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傻眼了。

他的眼睛睁得有点大,大约是没想到后院失火,有人把这种见不得光的私密捅到了王后跟前,难怪她今日取笑自己。

“这……”

长庚看了一眼笑容温柔的王后,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孤没用过。”

屈颂很疑惑:“王上说自己没有用过,可是方才又说把自己练出了分桃之癖?嗯,那么到底是怎么练的?用什么练的?”

长庚脸色赤红,急忙跑了过去,长臂一伸一把将王后手里的“罪证”夺了过来,往身后一抛,东西撞上了门砸落了下来,不知道坏了没有,屈颂还道可惜,正要去捡,长庚已微蹲下身将王后萝卜似的拔了起来,他快步走向罗帷,将王后放到了榻上。

见屈颂又要说话,长庚伸出一根食指,封缄了她的红唇:“王后,这等丑事不可外扬,不要再问了,孤已经……”

很难堪了。

屈颂听话地点头,不再问了。

长庚又道:“不过是从前少不更事,谁还没糊涂过呢,王后说是吧?”

屈颂再度点头表示认可。

长庚松了口气,弯起了薄唇:“王后明白就好了,不知道是谁翻出来的这件旧物,本来孤都快忘了,王后说,孤明日就重重嘉奖他。”

长庚这“重重”二字果然说得极重,似乎是咬牙切齿所发。

屈颂忍不住一笑,坚持不肯把引起祸事的小丢丢供出来,无论长庚怎么呵她痒都不可说,后来被闹得岔了气,她咳了起来,长庚顿时收敛了爪子,小心翼翼地为她顺背。屈颂摇摇头说不必,水眸里沁出了点滴晶莹,是咳嗽所致,长庚看了心疼不已,屈颂伸出柔软的双臂抱住了他的颈,脸颊朝着他的一侧鬓角贴了上去:“不妨事的,我们好得很,你不用事事太过小心。其实今日我听说你从前竟做过这样的事之后,第一想着的却不是取笑你,很是感到很高兴。”

“很高兴?”长庚愈发不明了。

“是的,长庚你从前待我不好。我也一直没感觉到你对我有多深的喜欢,或许是因为我负疚于心,始终保持卑微,就看不到你的好了。但我现在才知,其实你只是那时候太年少了,纵然深爱,却不知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喜欢……我便心中很高兴了。”

王后的高兴来得这般简单,长庚也怔了怔。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面颊绯红,香汗微微,带着一缕薄薄胭脂粉红的海棠花面,不禁心中一荡,顿生邪念,嘴唇抿了起来。

“孤从前待你不好吗?”

长庚回想起来,自己从前可送过她不少好东西,而且还带着她夜游下肆。他可不是一个大量的人,对别人的好涓滴都记得,倒是面前的王后说他一点也不好,真让人懊恼不快。

“连张鲜先生都说,你对我忽冷忽热的。”屈颂凝视着他的俊脸道。

长庚呵呵一笑,可算知道谁在背后又戳了他脊梁骨了。

“好好,孤知道了,从前不好,以后会好好的。”长庚满心满意都是复仇,心不在焉地哄了几句,亲了亲王后发烫的面颊,搂着她双双躺下,滚入了大红绣并蒂双枝金莲的幔帐中。被衾底下,渐渐传来了女子的讨饶的轻笑和泣声。

白日里长庚去后,屈颂小卧片刻,由孟鱼照料起身。

虽说这些时候每一次都未进入实地,但着实让长庚作弄得不轻,她有一身雪白的皮囊,让他又是吮又是咬的,处处齿印,斑斑红痕,孟鱼亏得是晋王宫中老人从前在太后身边伺候着的,知道先王是一副怎么样的德行,也就半点都不惊奇,但饶是如此,屈颂还是感到微微脸热。

梳洗妆罢,来不及修改图纸,那小孩儿便又来了,泪眼汪汪的,说是一大早让王叔亲自打了小屁屁,到现在还呼呼作痛,屈颂实有不忍,长庚不敢发落她,尽欺负小孩儿,只怕让他查了出来,连张鲜也没有幸免。

她把小孩儿拉到怀里,不大好摸别家男孩儿的翘臀,于是只好哄着:“王婶这里有刚出锅还热腾着的糖兔儿,你可要吃?”

小孩儿都爱甜食,丢一听立马喜上眉梢,连忙拉住了屈颂的素色锦纹广袂:“王婶王婶,丢要的!”

他出身贫苦,从前跟着父亲已打柴为生,想必日子过得很难,但饶是如此,在由俭入奢之后,这个小孩儿仍旧能够不忘旧心,对父母不离不弃,实在难得,屈颂对他也是很喜欢,见他想要,自然就命人把所有的糖兔儿都盛了上来。

“不过不能吃太多,仔细坏了乳牙。”屈颂指着一叠一叠精致的糖兔儿,对目放精光欢喜无尽的丢叮嘱道。

丢连连点头,“嗯!”

他把小案搬到床边,靠坐着吃了起来。

屈颂见他吃得认真,就把自己的兵器也拿了出来。

兵刃的设计还有几处需要修改,原料也尚需斟酌,不同的兵刃所需要的韧度与厚度都不同,并不能一概而论。剑器的设计与打造最为简单,也无需耗费太多心思,但一个兵阵里并不只有持剑武士,还需要持矛和操戈的,也还需要弓箭,这些在设计上要求精益求精,更需要倾注心力。

屈颂把需要修改的几处做了简笔勾勒,修改了矛的长度,现在九州通行的都是吴矛,吴矛过长又重,不易于行军,如果稍作修改,将吴矛稍微改短,配合生铁的熔铸,所得的晋国矛会比以往要轻便许多,更为灵巧。

只是短多少,她拿不定主意,毕竟自己还没亲身参与过作战,最后还是决意等去问问长庚。

传膳时分,小孩儿吃了糖兔儿一点也不感觉到饿,倒是闲得发慌了,想去御园里耍,屈颂拨了几个人陪着他,命人传膳。

她怀上腹中这个孩儿以前,长庚每日都让人送来一叠蟹黄豆腐,险些吃坏了她的胃,如今终于是没有了,几叠温和开胃的小菜,并乳糕甜点一些,饱腹而下饭。用完膳,肚子已吃得滚圆,屈颂就在屋中走了走,腿肚这几日有些发胀,吃饱了正需要消食。

但没清净一会儿,便听到宫人手忙脚乱地奔了过来,“不好了王后!”

屈颂心尖一颤,“怎么了?”

“王上晕倒了……”

这已不是长庚第一次晕倒,他晕厥的次数愈来愈多了。

不但如此,每一次昏迷的时间也愈来愈长。屈颂虽然并不太意外,但仍是不免担忧,“将王上带回兰章宫来!”

“诺!奴婢这就去!”

片刻过后,一阵兵荒马乱,长庚被抬回了寝宫。

“王上是何时晕厥?”

屈颂抬眸问殿内众人。

地位低微的宫婢不敢接话,孟鱼说道:“午时正刻时分,于回宫途中骤然晕倒。”普通的晕眩可以通过掐人中试图唤醒,但不知为何长庚的每一次晕睡都极沉极沉,根本无法唤醒。

几名大巫没法,又合计着用药,第一日阖宫上下虽然警惕,但其实没太当一回事。王上的突然晕厥从人人自危变成了家常便饭,得益于王上这几年来时不时要来这么一下的惊吓。但长庚这时已灌不进去什么药了,一直闭目,无知无觉,奇怪鼻息比从前还要沉,竟像是深深睡了过去。

这一晚,碧幽殿外伺候着的人忙活到了子夜时分,君侯的状态依旧非常平稳,就是闭目沉睡,雷打不醒,睡态极雅,眉目平和,让吊着心的所有人都又奇异地感到并不太担忧。过了子时三刻,屈颂让孟鱼传令,请他们全都退去。

等人散后,屈颂没在寝宫里留下一人,除却守夜的宫婢挑着一盏宫灯坐在殿外打瞌睡。

寥廓的长天,疏星如画。

夜幕之中有流星的尾迹一拂即过,宫女们吹灭了的檐角下的灯笼这时已不再发出光芒,随着微带凉意的夏风不断地吹拂着。

屈颂坐在长庚的卧榻旁定定地看着,掌心握着长庚发凉的手,凝神,一动不动。

不知为何,从前她一直笃定长庚不会有什么事,这次竟不那么笃定了,从午间一直到现在,她的眼皮都在跳动,跳得厉害,她不知长庚的这次昏睡还要持续多久,但看起来在新田城中蛰伏着的不少眼线,会把这个对他们来说天大的好消息想方设法地带回故国去。她需要振作起来。

“长庚,这个晋国不能没有你。晋国所有的子民,包括他们的王后,都少不了君侯。”她在心中默默地道。俯下身,在长庚冰凉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第二日一大早,长庚果然没有令她惊喜,他依旧没有醒来。

于是屈颂步出门庭,对林拜施令,这段时日严查频繁出入新田城的异国之客,出城需要戒严。

除此以外,封锁王上突然昏迷的消息,不许任何人泄露出去。

林拜对君侯的身体状况颇感担忧,忍不住道:“王后肯定王上此次的晕厥境况不妙?”

这是一种直觉。屈颂没法肯定。

但这个节骨眼上,防患于未然并没有错。

林拜顿了顿,低声道:“末将明白了,这就按照王后的意思去办。”

他转身欲走,屈颂忽然唤住他,“林将军,事情请不要做得过于张扬,以免欲盖弥彰。”

“诺。”

但新田城戒严的消息瞒不过机敏至察之徒,而公子季淮这样的间人并不少。

老齐侯已经病怏怏在交代遗言了,隔了数丈之远的帘帐外,季淮侧目,听身旁的下人禀报,微微攒眉,露出一丝惑人而微妙的笑容:“所言是真?”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是晋国又生了乱?”季淮抚了抚光洁的并没有任何胡髭的下巴,眼帘微阖。“寡人听闻,晋侯长庚自与齐国一战之后,被大宗师所重创,负伤不治。寡人想那大宗师是何等人物,焉有受他一掌而不死的道理?即便侥幸不死,恐怕也难治了。从前便听说过长庚有骤晕之症,想必是境况坏了下去,他的王后主持不了什么大事,一旦他夭寿了,他那个王后自然撑不下去。”

季淮至今都还记着从前长庚身边的那个美貌清秀的小侍童,她那不卑不亢的眼神,柔软的故作磁沉的小嗓音,闭上眼,依稀仍在身畔。可惜,她嫁给了长庚。

季淮发出一声令人不明的低叹。

帘帐内的病榻上突然传出几道长短不一的暴怒的嗬嗬声,隔了一道细纱香帘,只见里头翘起了一只臂膀,似乎要挣扎着够到什么,其后,突然坍落,归于寂静。

继而,一道道哭声此起彼伏地适时地响了起来。

季淮搓了搓手指,微微一笑,“终于咽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的病就快好了,终于要结束这半本的残血状态,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