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拜充满中气的声音一出,晋国的武士很快反应了过来,严阵以待。
车中的屈颂听到几声大喝“保护王后”,跟着便是利刃出鞘的龙吟之声,屈颂正要推开车门,外间的昆仑奴却异常振奋,双臂拍在门上阻拦了屈颂的行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邱逢春见状立刻道:“情势不利,公主暂时不要出车。”
屈颂回头:“是什么人要拦我?”
邱逢春发出一道苦笑:“并不需问,公主,当然是周天子。”
屈颂道:“周天子敢阻我回晋?这不像是怯懦的天子所为之事。”
邱逢春听出了屈颂对于天子的不满和唾弃,叹了口气:“公主,老奴其实早已想到,只要公主回雒邑,天子待反应过来,肯定会扣押公主。你们之间已经发生了不可弥补的裂隙,放你回晋国,周国很快也会失去晋国这个助力,还不如将你扣押下,利用晋侯对公主的情意牵制晋国,如此也不算最坏。”
天子生性凉薄,生性多疑,他已做出了杀害姬九的决定,又怎么还会轻易放她回去?
屈颂看向邱逢春:“只怕要让他失望,如此惹怒晋侯,周国不安。”
“是的。只看此战成败了。”
邱逢春颔首,低声道。
周遭突然涌出了无数周兵,喊杀声响彻林樾,倏地一支羽箭,直直蹿向屈颂所在的马车!
蓬顶中箭,昆仑奴没有姬九的指挥瞬间慌乱了起来,马儿扬蹄长嘶,往前冲了出去。
一阵颠簸袭来,屈颂几乎再也坐不住。
“怎么回事?”素女发出一声惊叫。
邱逢春忙伸臂护住屈颂不使她撞到车壁之上,可是马车行进太快,根本无法护住,邱逢春大骇,唯恐公主受创,立即抽出一条右臂竭力拍打车门:“停下来!停下来!”
昆仑奴认定身后有危险,就会一往无前带着主人往前奔命,危急时刻几乎连九公子的话也不听,屈颂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之中几乎要呕吐,素女这时额头也不慎撞上了车篷横梁,撞得鼻青脸肿一时意识都朦胧了下去。
渐渐的身后短兵相接的声音和喊杀声已经远去,但昆仑奴俨然失控,依旧没法让马车停下来。
不知马车奔到了何处,屈颂捂住了口鼻,一股酸味冲上了咽喉,立时就要吐出来。
而这时,马车突然止住了。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林中渐次传来一些微弱的蝉鸣。
马车已经闯入密林之中了,蓬盖顶上浮现出淡淡的横柯上蔽的疏影。
在这片幽深的茂林里,除却蝉鸣水声,几乎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马车里的人惊魂未定,手足仍在哆嗦着,面孔发白。
他们仍处于余悸当中,但很快,一只手拨开了车门。
车门外天色盛亮,长庚松了口气,微笑的带着一种稳固掌控局势的面容出现了屈颂面前,她怔住了。
这时仿佛才顾得上害怕,突然,屈颂矮身钻出了马车冲了出去。
长庚伸出双臂,将投怀的王后稳稳地抱在怀中,很快颈边便响起了一道低低的啜泣,长庚的右手抚摸着她的背,轻拍了一两下,“没事了,孤来了,不必害怕。”
屈颂点了点头,只是小脸依旧发白,她真怕腹中孩儿有任何闪失。
很快她就又发现了地上躺着的两个昆仑奴,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长庚咳了一声,脸上那缕英雄救美的得意神色立时无存,反露出些微悻悻之色,“他们像疯了一样,险些伤了你,孤……是不得已……”
昆仑奴认得他是屈颂的夫君这才没有拳脚相向,长庚胜得很容易。
邱逢春等人随后下车,在林中总算吸入了一口清澈的空气,咬在似乎都是甜的。
屈颂有两驾马车,另外那辆马车之中所置放的是姬九的遗物,翠在里间,且仍由一名昆仑奴驾车驱使,这时却跟丢了,屈颂立马警觉:“长庚,九哥的东西弄丢了……”
“放心,丢不了。”
长庚拍了拍她的肩,示意让她不必太担忧。
“孤先带你到安邑落脚,很快林拜他们会追上来。”
屈颂点了点头,这时才终于想起,忡忡地望向他:“你不是应在邯郸么?你怎么回来了?”
长庚撇了下薄唇不瞬地盯着她,目中之意很明确,是为了谁?屈颂怔了怔,耳颊一阵烫意。
长庚刚收到宫中来信时几乎天灵盖吓得要裂了,天子谋害姬九意图不言而明,这时屈颂去周国,只怕难保不会有今日之危,长庚立即回信调遣新田所有兵马驰援王后。但这还远远不够,长庚不能让屈颂有分毫差池,因此又率领五十轻骑间道南下雒邑。
一路追踪至此,总算是接到了他的王后。
长庚的大掌张开,将她的柔荑裹在里边,近乎挑逗的声音在她耳旁响了起来:“王后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孤?”
屈颂别过脸看他,话到了嘴边又忍了下来,“回晋国再说吧。”
脸颊都红透了,不用碰也能感到炙热的烫意。
长庚也不忍再逗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请王后上车,为夫今日亲为你御。”
屈颂听话地转过面,晕红如海棠般的面颊看得令邱逢春也一时惊诧不已,相处日久,他深以为公主就是一个万事临头也不会改变半分从容的奇女子,敢触天子之逆鳞,也敢面对天子刀斧而不惧,没有想到在晋侯面前竟会羞赧至此。邱逢春诧异着,不敢多问立即又转身爬上了车。
屈颂也慢吞吞地爬上了车,关车门前又看了一眼长庚。
长庚会意,把地上两个昆仑奴叫起来:“不要装死,去把你们同伴找回来。”
昆仑奴不通语言,但是他们这时的想法与长庚相合,也不比赘言,立刻就爬了起来,也不掸去身上草木灰,就拔腿往林外窜了出去。
……
晋侯长庚赶来,周国的这一次的奇袭依旧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周军一直修礼不修兵,军队的战力极弱,因此即便以晋国此时二倍之兵力,也无法占得上风。这一场战役打得犹如羞辱,也让周军真正认清了自己的实力。
天子一直感慨王师实力不济,曾与几国国君商议,排演军事,共谋进益,现在周人明白了,从前那些人顾忌他们是天子之师而故意留了颜面,真正交起手来,周国的军队一如绣花枕般不堪一击。
晋国最擅陆战,君侯至此,更是士气大振,一鼓作气,仅需两个时辰,就将周军彻底击败,逃逸的周人再也顾不得平日里所习军礼,抱头鼠窜,一路逃回了雒邑。
听说天子盛怒,要亲斩了他的侍卫长。
但屈颂已经不愿在意天子了。
长庚一向狂恣,这两日竟很谨慎,策马缓慢,碰着她时动作也很小心。
到了安邑外馆舍歇脚时,长庚是将她打横着抱出来的,屈颂都感到没什么面目见人,索性闭上了眼睛。
邱逢春微微一笑,与素女两人沉默地往另一间僻静院落而去,几名骑士将马车上的遗物搬动了下来,跟在素女的后脚往里抬。
素女一路看着邱逢春的背影,忽然再也忍不住:“邱公。”
邱逢春停了下来。他回过头。
素女问道:“那年,九公子将我送给中山君之后,他后悔过吗?”
邱逢春极为坦诚:“老奴不知。”
“公子鲜少把心事泄露于人前,老奴也只是偶尔能窥得那么一丝半丝罢了,但奴一直想,若是后悔了,公子会再去灵寿找回先生的。”
素女懂了,她满目悲戚:“他没有来过。”
邱逢春叹了口气。
素女又道:“其实那年,我本并不想跟着中山君。”
这话倒令邱逢春有些意外,素女点了点头,诚挚而落寞地看着邱逢春道:“我那时只想留在他身边,根本不惯跟着别人。后来我明白了,一直以来不是他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了他。中山两年,我过得并不快乐,也许九公子以为我在中山君身边会快乐,但是没有。如果重来一次,我就算死了也不会离开他。”
邱逢春无比惊讶,正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突然又说不出来了。说什么都已晚了。
他沉重地叹了一声。
素女已越过了他,垂目敛容沉默离去。
馆舍的灯火渐次点燃,一盏一盏地透过窗纱晕出。灯台修长而微曲的优雅轮廓,透过光影如誊在绢纱之上。
屋外是轻细的斯螽动股的响动,悠悠微微的,闭上窗,外边还有点点绿莹莹的萤火虫光在烁动。
长庚脱去外裳,走到了榻边,将正在忐忑等待的屈颂一臂抱住腰肢,脸颊就寻着她的脸蛋靠了过来,在她的颈边、唇边的肌肤之上细腻地吻着。
屈颂发出轻轻的“嗯”声,偏过脸,“长庚,我有事要同你说。”
长庚立马做出期待状:“王后你说。”
屈颂想了想,一想就脸红,最后只好什么也不说了,握住他的手掌往自己腹部靠了过来,才三个月大的豆丁娃娃,让她的腹部只有一丝的隆起,看起来和近一个月来吃多了油水腰身稍丰腴了些没什么两样,但长庚明白这个意思。
他大吃一惊,很快就喜上眉梢,快活地抱住了他的王后一顿猛亲,将王后轻轻放在了榻上,又是一顿毫无怜香惜玉的啃。
屈颂不住地推他的肩膀,不许他胡来,长庚就停了一下。
屈颂睁着明眸,很快足底传来一阵痒意,竟是长庚在摸自己的脚!
她的脸蛋上很快又腾出了两朵红云,只是一动不动望着长庚明显兴奋得有点刻意的俊脸,过了片刻,实在忍不得那股痒意,轻轻将右脚丫子从他的魔掌底下抽了出来,一臂压住了长庚的肩膀,朝他爬了过去,侧身居高临下地看他:“长庚,你是不是知道了?”
长庚困惑:“知道什么?”
屈颂想他还在装,于是直面戳破:“我知道怀孕的事无法瞒住你,你从眼线那里知道了是不是?”
所以他这么忧心忡忡疾驰而来,将她从天子的围困之中解救出来。
其后,他又这般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以他素日里的德行,很难不令人怀疑。
长庚脸上一阵尴尬,咳了一声。
屈颂就愈发证实了心中所想,问道:“你既然知道了,又装不知道做甚么?”
她想了想,在长庚的脸色越来越尴尬之时,她又把猜测道了出来:“长庚,你装作惊喜的样子,是觉得我看到你惊喜也会很惊喜吗?”
长庚干脆闭目装死。
想她是不是生气了?长庚有点儿犹豫,因为上面好一会儿没有再传来她的动静了。
最后还是长庚先绷不住,睁开了眼睛。
只见上面一张白皙的浮着粉色、一掌可盈的俏面,露出无尽的温柔愉悦之色,在他睁眼之后,立刻朝他的嘴唇吻了下来,长庚紧张地抓住了枕头,完全不敢动。
屈颂抱住了他的腰,朝他的胸膛靠了过来,忍不住笑:“长庚,怎会有人如你这般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我是猛虎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