话?。说完了这些,便又补充道,“还?有女学,因忙过年,现在先搁置了,只怕年后老娘娘还?要提起来的,娘娘若要看卷宗,奴婢便回坤宁宫取去。”

仅仅是?这些事,徐循便听得好?一阵无聊,几乎有弃卷离去的冲动,眼看周嬷嬷神色自如?,竟未蕴含多少得色,更不由是?暗暗叹了口气:只怕周嬷嬷都还?没虚张声势,甚至还?是?隐瞒了一些难点,只等?着自己栽跟头呢。她要考量的事,只会比这些更多,不会比这些少的。

“从前这些事,多数都是?六局一司在管吧,怎么如?今事事都要我?们来过问了?”她不免就问了一句。

周嬷嬷神色平静,“六局一司的晓事女官,人口逐一凋零,老娘娘道,此事也不可皆付与内宦,免得宦者势大难治,宫人还?要看他们脸色过活,因此谕旨都由皇后娘娘打理。”

还?真是?折腾人不手软啊,徐循除了苦笑,还?能有什么表情?想了想又问道,“那这些事情里,往年都有多少是?要时时往清宁宫回报的?”

“日常琐事,老娘娘例不过问,只是?偶然提起几句。”周嬷嬷面无表情,“四时八节的宫宴庆赏,便时常来人询问,娘娘遂常主动往清宁宫回话?。”

四时八节加起来就是?十二,宫里各种?各样花样繁多的庆祝活动,只有比这个?多,不会比这个?少,也就是?说皇后大概每个?月都要在婆婆的压力下操办一到两场小型庆祝活动……徐循忽然好?佩服她的精力,在如?此重担下,居然还?支持了一年之多。

“我?虽暂代?宫务,但终究只是?帮手,萧规曹随,一切按旧例来办吧。”她立刻下了决定,“周嬷嬷昔年跟随娘娘身边,想必也是?办老了事的,凡事就由你先拟定了主意,一切以娘娘前些年的做法为主,拟定了报给?我?,我?们两人商议过了,再往下措办去。”

一事不烦二主,她索性把大部分活计都推给?周嬷嬷,“昨日在坤宁宫里,听娘娘口气,如?今已经要开始忙活年事了,周嬷嬷先把这些事前后顺序都写一写给?我?看,咱们再逐一发?落下去。”

周嬷嬷完全没想到徐贵妃居然真的毫无准备,万事都付与她,这和她昨天的猜测完全南辕北辙,她呆了一会儿,才忙道,“奴婢一人思虑太浅,只怕会有所疏漏——”

她毕竟是?皇后心腹,徐循怎么也得防上一手,不然把年给?过砸了,她自己都没脸见人,她颔首道,“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先想,我?这里打发?人去请尚宫同老娘娘身边的乔姑姑,大家一道参赞一番,这个?年怕也就能顺顺当当地过下来了。”

虽然已经是?尽量高估了徐贵妃的本事,但她这话?一出,周嬷嬷心底依然不禁就是?一沉: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难怪她昨日根本毫无计划,原来根本早有腹稿,打的是?这互相制衡的主意,自己那飘渺的愿望,看来是?要落空了,徐贵妃不愧是?能把皇爷心思笼络过去的能人,只怕这千头万绪的年事,未必能难得倒她。

她甚至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其实这都不能说是?预感了,根本就是?确定的预计:如?果?年后娘娘还?不能痊愈的话?,只怕这兴办女学一事,虽然硬骨头是?娘娘啃的,难关是?娘娘铺过去的,但到最后,却?要让徐贵妃喝了头汤……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之后应该都能保证日更,就是时间会飘渺点。

过节的时候就是如此,相信大家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