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恩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乾清宫,虽然皇帝登基以后,他就被调到了永安宫服侍,但这?几年来,他也没少伺候着庄妃来乾清宫服侍小住,虽说此次进来,身?份已经大异寻常,但乾清宫内走动着的师兄弟们?,倒未曾因此对他报以冷眼,多数都还是投来关心的神色,即使有少数人?关系不睦,此事也不会露出端倪:春江水暖鸭先知,皇帝对庄妃的态度到底如何?,这?些贴身?近侍是最清楚的。

“奴婢见过皇爷。”他很顺从地行?了礼,在炕桌下跪了下来——皇爷正在炕上盘腿品茶用点?心,手里还拿了一本奏折在看。

炕上一时没有什么声音,柳知恩也不能贸然抬头探看啊:这?是做人?奴婢的大忌。皇爷没有做声,他就只能等着,皇爷要是两?三个时辰没指示,没搭理,他也只能是跪在这?里干熬。要不然说呢,这?宦官的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跪着的时候,最好也别当那双腿是自己的东西。

皇爷不说话?,柳知恩也不着急,他就盯着眼前的金砖地,琢磨着皇爷的心思:小吴美人?那里,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过,皇爷的心思,从他下的命令中也许能揣摩出一二来。——别人?或者?不行?,但柳知恩贴身?伺候皇爷多久了?对皇爷的性子,他自然是有心得的。

其实,对于今次来此可能遭遇的情况,他已经是酝酿了不少应对的方案,柳知恩心底很清楚,这?一次单独问对的机会,错过了可就不会再?回来了。有些事若要敲钉子打伏笔,就得打叠起浑身?的本事,见缝插针、见机行?事。

“柳知恩。”正胡思乱想,皇帝已经发话?了,他的声音懒懒的,却又带了说不出的威严,倒不像是对内臣,有点?像是对外头的大臣们?了。——在宫里,和亲近的内侍们?说话?,有时候皇帝真的就和哥儿?们?似的,你啊我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奴婢在。”柳知恩立刻回过神来,他强压下了心头的兴奋,冷静地答道?。“请爷爷示下。”

“整件事来龙去脉,细细说来。”一阵纸张响动,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炕桌上,柳知恩感到两?道?眼神对准了自己,就像是两?条火顺着无形的视线烧了过来。

看来,皇爷还是满看重此事的,竟然连奏折都不看了,只是要听他的叙述。

柳知恩心念电转,口中回道?,“是,此事,还要从马十来寻我说起。马十对我讲,爷爷想看看小吴贵人?的性子……”

与其说是想看看小吴贵人?的性子,不如说是想要弄懂小吴贵人?究竟是真的憨傻到连自己的月事都注意不了,还是精明得特地把此事安排到了长宁宫揭露出来。当然,这?话?,明说出来也是有点?不太好听,柳知恩就给修饰了一下。

这?也的确是皇帝的意思,不过如此小事,用不着消耗他珍贵的脑力,马十把此事包揽去以后,和柳知恩略一商量,柳知恩唱了几日?黑脸,又假意出去了一次,号称自己是给庄妃送春衣——其实的确也是送衣服去了,天气?转暖,徐循是需要轻薄衣物替换,柳知恩收拾出了一大箱子,跟着押送到了南内,在门口和马十交接了以后,连门都没进就打道?回府。回头再?去小吴美人?那里转悠一下,点?出此事,余下的事,攀附心切、示好心切的小吴美人?,便已经是替他忙活完了。

事不大,不过既然皇帝指明要细说,柳知恩也就口齿伶俐地把小吴美人?的表情都形容出来给他听,“贵人?听说了以后,神色便是一暗……”

皇帝听着听着,倒是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好了,不必再?说了。”

就和看了一出好戏,听了一曲好鼓子词一样,这?语气?倒有点?意犹未尽兴致勃勃,但却终究是没有扯动真正的情绪。柳知恩亦并不讶异——内阁几位阁老?之间的人?事关系,那才叫一个错综复杂呢,每个人?身?后都能提起一张大网,身?为领导者?,皇帝不把属下彼此的人?脉网络吃透,那就很难做到赏罚分明,而在做这?些功课的时候,再?搭配上锦衣卫、东厂的帮忙,什么阴微手段见识不到?后宫里的这?些争斗,相形之下连小孩儿?过家家的水平都没有,以前皇帝不愿管,才会有乱象出来。只要是想管,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管不过来的?

“这?□□,你说她是从哪里弄来的呢?”果然,皇帝最感兴趣的都不是小吴美人?的动机,反而是这?个看似不大要紧的小问题。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柳知恩。“可别是想要了,转日?就能到手吧?”

就是在文皇帝年间,后宫宫禁最松弛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办事的。从神武门进宫,要经过起码三道?关卡,彼此互不统属,大部分宦官和宫女都会在第一道?护军跟前折戟沉沙,如果是有脸面的宫人?还罢了,小吴美人?没什么脸面,要夹带□□进来,怎么也得费上一段时间的努力。柳知恩道?,“奴婢斗胆——”

“但说无妨。”皇帝的语气?很和煦。

“小吴贵人?乃是文皇帝年间入宫的都人?。”柳知恩道?,“早在鱼吕之乱以前,还在南京没有迁都的时候,便已经是太孙宫的人?了。”

那时候,宫中的各种禁令的确也都是形同虚设,文皇帝的权贤妃好像就是吃了□□被药死的。犯事的都人?也就是和身?边的宦官勾连而已,找了个开药铺的买了□□,说一声带,也就夹带进来。小吴美人?很有可能就是那时候得到了一些□□,而后一直收藏至今。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机会出宫的人?来说,如此推断是很有道?理的。不过若是这?么看的话?,很容易就会让人?彻底地怀疑小吴美人?的秉性。因为毕竟柳知恩一直暗示的是她会因为擅自倒向长宁宫的行?为受到庄妃的冷待,小吴美人?狗急跳墙也不能说是没有隐衷。但问题是,你比如说徐循也要狗急跳墙吧,她拿得出□□这?东西吗?会拥有□□,本身?就是不安好心的最大铁证。

皇帝对此亦不吃惊,他点?了点?头,“有道?理,她是做得出这?样事的人?。”

就这?一句话?,小吴美人?的脾性就算是盖章定论了。柳知恩垂下头不置一词:这?时候没有必要多话?。

“有她这?样的人?在两?宫间搅风搅雨,孙氏和徐氏就是要不生?嫌隙都难……”皇帝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柳知恩的意见,“你说,该怎么处理这?小吴氏为好呢?”

柳知恩还是不说话?——皇帝都被他给逗笑了,“是叫你来回话?,又不是让你来受死的,这?么肃静做什么?朕就不信,你没打听过南内的处境……别还装得和待罪的囚犯一样,朕还不知道?你的脾性?”

“爷爷和姑姑之间的事,奴婢实在是猜不透。”柳知恩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在声音里也注入了一点?笑意,“若是皇爷要问奴婢的话?,奴婢肯定是和姑姑一个看法:虽说小吴贵人?有些行?差踏错,但毕竟是双身?子,还应以皇嗣为重。”

“哦?”皇帝有一丝兴味,“你就这?么了解你徐姑姑?”

“敢问爷爷,您觉得姑姑对此事,还会有第二种说法吗?”柳知恩颇有信心地反问了一句。

皇帝呵呵一笑,有一会没有做声,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难说啊,柳知恩,知人?知面不知心,朕现在对人?心,可是没你这?么有信心了。”

看来,太后的那番劝说,到底还是着了痕迹……不,应该说皇帝本人?的心智也容不得这?般侮辱,他可不是那种被人?随意摆布的糊涂虫。太后说辞的改变,很难不引起他的注意。

柳知恩并不感到吃惊,但事到临头,也难免有几分不舍,有几分难言的惆怅。

他脑中仿佛在刹那间闪过了许多张面孔,早已经被记忆冲淡的母亲与姐姐——她们?都早在他净身?之前,便纷纷因病而去,其中活得最久的是他的大姐,去的时候浑身?生?满了脓疮,她被发配进教坊司做了一名官妓,不知何?处来的一位客人?,把治不好的花柳病过给了她,他的亲人?留给他的,只有几件洗过发白的旧衣;远在南京养老?的义父——麦加与真主,是他一生?的信仰,老?人?家多次言说他们?这?等毫无尘欲的无垢之人?,正适合信奉清净的真主,但柳知恩从来也不信神佛,他不信自己是前生?作孽,今世生?来还债;还有刚入宫时一道?在司礼监前扫地的同门,他叫什么名字柳知恩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成天做着美梦,盼着司礼监的哪个大太监见他长得伶俐,便将?他调到身?边服侍。可还没等到如愿,便染了疫病一命呜呼。那时候柳知恩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缘巧合地认了三宝太监这?个义父,义父收下他时说了一句话?:“当太监的个个都是苦命人?,谁没有一段故事。”是啊,谁没有一段故事,若没有故事,又有谁会乐意舍了凡根,从此做个残缺不全的人?……

在太孙身?边服侍时,和他眉来眼去的几个宫女……柳知恩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过,现在的小吴美人?也曾对他送过秋波,那时她还只管为太孙收拾书房,太孙爱好武艺,一年到头难得见他几次。小吴美人?情窦初开,也想在小黄门里找个对食,帮着她说几句好话?,把她推到太孙的龙床上去。柳知恩当时几句话?就把她呛得直哭,那时候,他毕竟还没有历练出如今的城府……

还有第一次进来侍寝的小徐姑姑,那时候她还是太孙婕妤,眼睛清澈得像是溪水,她穿着玉色的小袄子,天水碧的纱裙,微微笑着走进屋子里,就像是一阵春风吹了进来,她左右好奇地看着,走到大爷身?边,蹲下来看他斗蛐蛐儿?,他给她让了点?地方,她对他微微地笑了一下,好像在表达她的谢意……那时候,他哪里想得到今天他会在这?里,为了小徐姑姑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但柳知恩一点?都没后悔,他甚至并不十分惘然,此时此地,他心里实在是十分欣快的。

“旁人?,奴婢是不敢保。”他说,态度一如既往地沉静,“唯独徐姑姑,奴婢是敢保的。”

“哦?”皇帝有些兴味,“柳知恩,你跟在我身?边也十多年了吧……我记得你去服侍徐氏,才两?年多一点?吧?当时去的时候还不情愿呢,怎么,这?就已经是成了她的死忠,心里半点?没想着乾清宫了?”

“皇爷明察,奴婢不是给徐姑姑说好话?……”柳知恩不必做作,便很真诚地叹了口气?,“徐姑姑这?性子,成在纯净,败也在纯净。错非如此,又怎会惹怒了您……而若不是看清了此点?,奴婢当日?也不会忧心忡忡,以至于回到屋内,窃听您和徐姑姑的说话?。”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似乎都有瞬间的僵凝,柳知恩心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地砖面——心静了,五感也就特别敏锐,皇帝的一举一动,虽然不能眼见,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皇帝的呼吸一下尖锐了起来,快速而清浅的呼吸声,似乎也显示了他的情绪变换,然而,这?变化也不过持续了一会儿?,便又被平静的吐纳所取代,过了一会儿?,他方才慢慢地道?,“果然是你。”

“皇爷猜到了?”柳知恩故作动容。

这?世上但凡是人?,都喜欢炫耀,只看你怎么去逗引他的情绪而已。在小吴美人?的事上大肆拍皇帝的马屁,收到的只会是反效果,但此时的惊讶,自然会令皇帝对自己的洞察力沾沾自喜,哪怕这?位青年帝王英明神武,也逃不过这?一套小花招。

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得意,“除了你这?奴婢秧子,永安宫里还有谁会这?么大胆?柳知恩,你毕竟跟了我十几年!”

柳知恩连连叩首,“奴婢死罪、奴婢死罪,皇爷明察秋毫,奴婢……奴婢自知犯下死罪,只是当日?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皇帝步步紧逼,“担心你们?主子坏了事?”

“是……若以当时情况,奴婢心中就怕娘娘会和皇爷顶嘴,甚至于说是……”柳知恩没有再?往下说,事情的发展,已经证明了他的预判有多正确。

“哦?”皇帝倒是被他点?燃了兴趣似的,他的声音中出现了些许兴趣,一时竟没有发火——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火气?。“你是怎么猜到她会发火的?”

“皇爷从清宁宫来,”柳知恩说,“一来就提起了继后的事,态度又绝不像是认真要立庄妃娘娘为后。以奴婢对皇爷的了解,您主意定下,只怕很难更改,满心要改立贵妃娘娘的,如何?此时说起这?话??奴婢心中断定,必定是太后娘娘要立徐姑姑,引来了您的疑心。只是此事徐姑姑事前丝毫不知,对皇后之位,她也从未有过野心。这?一点?,您很快也看明白了。当下收歇脾气?,似乎另有要事要和徐姑姑商量。——太后娘娘要立徐姑姑,您想立贵妃娘娘,母子二人?意见相左,您又是极为孝悌之辈,必然不想和太后娘娘公然置气?。此次商议,只怕是劝说徐姑姑从立后之争中退出,这?亦是合情合理的安排,可,以徐娘娘的性子……”

而这?合情合理的安排,徐循又是绝不会接受的。皇帝呵了一声,“合情合理……看来,你倒是还懂得几分事理,知道?此次错在小循。”

机会来了。

柳知恩深吸了一口气?,他重重地给皇帝磕头,“皇爷明鉴……奴婢,奴婢实在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皇帝很痛快地给了许可。

说谎,最要紧是三分假,七分真。

“奴婢自从入太孙宫服侍您以来,已经过了十几个年头,昔年为您传唤嫔妾,后来也能时常在您身?边服侍……可以说,除了如今的皇后娘娘奴婢没有打过照面以外,”柳知恩抬起头望着皇帝,恳切地说,“余下的娘娘们?,奴婢都是有几分熟悉的,也能略略看出各人?的秉性。”

皇帝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他抬了抬眉毛,似乎在示意柳知恩,‘说下去’。

“孙娘娘性烈、何?娘娘性凉,这?些,都是在经年累月的接触中给奴婢留下的印象。”柳知恩字斟句酌。“唯独徐娘娘,素日?笑容可掬亲切温厚,奴婢也是到了永安宫伺候以后,日?积月累,才发觉了徐娘娘的性子……徐娘娘的性子很倔!”

在南京,一个太子妾侍就敢和大臣顶牛,在永安宫,一个妃嫔敢和皇帝顶牛,柳知恩说的当然绝对正确,不过却是绝对正确的废话?。他没等皇帝的反应,便续道?,“徐娘娘是从来都不肯在人?前示弱的,哪怕心中苦到了极处,面上也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虽说心底……一直都介意着孙娘娘更得皇爷您宠爱的事儿?,但徐娘娘既以女诫自律,从来也不肯在人?前露出对孙娘娘的丝毫艳羡。唯独那一次,您在永安宫失口说了皇后娘娘的不是,逼着徐娘娘不能不在皇后娘娘和孙娘娘选边站的时候,徐娘娘才炸了一次。事后,徐娘娘虽然不肯对任何?人?承认,但奴婢看得出来,她会那样倔强,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徐娘娘心里……心里在意……孙娘娘。”

“身?为妃嫔,此念当然绝不应有,素日?里,娘娘身?边的嬷嬷也常以道?德规劝,再?说,娘娘所得宠爱,本也不少,她一向都劝自己要知足,也不吝于提拔底下的姐妹们?,唯独是对孙娘娘心有芥蒂。奴婢虽然自小净身?,不懂得这?凡间的爱欲之念,但冷眼旁观,却觉得娘娘的这?一心结,正是因为爷爷在她心中,乃是不可或缺的唯一,可她心底清楚,在爷爷心里,自己最多只排第二,前头却还有一个。”柳知恩叹了一口气?,“提拔别人?,是因为别人?在爷爷心中无足轻重。可娘娘心里,实在是希望她能占到爷爷心中的第一……”

爱一个人?,当然会希望自己是他心中的第一,这?一本能,又岂是女四书这?样的规范,能够约束的?

“娘娘性子纯净,不善作伪。平日?里倒也罢了,和爷爷您单人?独对,谈的又是那样的事,不发作几乎是不可能。奴婢当时实在是担心得没有办法了,是以不能不出此下策。——亦是自知死罪,未想过从昭昭国法中逃脱,只是临死前,奴婢都要说句,娘娘当日?顶撞皇爷,看似不留情面,实在是秉性如此,越是伤心,面上就越是若无其事,越不肯被您看出一点?端倪,越是要反过来伤了您……其实姑姑心里,不知是多在意爷爷,奴婢素日?侍奉姑姑左右,难道?还不明白吗?只有在您出现在永安宫中的时刻,娘娘的眼神才是活泛的,她就像是一朵向日?葵,只有您这?太阳出来的时候,才能露出欢容……”

柳知恩说不下去了,他通通给皇帝磕头,“请爷爷万勿为姑姑骗过,宽宥了她这?小性子,勿对姑姑冷了心肠……您若能和姑姑解开误会,奴就是死,亦能无憾瞑目!”

又说她性子纯净,不善作伪,忍不住对皇帝更疼爱孙氏的不满。又说她是把伤心深藏,表现出来的不在乎只是为了掩盖心中的失落,柳知恩的说法,实在自相矛盾,简直都经不起细究。但禁不住皇帝就是听得进去,他似乎连呼吸声都已暂停,更是早放下了那无谓的伪装,半倾着身?子,左手紧紧地握住了炕桌上的小砚台,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握了一手的墨。直到柳知恩的话?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他才仿佛是觉出了自己的失态,往后猛地一倒,又靠上了迎枕。

“哦?”他说,又清了清嗓子,声音这?才恢复了正常。“哦——这?话?,其实你也不必多说……我心里省得,你徐姑姑自己和我说了。”

柳知恩绝没想到这?点?,他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容。

皇帝看在眼里,似乎又多了少许镇定,他笑了,“说没说很多……我自己看出来的。”

他若有所思,“不过,不经你这?样细腻的人?一番表白,有些事,也不会……”

有些事?什么事?

也不会,不会什么?

柳知恩很想追问,但天下间有谁能追问一个皇帝?不论如何?,事情能走向他筹谋中的这?个方向,甚至于效果比他预料中的还算更好,已是令他十分满意。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伏了下来。

“皇爷明察秋毫,奴婢实在是再?想不到。竟是妄自担心,妄为了这?非法之事。而您大慈大悲,竟降了殊恩,令奴婢明白徐姑姑的心意不至被人?冤枉了去。奴婢今已是心满意足,可闭目待死……窃听对话?、妄传消息,奴婢知法犯法,理当罪加一等,还请皇爷发落死罪!”

这?个认错态度,可以说是极为诚恳,但诚恳却依然改变不了事态的严重性。刘能昔日?就是多了一句嘴而已,便落了个凌迟的下场,他犯的事其实也不是多嘴,而是暗地里受了别人?的好处,或者?说暗地里倾向了乾清宫以外的别人?。柳知恩今天不但是多嘴,而且还是偷听在先,这?样不老?实的宦官,立刻打死那都是轻的了。

皇帝脸上虽然还是笑着,语气?虽然还很温存,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寒毛直竖,“是,按规矩,你是没有活路可走了。就算小循求情,也不能纵了你去,不然,今日?纵了你,明日?都闹起来,都是有情分的,我还纵不纵了?”

柳知恩连连磕头,“奴婢明白,奴婢心里只有自怨、自悔,没有丝毫怨恨!”

“不过,你毕竟忠心耿耿,当时又怕小循说错。”皇帝话?锋一转,“偶然冲动行?事,也可以理解……其实,事后只要你不说,也没人?能知道?此事。”

他抬起脚,把柳知恩的下巴给顶了起来,柳知恩便顺着靴筒上的线条,被迫一路往上,对上了皇帝的眼睛。

“我就是有点?奇怪。”皇帝咂了咂嘴,侧着头眯起眼,很兴味地望着柳知恩。“你这?么细致、这?么聪明的人?,难道?就没想到说出此事的后果?早在你主动向太后传讯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日?了吧。”

“是。”柳知恩毫不迟疑,满口承认。“奴婢一听您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便知道?您对徐娘娘有了些误会。虽也存了侥幸的心思——”

“不要蒙我啦。”皇帝笑了。“侥幸?你脑子里就没有侥幸,不过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而已……你说的是实话?没有错,可柳知恩,我要问你了。徐循她何?德何?能,让你对她如此忠心耿耿,这?么抛了头颅不要地来帮她?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他的双眼,就像是着了火的刀,虽说面上在笑,但眼神却是一下又一下地挖着柳知恩的眼窝,像是要从这?里挖进他的后脑勺里,把他的脑子挖出来看看,看看他为什么会对庄妃如此仁至义尽——宫里自私自利的人?多了去了,如此舍己为人?的,却恐怕只有柳知恩一个。他当然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动机。

皇帝是对他动了疑心了,柳知恩想,他的思绪依然绝对冷静,甚至带了几分冷漠——这?也是人?之常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得也比较早,希望大家喜欢

去写小女儿……好累哦55,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被冻了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