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后宫女?眷们聚在一起的机会也就增多?了。腊八那天早上,御膳房进奉了好几坛子腊八粥,徐循令年纪最小的赵昭容出面,和几个侍女?一起,给永安宫的各处花草都浇了一勺子上去,大家这才聚在一起,由徐循带着?去了皇后那里?,又由皇后带着?一起去了清宁宫,后宫的女?眷们全都聚在一起吃粥。

今时不同?往日,不是?逢年过节,新进的妃嫔们是?很少能见到太后的——太后年岁虽然不高,但素好清静,闲着?没事也不会和底层嫔妾们搅合在一起。所以一干新人都很兴奋、很谨慎,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的。倒是?徐循等人要自在得多?了,四个人都是?笑意盈盈的,围着?太后说吉祥话。

太后见了这么多?真心实?意的笑脸,心里?也舒坦啊,先问,“给家里?人的腊八粥都赏了吧?”

听说是?都赏出去了,就点了点头,说道?,“这一次就不费脑筋了,光赏个粥就行。”

大家都笑了起来:往年赏腊八粥,都是?费尽心思,要给娘家表现出自己在宫里?的平安康乐,又想着?怎么低调地?给点实?惠的东西,今年却是?不必了,反正腊月初十?起,各宫亲眷隔了几个月都可入宫请安的,见了面要赏点什么,那就方便得多?了。这是?一个,再一个,也可以和多?年不见的家人好好地?说说话了,这才是?各人心里?都深深盼望的呢。

焦昭仪等新晋人士脸上也都是?藏不住的羡慕:这都是?妃级别的待遇了,他们这些新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老老实?实?熬成妃嫔了,再想着?亲人入觐的事吧。

不过,现在都还没想到这么远了,皇帝近来也就是?再临幸了一个吴婕妤,临幸完就没下文了。这批人想的更多?的还是?怎么在宫里?立足下来,不要还无宠,就已?经失宠。

因为昭皇帝的周年还没过,今年宫里?是?不布置,不过年的,吃个腊八粥其实?都是?有点犯忌讳的。宫里?当然也就没扎灯山了,这么多?人在一处,也没什么体己话可说,过了一会儿太后就露出倦容,众人一见,纷纷起身告辞,太后也没留,就独独把徐循留下了,笑道?,“咱们一道?去看文庙贵妃娘娘去。”

太宗张贵妃对?徐循一向另眼?相看,是?宫里?老人人尽皆知的事实?,她现在一个人在清宁宫群落里?的一处宫殿居住,和李贤太妃、张敬太妃做伴。今儿两位太妃都出来了,就太宗张贵妃没出来,可见是?懒得和小辈们应酬,太后把徐循留下去看她也是?情理中的事儿。不论是?皇后还是?孙贵妃都不觉得如何,何惠妃就更是?无所谓了,只是?几个新人不了解情况,一时看徐循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徐循也不会去介意这个,她也早想去看望太宗张贵妃了。只是?清宁宫这里?,她不好来得太勤快,怎么都得把着?个度,别越过了皇后去。上次和太宗张贵妃见面都还是?一个月前的事,也就是?略坐坐那就走?了。

太宗张贵妃是?有了小恙——妇人的病,不喜欢起身,所以才没出来凑热闹,见到徐循和太后一起来探她,也十?分开心,她要起来,却被太后按住了,祖孙三代女?眷围坐在暖阁子里?说闲话。说起来就说到了妃嫔家人进来探视的事,太宗张贵妃叹道?,“这都是?太后的德政,从前我们在文皇帝后宫的时候,哪有这样的好事,我是?运气好,家里?还有些体面,有些妃嫔进来了以后,二十?多?年都没见过家里?人。”

太后的兄弟也都是?有本事的人,家里?体面也重,彭城伯夫人也是?能经常进来探视的,她也叹道?,“可不是?呢,就说贤太妃吧,这都进宫多?少年了,硬是?没有和家里?人见过一面。如今定例能几个月进来一次,我们也跟着?沾光。”

徐循忙捧场地?笑起来,太宗张贵妃指着?她笑道?,“这孩子,笑得这么假,假得倒可爱。”

太后说笑话,谁能不捧场?只是?徐循确实?没被触到笑点,随便笑笑,两个长辈哪能看不出来,太后也觉得她娇憨,摸了摸徐循的脸颊,笑道?,“真是?憨人有憨福,就是?这个憨劲得了大郎的喜欢。”

她顿了顿,又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一阵子,大郎在你跟前还有服丹药没有?”

徐循忙如实?回?道?,“偶有用药,都是?太医院开的丹药方子。”

太后这才满意,一边太宗张贵妃问道?,“怎么,皇帝身子时常不好?”

“换季时候常常有些头疼脑热的。”徐循道?,“吃些验方就好了,大哥很注意养生?,时常出去跑马的,也就是?这一阵子国?事忙碌,大礼仪又多?,才有点吃不住。我前回?过去的时候瞧着?他脸色有些不好,不过这几天没听说传太医,料来也是?无妨的。”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徐循对?皇帝的身体,还是?很上心的。这孩子服侍皇帝的确谨慎用心,却又不会多?事打听,倒是?可圈可点。

“还是?传了的,不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头疼而已?,”虽然居住在清宁宫,但太后的消息却要比徐循灵通很多?倍。——这也是?自然的,她到现在都保持了派人查问皇帝起居的习惯。“定期服些调理的验方罢了。”

张贵妃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之色,却是?没有多?问,只拿些过年过节的闲话大家谈着?,过了一刻,太后起身去了净房,张贵妃便笑对?徐循道?,“能见家里?人,开心了吧?”

徐循提到这事就是?一脸的笑,“盼了有好几年了,上回?见面,还是?……”

她转了口,“还是?入宫前了!”

张贵妃叹了口气,望着?徐循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温存:自从文皇帝过身以后,除了亲侄女?张敬妃以外,就属徐循最常来给她请安,每到清宁宫必定都要过来的。比起从前的威风八面,现在门?庭冷落车马稀的退休生?活,自然更容易培养出感情。

“能见家里?人,的确是?好事。”她拍了拍徐循的手,“却也不要都把时间用在说家常上了,多?问问家里?人的前程,家里?人能立起来,能有个营生?,把基业稳住了。那才叫真的拉拔起来了,浮财那都是?过眼?的云烟……”

她叹了口气,“还有一件事,我也就是?白嘱咐你,从前你没起来也罢了,如今你起来了,又是?如此得宠,家里?人可要约束好了。不然,他们在外面犯错,你在宫里?也没脸,尤其是?你,又特别需要更谨慎些。”

在这宫里?,有谁会如此直言不讳地?教导、提醒她徐循?从前徐循还位卑职小的时候,这种人不少,可现在她一步一步起来了,身边会这样和她说话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这变化,并不是?徐循本人能够控制的,而也使得她越发珍惜张贵妃的教导。她慎重地?点了点头,“一定好生?嘱咐家里?人,我们能有如今的地?步,已?是?前世积德,若是?还有不足,真是?天都不容。”

张贵妃唇边便漫起了淡淡的笑容,她忽然感慨了一句,“高皇帝真是?高瞻远瞩啊,小户选秀,不知少了多?少麻烦……”

徐循有丝不解,不过此时太后也回?来了,便掩下此事不提,三人再谈一阵,太后便起身带徐循回?了清宁宫正殿。

“难得过来一趟,今儿就在我这里?吃饭吧。”太后随口吩咐徐循,“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怕是?委屈了你。”

徐循时常过来,也有被留饭的殊荣,说实?话,她也的确不是?很爱在清宁宫吃饭。口味合不合是?一回?事,关键是?她作为晚辈妃子,得先站着?服侍太后,等她吃饱了自己再吃。别人吃着?你看着?,很有趣吗?

不过太后都这么说了,她难道?还能推拒?只好笑道?,“是?我偏了娘娘的份例呢。”

正说着?,一声通报,皇帝也进了清宁宫——今儿腊八,宫里?却没开宴,皇帝早上出去办事,中午肯定要回?来拜见一下母亲的。

见到徐循在这里?,皇帝也很高兴,“又来贪着?母后的点心了,入宫多?少年了,还是?这么贪吃。”

甜食房和光禄寺、小厨房等等,反正只要是?宫里?有的好东西,都得先尽着?太后。这就是?以孝治天下的孝道?,太后宫中也的确是?有很多?稀罕的吃食,不过,徐循屋里?也不见得就少了,所差的只是?分量而已?。她笑着?说,“是?呀,早上过来的时候就想着?要蹭饭呢,腊八粥都少喝了一碗。”

说着?,便亲自从膳桌上拿过一小碗腊八粥,放到皇帝手上,“这是?太后娘娘赏您的,可要喝完呀。”

皇帝敲了她的手一下,轻责道?,“就会拿母后来压我,我可没见母后发话。”

徐循笑道?,“大哥你晓得什么,娘娘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娘娘的意思了。”

两人一唱一和,逗得太后发笑连连。皇帝用完了一碗特地?加料细作的腊八粥,也站起来和徐循一起服侍太后用饭,等老人家吃完了起身出去,徐循还要伺候皇帝呢,皇帝摆手道?,“别做作了,快坐下来一道?吃了吧。”

自然有人换过膳桌,承上了早预备好的新菜,徐循饶是?和皇帝并坐,也没怎么吃好,时不时起身给皇帝布菜,见皇帝吃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草草吃两口也没了胃口,便和皇帝一起出去陪太后说话。

才吃完饭,太后一般并不午睡,而是?会在当院闲步,如今天气冷,她在屋里?遛遛弯也就是?了,等皇帝来了,大家刚好坐下泡茶说话。皇帝遂说起了云南旱灾的事,“现在各处口径都不统一,也不知该减几成钱粮好。”

早在仁宗皇帝年间,军国?大事,太后就多?有参与了。如今皇帝新登基不久,心里?多?少还有点虚,自然也找母后商量。太后听了还没说话,徐循有点坐不住了——也是?因为妃嫔不得干政,也是?因为她实?在不懂,听得好无聊。

还没动弹呢,皇帝从袖子里?掏出几份奏折就递给徐循了,“你来念念吧。别念里?头内容,就把几分节略念给母后听。”

徐循没敢动,先看太后,见太后含笑点头,方才接过了奏折,清脆念道?,“户部云南清吏司王三德谨奏云南今岁钱粮事……”

几份奏折念下来,她也是?明白了:今年云南肯定有灾,但是?灾情如何却不好判断。户部和当地?布政使都是?一致的,报的大歉收甚至是?绝收,内阁态度是?以为布政使哭穷跑灾,户部清吏司也有问题,没下到基层不明情况,居然配合布政使在那闹着?要大减免,其实?当地?只是?闹了点小灾,甚至是?无灾。而云南锦衣卫卫所报上来的情况是?当地?歉收情况有,但不严重,还不到绝收的地?步。

单只是?念节略,徐循的头都要大了,皇帝和太后却都是?若无其事。太后听过原委,沉吟片刻,道?,“小循,你把锦衣卫的折子细读给我们听听。”

徐循只好又把几千字很详实?的报告读给太后听了,这里?面却无甚春秋笔法,只是?罗列了许多?基层见闻,饶是?如此,徐循也是?几番有些色变了。——云南秋后,街头卖儿鬻女?之辈虽不少了,但按锦衣卫的说法,比起前些年大旱时民众‘易子而食’的惨状,这还算是?轻的。城中物价,一石米也还才只要三两银子,这个米价还不算是?太浮夸。

徐循在娘家的时候也不是?不当家的千金小姐,她对?徐家家事还是?蛮清楚的,徐先生?的粮食卖去米铺,一石是?二钱银子,这还是?贵价的了,一般人拿去都是?一钱五分。云南当地?一石就要三两,这里?面是?差出了二十?倍啊!徐家佃户一年的纯收入,就够买这一石米的了。

青黄不接,说的是?每年夏天旧粮将尽新粮还没上的那一段日子,很多?佃户那时候家里?是?没米吃的,若是?主家不仁慈不能赊米,就只有去米铺里?买。所以这米铺的价钱也是?随行就市,每年冬低夏高,现在才腊月就是?这个价钱了,到明年夏天那还了得!不卖儿卖女?,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甚至图的都不是?卖身的价钱,而是?家里?养不了这张吃饭的口。

太后听得也是?直叹气,却没有和徐循一样动感情,“内阁死咬着?不肯减钱粮,也是?有苦衷的吧。”

“国?库确实?是?有点支应不上了。”皇帝沉吟了一下,“云南灾情还不算太过,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只怕荒得要更厉害。”

“文皇帝年间,钱财流出的速度太快了。”太后也是?有些忧心忡忡,“现在库里?是?没银又没粮,这个口子是?不好开。”

徐循根本都听不懂皇帝和太后在商议什么,两人也无意解释给她听,商议了一番,终是?定下来减征二成。太后又道?,“我听说有人重提下西洋之事,皇帝可别听信了,好歹也省点钱吧。次次下西洋,花出去的是?钱,带回?来的都是?些于民生?无用的东西,还不如把这些钱省在咱们国?朝里?花。”

皇帝点头称是?,“总是?要照顾到民力。母后放心,这我心里?清楚。”

太后又就国?事训导皇帝,“现在天下,看似安定,实?则隐患处处。北边的异族虽然伤了元气,边患却未根除,云南、广西一带常起民乱。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天下虽夸盛世,民间百姓却多?有辗转呻.吟者,皇帝可不能懈怠了。国?朝基业,万万不能弱在了咱们母子手中。”

皇帝起身束手听了太后的教导,点头称是?,“儿子一定谨记在心。”

又坐下来和太后商量,“明年开春以后,儿子想……”

徐循在一旁陪坐得很无聊,用心也听不懂,熬了半个下午,好容易皇帝才从清宁宫告辞,顺带着?也把她给带出去了,两人并肩走?在甬道?上的时候,皇帝就笑着?问她,“刚才那些话,你听懂了没有?”

徐循想也不想就一个劲摇头,倒是?把皇帝逗乐了,“傻丫头,你也不多?学着?点,以后好在我身边参赞参赞。”

“这又不是?我该管的事儿。”徐循理直气壮地?说,“□□高皇帝《女?诫》都说了……”

她磕绊了一下,一下结巴了说不下去,皇帝被逗得更乐了,“□□怎么说来着??”

□□高皇帝说的是?:后妃虽母仪天下,然不可俾预政事——这明显和张太后的做法是?南辕北辙的,徐循这时候说出来不是?自己作死吗?她结巴了一会,只好含恨承认,“我不记得了……您看我脑子多?笨?这些事,我就是?想学也学不会。”

皇帝笑得都快走?不动路了,拉着?徐循上了他乘的御车,车轮辚辚中,一道?往内宫方向去了。“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你会什么。”

徐循恼了,索性?伏在皇帝胸前,恶嗲恶嗲地?冲他死命眨眼?,把媚眼?当火炮弹来抛,手向下一拿,“我会服侍您呀,大哥,您说我服侍得好不好?”

皇帝的眼?色顿时就深浓了起来,他嘶声投降了,“好了好了,别乱来——在外头呢。你服侍得好,很好,行了吗?”

徐循其实?也不敢在车子里?怎么地?,这要传出去,她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她松了手,没头没脑地?又提起了云南的事,“我没本事,不能帮着?他们,就是?读着?奏折,心里?怪难受的。大哥您本事大,您说我有什么办法能帮帮那些灾民么?”

皇帝的兴致也冷却了下来,他抚了抚徐循的脸颊,叹了口气,“就是?我都没有办法,又何况是?你?”

徐循有点不解——连皇帝都能没办法?

“我还真没办法,”皇帝看出了徐循的疑惑,“大哥少了朝廷,也就是?个孤家寡人,我有多?少钱?我能差得动多?少人?你觉得灾民可怜,我也觉得灾民可怜。小循,世上比他们更可怜的人,有得是?呢。可一旦要牵扯进朝廷的时候……朝廷的事,却也不能任性?而为,国?库缺粮,云南灾情不重,也未酿成民乱,够不上放粮赈济的标准就绝不能放粮。甚至连责令当地?官员改进都不行,云南是?老问题了,当地?情况很复杂,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已?属不易……哎,这些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治国?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

徐循是?真的被皇帝给说晕了,她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差距。若说初见时她对?皇帝那种基于身份的天然敬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有所褪色的话,现在,随着?她渐渐了解到皇帝这个职位的内涵,徐循对?皇帝却是?渐渐地?又越来越崇拜了起来。——她没敢把皇帝算作她的男人,她没这个身份,只能说,她觉得她伺候的这个男人好有本事,能把他服侍好了,也算是?自己为国?朝做了奉献。

比起刚才徐循和皇帝赌气卖嗲时的表现,现在她闪亮亮的眼?神,可就要真诚得多?了。皇帝被看得也有点飘飘然,车驾才到乾清宫,就迫不及待地?把徐循给拉进了里?屋。

徐循今天运动量大啊,一大早起来先忙着?自己宫里?的事,又去皇后那里?,完了以后到清宁宫一顿折腾,饭也没好生?吃,站了足有半个时辰,皇帝和太后商讨国?家大事的时候她也得跟着?端茶倒水的。现在还要被皇帝折腾,皇帝进来不一会,徐循就不行了,腰酸,没法配合,被皇帝折腾得只能轻轻地?叫。

天下大事尽在掌控,怀中玉人满心爱敬,一杆银枪所向无敌……皇帝只要和徐循在一块,就觉得自己特别伟大,他越是?觉得自己伟大就越要折腾徐循。徐循累啊,今天不能和他抗衡,什么绝技都被折腾光了,到最后哭着?求了饶都不好使,被渐渐学了许多?御女?功夫的皇帝给搞得,都不知道?是?昏还是?睡,反正就黑甜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皇帝在外头听人念奏折呢,徐循悄悄地?下了床,“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打过初更的梆子了,皇帝开过了晚饭。徐循还想回?永安宫去呢,青儿、紫儿去后乾清宫的大宫女?石榴进来了。“启禀娘娘,皇爷爷令娘娘先行梳洗,小厨房这会儿已?经给您预备晚点了,不知娘娘想用点什么?”

徐循一听说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她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道?,“口重的不想吃,给上一碗鸡火面,再配几口咸菜就行了。”

说着?,便进了乾清宫特别修建的大澡房,那里?是?早预备好了腾腾的热水,徐循洗浴过出来,脸上妆也没了,她懒得再画,真的只是?打了辫子,穿着?家常的桃红比甲,浅黄色撒腿裤,腰间系着?墨绿色汗巾,坐在临窗炕上等着?自个儿的晚饭。却不料皇帝听到里?头的动静,走?进来看她,见她这样,倒笑了,“你嬷嬷们说得不错,这么打扮,就和个小丫头似的,上了肩舆也不像娘娘。到乾清宫门?口,未必进得来。”

徐循笑着?说,“那我倒好了,想出宫的时候,就打扮成丫头出宫去玩,想回?宫了,再打扮成娘娘去神武门?叫门?。”

皇帝果然被逗乐了,“且不说别的,妃嫔回?宫怎么从神武门?走??那是?护军宫女?出入的地?方——傻样,扯大话都扯不圆。”

说话间,晚膳已?经被端了上来,小厨房送了一海碗的鸡火面,宽汤少面,面和发丝了似的整整齐齐码在一起,上头摆了几片火腿,鸡火面,鸡汤火腿嘛,鸡肉那都是?要滤掉的,火腿才能荐盘。还送了二十?多?样花式咸菜、凉拌并小炒,都拿梅花碟子盛着?,一样就是?两三筷子,另附两个乳饼一碟小馒首,简单得炕桌上就能摆得下。

皇帝看了,眉头一皱,“就拿这个来打发你?”

徐循瞧着?却觉得满意,“这就是?我点的嘛。”

她要吃饭,就赶皇帝出去,“大哥看着?我吃,我吃也不香。”

谁知道?皇帝看她吃了两口,闻见香味也觉得好,就在徐循手上喝了一口汤,果然鲜咸可口,尤为可喜是?没有一点油星儿,再吃小菜,酸甜咸辣都有,倒是?胃口大开,硬是?把徐循碗里?的面都夺了一半走?——这还不算,还让徐循喂他。

徐循有什么办法?只好将就吃了剩下半碗面,又搭配了半个馒头。吃完了皇帝就让她给念奏折,不要王瑾、金英服侍了。徐循念了半天,才发觉都是?年下上的请安折子,基本都是?些套话——皇帝就是?想听她的声音。

周年没过不能娱乐,皇帝就特别爱作弄她,徐循也是?无奈,不好认真和他置气的。好在念了半天也已?夜深了,皇帝也作弄够了,两人这才睡下。第二天皇帝也没叫内阁开会,亦无朝仪,早起吃过早饭,便拉着?徐循下棋看书,到了下午才继续批改他永远也批不完的家庭作业。

要不是?腊月初十?家里?人要进来请安,徐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乾清宫里?出来,饶是?如此,腊月初十?一大早上,她还是?废了一番‘口舌’功夫才能脱身,徐循回?宫的时候心里?又在打小鼓——不过这小鼓的鼓点也没以前那么快了。一个,是?已?经适应了自己宠妃的身份,还有一个,是?她实?在很着?急回?去打扮打扮等着?家里?人入觐,别的事可不想管这么多?。

其实?呢,家里?人是?等吃过午饭才进来的,徐循赶早了回?去也无事。倒是?几个嬷嬷看她回?来了,便忙告诉她:就腊八、腊九两天,赵昭容、曹宝林、焦昭仪、吴婕妤全都陆陆续续来永安宫给她请安了,只是?她在乾清宫里?没回?来,倒累得她们全扑了空。

徐循就算是?再无心它事,也有点纳闷了,想了一会也不知道?她们是?来干嘛的。倒是?花儿抱着?衣服走?过来的时候一撇嘴给道?破了,“娘娘提拔李美人、王美人侍寝的事,不是?早传开了?怕是?本来就想来了,娘娘这又是?被太后娘娘单独留下来去看望太宗张贵妃娘娘,她们怎么不来?这会儿又被皇爷叫到乾清宫,一去就是?两天的。这事要被她们知道?了,她们肯定赶着?来。”

也是?,又有宠,又有太后的缘法,和皇后也贴心,又肯拉拔底下人,谁不想和徐庄妃做个贴心人啊?这时候徐循手大啊,若是?善了她,手缝里?漏一点,都够别人吃一辈子了。若是?恶了她,反手一压,这辈子何时能出头?这些底层妃嫔们就算不敲她的钟,也得来奉承一番,免得让庄妃娘娘误会了不是??

徐循想通了也是?有些哑然失笑,“我自己心里?还战战兢兢的呢,别人竟把我想得这么好,真是?没话说了。”

说着?算算时间,还有充足的时间打扮,便先不着?急试衣服,而是?嘱咐几个嬷嬷,“快去传膳,各式爱吃的菜都要,从腊八到现在,我没吃一顿饱饭!”

几个嬷嬷都惊,“这哪能呢?您跟着?太后娘娘和皇爷,还能吃不饱饭?”

徐循心里?流着?宽面条泪呢:怎么不能啊,跟着?这俩主子的时候,我就没怎么吃过饱饭……

可怜的徐娘娘好容易饱餐了一顿,就忙着?装点起来了,妃嫔见家眷,头一次总是?慎重点,她穿了常服,披挂了狄髻头面,比哪一次朝贺都要上心。才过中午,连坐都坐不住了,在屋里?来回?绕圈圈。不过半个时辰,连着?派出去五六拨人打探消息,好容易终于等来了一句话:锦衣卫指挥使徐夫人,已?经入宫去坤宁宫请安了。

这下是?谁也拦不住徐循了,她一定要站在宫门?口去等,几个嬷嬷谁说也没有用,还是?柳知恩说了一句,“娘娘,太失态了,恐怕招来议论啊。人红是?非多?,真被人说起来当个故事,下回?太夫人可不知道?何时入宫了。”

生?拉硬扯的毫无逻辑性?,可徐循就愣是?听信了,她现在基本已?没智商可言,被柳知恩一吓就吓住了。乖乖地?在屋子里?,和个困兽似的走?来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宫里?做事都是?有规矩的,昭皇帝周年没过呢,就是?笑那都得小点声。

徐循一听,差点没直扑出去,可到了这会儿她又冷静下来了,这该死的宫礼宫规,明确规定了妃嫔的举止仪态,尤其徐师母又是?外戚,徐循在她跟前,就更不能失态了。

她努力压着?直往鼻端冒的酸水儿,在模糊的泪眼?中一步步庄重地?上了永安宫主殿,在宝椅上安坐了下来,摆出了国?朝妃嫔的仪态,庄重地?等待着?母亲的到来。

可这一切努力,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刹那全都化为乌有,徐循的眼?泪再忍耐不住,从眼?角迸发了出来,她轻呼了一声,“娘!”,便乳燕投林一般,扑入了徐夫人怀里?。

多?少年的委屈与害怕,在这熟悉而陌生?的怀中仿佛都得到了慰藉,庄妃娘娘抱着?徐夫人的脖子,哭得就像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哎,其实写到最后,想想小循这几年的路,也觉得小姑娘不太容易……

写起来小循受宠就高兴,只是这一章剧情比较平,估计留言会少,哎,小女儿留言多啊……大女儿的读者们也要多留留言!

PS今天先写大女儿,等会吃完饭去写小女儿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