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在他身边的人,看来是各怀心思。
奇怪有人在他跟前自作聪明,长庚这一次却并不感到恼火,甚至竟有一种要成人之美的冲动。
只是分外可惜的是,他到现在没把那小东西就地正法,除了是考虑到她或许还没有准备之外,更是因为,他也还没有完全的准备。
他根本就不会。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一个男人要如何幸另一个男人。因为他十五岁第一次有了渴望的时候,入梦之人虽然面孔模糊,但他依稀能感觉到那是个实实在在的女人。像他这样的人,如何能是有分桃之癖的呢?
可是他却很想要那个小东西,很想,以至于拥着她时,浑身的体肤会不住发烫。
这种心情让他既新奇,又感到无比期待。
长庚放下了刻篆,目光偏到了床榻上,他走了过去。
从那日公子长庚当着自己的面把他从下肆寻来的好物毁去之后,张鲜就再也没等到过公子的吩咐了,没有想到这一晚,张鲜竟再一次被召入了兰章宫中,并依从公子的吩咐,把家中备着的另一相似物件拿了过来。
张鲜心有揣测,但不敢明言,见公子长庚皱着眉拿着那物左看右看,似乎仍然无法下手,张鲜再也忍不住了,他说道:“公子若是想自个儿快活,完全不必试用这个玩物,若是也想别人快活,那还是试上一试,这入口虽是松紧可调,但若因公子之勇猛而被撕毁了,也就……在人身上那是剧痛!”
长庚俊脸一红,也睨了他一眼。
张鲜的额头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他把汗珠拂去,对目光冷了下来的公子长庚说道:“公子不妨一用。”
长庚的口鼻之中发出了一道哼声,他把东西放下,“吾知道了,你走吧。”
张鲜两股战战,如蒙大赦,急慌地便从碧幽殿退了出去。
只是他的一条腿刚迈出殿门,忽听到身后传来长庚那促狭的声音:“张先生对此道如此谙熟,原是同道之人,那么心中所想之人是主父先生么?”
“噗通——”张鲜右脚被绊,人匍匐倒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听他在外边不住哎哟,长庚一阵笑,命人把他拖出去,把殿门关上了。
良欲扶起张鲜,张鲜回头望了一眼,心中暗自腹诽,公子,这世上如你一般的,真没多少人,你这爱好才是小众之小众!
碧幽殿的殿门合上之后,里边的动静便再也听不到了,张鲜揉着发痛的可能已经紫肿的臂肘,在门槛外等了片刻,看着一脸纯真无辜的良,叹了一声,默默走下了青石砌成的近百层台阶。
晋侯寿辰在即,公子长庚被支出去忙着每日的应酬和筵席,几乎难以在晋宫之中看到他的人。
屈颂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下来,但又为见不到他而感到微微失落。
所幸他留的课业不少,屈颂现在已经能在不弄毁绢帛的基础之上,把字写得圆润好看了,孟鱼见了都说不错,夸她原来必是有底子的。屈颂一阵心虚,她可从来没学过文字,就连孟鱼这样的跟随在王后身侧的宫长,都没甚机会能够学习文字,况于她身份微末,混迹的不过是下肆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但她的字日日都有进益,偶尔良会过来,把她新写的字拿回碧幽殿。
屈颂每日都在期盼着,长庚会给她一个不一样的评价。
可也许是从前他总是随意回复一个“差”字,今日的屈颂过于紧张,有些不大敢问。
良看穿了她的心事,弯腰拾掇竹帛的时候,便对屈颂说了一句话:“屈先生,公子心中记着呢,你瞧瞧,这几日送来的文书已是愈来愈难,先生心中应该明白的。”
长庚从不说多余的话,但良细心,早看出来了公子一日胜过一日的和缓脸色,是因为屈先生这段时日的进步。
屈颂心中有了底,微笑回道:“多谢良。”
她想着良每日从碧幽殿到蘼院来回往返,实是辛苦,他为自己帮了大忙,自己实在没甚作为谢礼,于是想了想,从自己的漆箱里取出了一只绣囊,此是前不久与长庚还冷战时,她趁夜无聊时所做,做得还算是精细,也能送得出手,屈颂干脆塞到了良的手中。
“这绣包里,可以放置香料,眼看春气日盛,蚊虫多群拥而出,我知一副配方,不但好闻,更可以驱逐蚊蝇,良照我的方子使,也好在这晚上避开蚊虫,走夜路也能更舒坦些。”
良感激万分,推辞不受,客套了许久,见屈颂心意已决,便只好手下,道了谢,转身走了。
回去之后没多久,屈颂让人把配好的香料药草送了一堆过来,良感恩万分,忙装回了绣囊里,把那只绣工精细的香囊佩在了腰间。
从前的蘼院乏人问津,内廷司也对这边不理不睬,如今只要眼不瞎的都已看出兰章宫和这边的亲近,自是不敢再怠慢屈颂,宫中采买了什么好物,都比照公子份例往这边送来,公子对此似乎是满意的,甚至几次把自己那份也一并划来了蘼院。
蘼院多了许多布帛,孟鱼让人拿了给屈颂裁了几身衣裳。屈颂从前一直着深色青衫居多,这暖黄的缎子穿在身上,竟愈发衬得她身材高挑,皮肤白腻,宛如雪光般。这料子里还有几匹藕红色的,孟鱼也让人裁了。
屈颂忙说不好,“这会不会让人看出来?”
别人不知,孟鱼是知道的。
她从开始扮演男人始,就从没穿过这么明媚鲜亮的颜色了。
曾有无数次,她看着荆月身上那宛如桃花般的藕色罗裙,看着她丝绦飞扬地穿梭在林间,心中不是不羡慕的,只是也只能是羡慕罢了,她也没动过把那穿在自己身上的心思。没有想到来了晋宫之中,竟会有这一日。
孟鱼说道:“先生稍安勿躁,这并不是要裁做女装,仍是照男子之式样,比着先生的身量裁剪的。”
这就是让屈颂困惑的地方,“这难道不引人注目?”
孟鱼拿着意料的手顿了顿,末了,她目光沉下来,看着屈颂说道:“先生,今日不同往日,你与公子之间的事情,晋宫上下已是无人不晓。王后也特意说过了。从今日开始,先生,你便要一步一步地诱导公子往你本是女子之身那处想,让他慢慢发现,慢慢想明白。”
屈颂怔住了,她一阵出神。
孟鱼顿了顿,也慢慢皱起了眉:“与屈先生交往日久,这番话虽然犯上不道,却也想教你知晓。”
“宫长但说无妨。”
屈颂能明白是什么话,她开口这么问道,微微地牵起了唇角,只是那笑容却有些苦涩。
孟鱼道:“奴婢伺候王后久了,她的心思奴婢全明白,这些时日也把先生你对公子的情意看在了眼中,先生你其实已经爱慕公子很久了,少艾仰慕少年,本应是一段佳话。可眼下你们之间却不得不面临着重重问题。公子他心里喜欢的是男人,已是众所周知,就不必提了,就算他最终能把这场骗局消化下去,不再提这件事,也愿意接纳屈先生,屈先生你——仍然只可为妾。”
屈颂心里明白,神色微微发凉,孟鱼不等她说话,又接着说了下去:“但正是因为了解屈先生,奴婢才斗胆说一句,以先生之心气,恐不会甘心与人为妾,就算是公子长庚,未来的晋侯也是一样,是么?”
“是。”
孟鱼对屈颂行了一礼。
“先生,奴婢正是知你心意,才对你说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晋侯对先生的出身素有成见,王后虽绝无看轻先生之意,但两相权衡之下,先生仍是无法——”
屈颂忽然感到一阵难堪,她蓦然抬起头,打断了孟鱼的话:“宫长的话我明白,我从没妄想过。不论这番话是王后让宫长告知的,还是宫长自己要对屈颂说的,拳拳提点之意,屈颂都谢过了。”
她取下了放在孟鱼臂肘之间的藕红布帛,打量了一眼。
慢慢地,她露出了一丝笑容。
在孟鱼发愣之中,她启唇,淡淡说道:“多谢宫长了,料子极好的,我很喜欢。”她又添了一句:“希望公子也喜欢。”
孟鱼怔忡着,看着屈颂把那匹绸帛拿着去,并很快吹灭了灯火,她在远处站定了片刻,直到屈颂都已躺在了褥中,她才回过神来,仓促地说了一句:“奴婢告退。”转身走出了她的寝屋。
屈颂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了玉颈,心里仍然是一片冰冷,止不住地冷。
她好像较劲一般,把被子又往上拽了起来,搭住了自己的头。
一股沉闷的热燥之气喷到脸颊上,屈颂忽然掩面,热泪盈眶……
……
长庚手中的酒盏落到了案面上,砰的一声,在场老臣面面相顾,不敢多言。
这个时候,公子长庚已经有了些醉意,英俊冷毅的面孔之上多了几缕酡色,于是人人提着的一颗心重新被揣回了腹中,安逸下来。他们看向今日做东的大将军鸢获,这是今日晚宴之上除了公子长庚之外官位最大的人了。
鸢获说道:“公子已醉。”
良会意,带着几个仆从手脚伶俐地过来,把已经醺然的公子长庚搀出了将军府。
人一走,这筵席之上憋了半晚的人炸开了锅。
王宫有喜,晋侯即将迎来四十寿辰,不日之后,几国使臣便要抵达新田,鸢获身为晋国大将,自然要领守卫边境之责,他这时设宴,亦是希望他离去之后,这几位在晋国朝中的肱骨之臣,能够同心协力,护卫好晋国,不使他有后顾之忧。
但筵席开场后没多久,这个不速之客——公子长庚,人便迈了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将军府好大的气派,如此盛会,岂能无我公子长庚一席之位?”
竹帘打起,公子长庚人还未入,先是猩红锦袍下角跃入其内,一条笔直而长的肌肉紧实有力的腿出现在了诸人眼中。再跟着,便是那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几分桀骜轻狂的脸,如一道照入夜宴之中的白昼光芒,近乎夺魄,让每个人都是一呆。
长庚寻了一处空位,自己席地而坐,拂袖正襟,侧目看向脸色沉静的鸢获:“将军不是不欢迎吧。”
鸢获没说二话,只抬起了手,让人为公子盈樽。
长庚微眯双眸,把身前的酒樽提起,一饮而尽。
公子长庚之海量,晋国无人不晓,鸢获敬了他三大碗酒,公子长庚全部饮下,面不改色,酒过三巡,仍然毫无醉意,只是他一直自斟自酌,不住称赞鸢获的酒好喝,一直贪杯,终于还是醉了。人醉了之后,便经由良的搀扶,走出了鸢获的府邸。
原本在这筵席之上,还没有人提到过公子长庚,他这来搅了一通之后,自然而然成为了百官谈论的中心人物,人人掩袖,以示不堪入目。
“公子当初也是龙章凤姿之人物,英才伟奇,不逊楚国桓黎,如今……怎竟愈发飞扬跋扈,行事张狂无羁,学那齐侯!我晋国怎么……”先开口的是晋国少府公孙蓬,但说到这他已几乎说不下去。
搭腔的晋国尹伯范子萍,亦是痛心疾首:“公子昔日,好歹说也是徒手裂虎的人物,大好的男儿丈夫,谁又曾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也狎玩娈宠,霍乱宫闱,让我晋国之威名变成了他人笑柄!列位都是晋国之臂膀,如何能忍见!范某不才,今日要拼死相谏了!”
说罢,他从席间忿然起身,举步朝外走去。
“范兄!”“范兄!”
众人留之不住,眼看范子萍冲出了竹帘,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回廊尽处。
“鸢获将军!”
他们无法,只能看向鸢获。
这个时候,只要鸢获将军能够站出来,必定能够一呼百应,在公子长庚铸下大错之前,直谏、兵谏,都可,只要能够让公子悬崖勒马,能够回头。
鸢获始终目光沉郁,不发一言。他的虎目慢慢地扫过席上之人,看向他们之后,他的手掌化成了拳,不轻不重地砸落在桌案之上,发出一道沉沉之音。
他们心头猛跳,不敢多话,各自收敛了声音。
公子长庚迈步走上了马车,良把帘门扯了下来,细声问道:“公子可要解酒汤?”
里边传来长庚的声音:“不必了,没醉。”
“啊?”良感到惊讶。
长庚一笑,“等会儿,看有没有人来。”
他抬起手,撑住了自己的下颌,像是真在耐心地等着。
良不知公子要等何人,但依着他的吩咐,一动不动地把马停着,也不赶。
过了一会儿,良出声,试探地说道:“公子……多日不见屈先生了。”
长庚“呀”一声,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
他说道:“你说他可会想吾?”
良的呼吸停了停,他细声道:“良也不是先生肚里的蛔虫,怎知先生想不想。但,应是想的吧,先生昨日问奴婢,这几日,为何近日里的粥膳里头没有蟹黄了。”
他那小东西,脸皮居然薄了起来,还问得如此隐晦,长庚哈哈一笑,手忍不住敲在了车壁之上,发出一连串愉悦的咚咚声音。他说道:“算他有些良心,知道惦记着吾,回去就喂喂他。”
良面色一红,不知想到何处去了,心里只算着从御膳司要来的鹿茸还剩下多少。
又等一会儿,始终不见人来,良又试探地说道:“公子,奴婢看,不会有人来了。”
长庚的面孔凝了起来,喜怒莫辨,搁在车壁上不住地缓慢敲击的手指慢慢地一顿。他的脸彻底冷了。
“一群酒囊饭袋,罢了!回宫!”
良听话把车赶动了起来。
夜风卷走了马车辚辚的响声,把空洞的平稳的车马声抛在了街巷尽头。
第二日大早,鸢获这里筵席还未散去,醉了不少人,都还躺在毡毯之上呼呼昏睡,黎明时分传来了消息,范子萍昨夜里冒死劝阻公子马车,被殴至重伤,脾脏破裂,吐血三升,卧床不起了。
听消息说,打得甚是严重,公子长庚嚣张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这锅我背了!
按照事情发展顺序,wuli长庚的事业线开展得比颂颂要早。也是这一章,告诉大家真正让他们俩这个时候即便掉马也没办法在一起的矛盾是什么,身份有别,三观有别,他们是完全不对等的,颂颂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但是马甲掉落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