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一直郁郁不平,尽管这小东西再三地同他解释她与九公子之间并无任何串通勾连,他也不是不信她的话,但他却总感到心中横着一根刺无法拔除。

也许是这么长久以来,这小东西虽然喜爱他,却又总让人心中有几分惴惴,不能十分地肯定吧。她几乎不会说任何露骨的话,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这一点让公子长庚心里不悦,也不那么笃定她的心意了。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却主动地攀上来,亲吻了自己。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公子长庚蓦然心跳雷动,眼睛立刻紧闭上了。

然而屈颂只是亲了一下,还是在他面前不能放开,她脸热地把脚放了下来,这时才发觉,公子长庚竟然把眼睛都闭上了。

真是神奇。她心中叹了一声,又不知为何感到分外地好笑,也就真的把粉嫩的唇上扬了起来。

长庚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愉悦的笑声。他一阵惊讶,分辨出这时温暖的触觉早已离去,那笑声是何人所发之后,他恼羞成怒,猛地睁开了眼,朝她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公子长庚不怒自威,何况暴怒,屈颂笑容僵住,立马便把神情收敛了起来。

她叉手立好,顿了顿说道:“公子想让屈颂待在公子身边,那么,就答应联姻吧。”

长庚微微愣住,不敢相信这面前胆大妄为给三分颜色便爬到自己头上来的小东西方才说了什么,他的嘴唇抽动了下,嗓音冷沉下来:“你说什么?”

屈颂也不避他的目光了:“我只想为公子好。答应周国提出的联姻的要求,在周公主嫁入晋国之前,我完全属于公子,公子不论要怎么对待我都可。只要公子答应联姻,谣言会不攻自破,届时再胡作非为,也不过是博个齐侯的名头,只要不给屈颂分位,便不会有太多人诟病。”

长庚的嘴唇再度抽动了一下,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你想了这么久,给吾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屈颂正要说话,长庚忽然挥拳砸向了她身后的翠竹,“你根本就不明白吾为何不肯答应周国提出的条件,吾就算是取了秦国公主、齐国公主,也绝不会看她姬莲一眼!”他暴怒得像头濒临失控的狮子,几乎要一口便把她吞了。

关于公子长庚心中对于周国的芥蒂,屈颂有所耳闻,但没想过会这么深,一时也怔住了。

竹风瑟瑟之音忽然大了一阵,轻捷而迅猛的一道罡风突然擦过她的耳颊窜了出去。

屈颂大惊,掌风过处骤然变色,只见身后的昆仑奴不由分说拔腿奔出,一掌拍向了长庚。

昆仑奴只听指令,几乎灭绝人性,受他一掌恐怕就要当场毙命。

眼看着昆仑奴的掌力即将笼罩到长庚的胸口,这时候,一直处于震怒之中的公子长庚,突然出手了。他一把抓住了昆仑奴的手腕,右手以掌代拳重重击向昆仑奴的肩胛,周王宫的昆仑奴嗅觉敏锐,行动力快捷勇猛,刚毅无比,侧身硬接了公子长庚的一掌,竟受之不住倒退了三步。

“死奴你要做甚?”

长庚咬牙。

屈颂她还说没和姬九有所勾结,这是什么?姬幽身边最为信任的昆仑奴,快如风疾如电,身法犹若鬼魅,跟随着九公子从不离身的昆仑奴,竟然这个时候冲出来,以一种要保护屈颂的姿态护在她身前,揉了一下被拍痛的臂膀,作势要再战。

真是荒谬绝伦,他难道会伤害屈颂?

若不是顾及姬九,他方才出重拳便可取了这死奴性命。

昆仑奴摩拳擦掌之后,一声不吭又攻了上来,这一手直欲抓取长庚咽喉,长庚都不懂这死奴哪来这么大的气性,招招致命。

这种不当人训练的狗奴只听从他主人一人之命,一旦开始下杀手便是不死不休,长庚若不是顾忌着晋国王宫之内不好草菅人命,还能让这死奴在屈颂面前逞了威风。他方才那些话还没有跟她说完!

长庚彻底怒了,昆仑奴一丈之外跳起又抓自己的脖颈,长庚闪身避过,曲肘,抬膝,一肘击中他背,一腿踢中他肋骨,昆仑奴不会说话,露出隐忍的痛苦之色。不知为何,这场景看得屈颂分外揪心,她发出了一道惊呼:“公子手下留情!”

她实在不忍看到昆仑奴受伤,说话间,长庚有所分心,险些让这死脑筋的昆仑奴重伤。他咬了咬牙,明明气头上,却也不忍真让她对自己失望,他一拳集中了昆仑奴的后脑,顿时,那死奴倒地昏迷不起了。

昆仑奴内力浑厚,只能短暂击倒,待他一醒来又是一阵闹。

长庚几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屈颂的手腕便往竹林外拖去,勒得她的骨肉剧痛,但不敢再出声,屈颂就这么如同只纸鸢被公子长庚一把扯出了茂密蓊郁的幽竹密林。

头顶绿影浮动,犹如湖上清波,缕缕地罩落在公子长庚宛如琢磨而成的俊容之上,即便是生着闷气,眼神阴沉,也还是好看的。

屈颂回头看了眼,见昆仑奴还没有追上来,她松了口气,语气真诚地称赞长庚:“公子,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有人能打得过昆仑奴。”

虽是离题万里,这个时候,长庚至少虚荣之心得到了满足,他哂然地发出了一声冷笑,仍旧紧攥着她的细腕不肯撒手,将屈颂往蘼院处带。

这时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长庚的脚步越来越沉稳,屈颂很快跟上了他的步调,把呼吸喘匀了过来,“公子若是觉得我说话大逆不道,自可以不听就是了,我只是觉得眼下是个极好的机会,周王室提出联姻,王上和王后也是心中默许的,只要点头,公子以后便是天子之婿,这于公子……”

公子长庚忽然停了下来,眼神可怕,她留意到,吃了一惊,不肯说了。

长庚朝她逼近几步,直把屈颂逼得退无可退,他才停下,此处已是人迹罕至,几乎看不到任何宫婢出入,长庚把她逼到一面花墙上,一侧倒悬的青萝勾住了她的鬓发。她紧张得心跳怦怦然,浑身冒汗。

长庚盯着她,“周国哪有什么公主,就算有也是奇丑无比,你打算让吾娶个貌丑无盐的妇人,还是打算,让周国愚弄我晋,混淆视听?”

他一步上前,屈颂被逼得后背撞上了花墙,墙面冰凉,还嵌有锐石,屈颂被撞得发痛,脸颊顿时白了。

“公子,那我可不可以再问一句。”

长庚看着她。

屈颂鼓足勇气,与他对视上:“你真的喜欢我?喜欢到能不顾自己的声名,不顾晋侯的尊严,不顾天子的诏命,不顾世人的唾骂,也不顾晋国后继无人了么?如果是那样,公子以如此深情待我,我也拿命酬君。但是,公子你是不能的,不要任性。”

长庚的眉皱了起来,他张开了嘴,似乎要说话,但却不知说什么。

她说的没有错,他不能。

长庚忽然面露痛苦,“可你偏偏不是女人!是吾错了么!”

他伸臂击出了一拳,这一拳砸在她脸侧的石墙之上,力道之大,石墙亦为之一震。

屈颂看着他纠结痛苦,心也狠狠地揪了一把,话到嘴边,几乎便要冲口而出。

可这个时候说了,是不是就前功尽弃了?

但这个时候若不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已经这么痛苦,还要等到他真的能为她背弃一切了再说,不是更让他难受么?

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没法细想了,屈颂抬起头看向长庚,话又到了嘴边,这时长庚的嘴唇却堵了过来,把她所有话全部吞入了腹中。

他火热的唇磨着她的嘴唇,尖利的牙咬着她的皮肉,咬出大块的牙印来。

他这人,又粗鲁,又冲动,做事没半点怜香惜玉,屈颂痛死了,恨不得踩他一脚,再也不心疼这坏蛋了。

长庚把她堵在墙边,嘴唇挪开,与她抵着额头,低低地说道:“只要不娶周国公主,任何别的女人都可。你也答应我一件事。”他的手拿了下来,与她十指紧扣,再度说道:“在我娶妻之前,无论如何,留在我身边。”

他喘着气,做这个决定,像是用尽了一身气力,语气更像是恳求。

她真的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低三下四的长庚了,她看着他,忍不住抱住了他,“公子,我答应你。”

“吾还可以答应你别的,趁现在。说吧。”

若说还有想让公子长庚应许的,也不过就是,希望他暂时不要把自己弄回碧幽殿去了。太过亲密地相处,饮食起居都在一处,不但会让她不自在,也很快会让她露陷。

她正要开口,忽然感到背部的疼痛已经无法忽视了,她轻嘶了一声。

这声轻盈的呼痛声在长庚耳中不啻一道雷鸣,他惊讶地抱住她,把她拖出了花墙周围,“怎么了?”

他越过她的肩,看向她背后。

顿时,他的脸色铁青无比。

“你这蠢物!背后被石头扎出血了你不知道!”

“啊?”屈颂是真不知,方才太紧张太混乱了。

长庚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屈颂就势搂住了他的颈,被他打横着掳回了蘼院。

孟鱼随侍王后了,蘼院主事的便只有翠一人,长庚几步跨入门内,让翠尽快去打热水过来,翠见是屈颂受伤了,忙活得飞快,又是热水又是热毛巾,没等到屈颂被妥善安置在榻上,她就带着宫人端着盆盂进来了。

公子长庚挥袖让她们全部离开,屋内只剩下他和屈颂两人。

他低头要为她看伤,屈颂忸怩起来,怕自己缠的胸带让他发现了,尽管伤在后背心处,他小心一点,君子一点,应该不会把她的裳服完全拉下来。

但屈颂还是很紧张,紧张到自己都没留意,身后的那男人却笑话她:“怕甚么,时日还长,吾不会现在便占了你。”

“公、公子……”

“唔,”长庚认真地想了想,“吾还要找一个不会计较吾在婚前淫.乱宫廷,私豢娈童的公主做妻子,这会不会太难了一些?”

屈颂顿了顿,一时无言。

背部冰凉,是他的指尖碰到了自己,他正在为自己看伤口。

屈颂侧过了脸,算是小心翼翼地,在盯着他,不许他除了看伤以外动手动脚。

但很容易便被他那张能迷惑人的皮相所吸引住,她便一直盯着他看,忍不住说道:“公子找得到的。”

晋国唯一的公子,将来的晋侯,怎么会找不到?

他就算要广填后宫,纳百十姬妾,为晋国广延后嗣,亦是理所应当。

这世上恐怕唯有她,身份低微,貌不惊人,一如荒漠之中的蓬草完全都不起眼,却还在心比天高地想着,未来的夫主只能属于自己一个人吧。她果然是爱妄想。

她乖驯的时候,像极了一只在毛线团中打滚的小兔儿,乖巧不闹,也不说话,只有一双清澈的宛如深山溪涧般的眸子,一眨一眨的,实在令人心动。

长庚微微一笑,替她把伤口看了,亲自用热毛巾擦去她伤痕周围的石粒。

创面不深,刀划道口子都比这严重得多,长庚没小题大做,敷用了止血药膏就把她的衣裳很君子地拉上了,半点便宜也没有占,见她还戒备地绷着身体,不禁好笑,也就真的笑了。笑着笑着,又想到方才出手的昆仑奴,看着面前这惹人惦记的小东西,又冷哼了一声:“姬九可真是多情,明明怀抱着一美人,又来惦记吾的人。你还道与他说清楚了,今日他怎么又派了从不离身的昆仑奴暗中保护你?呵呵!”

屈颂也觉得惊讶,她与九公子萍水相逢,今日湖上也是说清楚了的,他怎么还要如此行事?难道是非要挑拨离间她和公子长庚?

公子长庚见她若有所思,声音更冷,更郁闷:“今天你和那姬九小儿在湖上说了什么?他绝不可能是和你探讨什么乐理,你当吾是傻的么可以随意受你唬骗。”

他自然不是傻的。

屈颂正要起身回话,以示严肃,却被他一只手摁住,他不让她起来,知道他是怕自己扯动伤口又疼了,屈颂只好趴着,侧过脸望着他道:“确实没说什么乐理,我只是再一次和他说清楚了,不要他以后再这样了,我的娱情舞只为公子你一个人而跳。”

她的耳颊在说完这话之后,悄然地冒出了朵朵晕红。

他略微怔住,目光凝住了。

一定不能是因为这棉被捂热了她,一定也不能因为门窗闭得太死,长庚心里明白,忽然愉悦了起来。但是脸庞却仍然是冷的,仿佛不信她的话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结婚后:

一日,长庚与昆仑奴打架,胜。

回来,屈颂:不许这样欺负小昆。

长庚又惊又怒:我才是你老公!

又一日,长庚与鸢获打架,胜。

回来,屈颂:不许这样欺负将军。

长庚又惊又怒:我才是你老公!

后来,晋国来了一个大宗师。

长庚心想,算了不如受点伤,回去让王后吹吹。

看见挂了彩的长庚,王后眼眶都红了。

长庚心疼又愧疚,觉得不该这么欺骗他的小王后。

哪知,屈颂:王上,你是不是把人打死了?你太过分了。

……长庚心如死灰,倒进了床上再也不肯理自己王后一下了。谁理谁孙子!

……

长庚:这世上有一种痛苦,叫王后太信任寡人的武力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