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侧耳听了那琴声一会,虽不通音律,但也能品得那琴声高妙之处。

听怀里的小东西说,那弹琴的是名美人,令公子幽如痴如狂的美人……

虽然没有把那美人占为己有的念头,但长庚不得不承认,他是羡慕着姬九的。

至少,陪在他身边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而自己就……

长庚低头,见怀里的小东西神色有异,挑了眉,“怎了?今日不住地动来动去。”

屈颂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之意就是,你敢说一个反抗的字试试?

于是她什么都不敢说。

“没。”

长庚看了眼她俯卧在自己怀里的姿势,可能确实不适,适逢车驾到了颠簸处,她浑身都是一颤。

仿佛一直到此刻,长庚才终于发现这小东西身上的肉是这么柔软,几乎每一寸的皮肉都是水做的,柔如无骨,要不是自己臂膀箍着她,她早就化作了水流下去了。

长庚脸上阴霾尽消,伸指在车壁内重重地敲了三下,于是马车放缓,所有随从减速慢行。

屈颂被箍了太久,早就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骤然得到释放,忍不住胸腔之中憋得一股气全部发散了出来,但还没等她调匀吐纳,却感到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屈颂一怔,晃过神来之际只见公子长庚的脸已近在咫尺,他的眼睛如漆黑的鹞鹰眸子一样锐利凶狠,屈颂下意识地便伸出了双臂,抵住了他的胸膛,不许他再靠近了。

长庚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屈颂心中发毛疑心公子长庚是不是发现了甚么,这几日他与自己很亲近,确实很宠着她,但这也愈发让屈颂战栗不安,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怕什么?”

长庚看着她,嘴唇微扬。

“吾只是想问,”他握住了屈颂的手,“你们优人的手都是如此香滑?”

果然、果然是发现了甚么?屈颂又害怕又疑惑,试着去碰触他的目光,手被他握着动弹不得,她只好硬起头皮说道:“师父说,优人之手所能承载的寓意过重,宁可削发断首,手不可有丝毫毁伤。”

“那么,”公子长庚那只冰凉的手松开了她的拳,又移到了她柔软的脸颊上,屈颂被冻得一激灵,他促狭一笑,“这呢?”

屈颂又道:“脸亦复如是。”

公子长庚以往从不狎昵轻薄,屈颂还道这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没想到动起来比季淮还要下流。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往下,几乎要挪到她的锁骨以下,碰触她的死穴,屈颂无比紧张,等他再往下一点儿,她就必须要出声警告他了,她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深深地往胸肺里吸了口长气。

她紧张的模样看笑了长庚,他并没有屈颂所想的那样无耻,手收回了,他往后一躺,神态自若地靠住了身后柔软的嵌了软枕的车壁。

他面容冷峻英毅,颞骨颌骨的线条都硬朗出挑,鼻峰也挺拔,除却一双眸子,偶尔在放松时微微露出一丝惬意,让人错感到温柔之外,他整个人都充满了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屈颂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俊的男人,这种英武凛然之外,还有种少年人独有的轻狂锐气……

“既是不愿吾碰你,何必又念念不舍盯着瞧?”

他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看她,语调闲闲,双臂环抱,笑话她装模作样。

屈颂神色微窘,连忙把自己投放在公子长庚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你这小东西,平素里装得对吾又敬又怕。”

屈颂闻言,心中实在不能接受这个说法,轻驳了一句:“不是装。”

是真的怕他。

长庚微眯的凤眸这时完全睁开了,他侧目看向她,“你不是吗?装得一副怕吾惧吾的样,背地里却在肖想吾。”

这话公子长庚以前没挑明,因为总有那么一两分不确定。

但是现在他直接就说出来了,好像完全都不顾屈颂的颜面一样。

她先是一愣,脸颊很快就红成了秋柿子,“公子你、你说笑了。”

她眼神躲闪,几乎都不敢看自己了,长庚早已证实了心中的想法,这会儿休息不好,也懒得捉弄她,让她更窘迫了。

长庚靠着车壁,淡淡说道:“肖想吾,也并不是什么大的罪过。吾乃晋国公子,生下来便是贵胄,九州之中无人敢不给晋国公子面子,何况,吾龙姿凤表,天下间肖想吾不止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就算是男人……”

要说男人对自己迷得神魂颠倒,除了屈颂之外,还有别人。

但这突然让公子长庚感到了一股直冲咽喉的恶心,他的话到了这里咽回去了。

屈颂却以为他是直指自己,愈发窘迫,她的脸垂得低低的,不露声色,听着公子长庚匀长的呼吸声,听着窗外车马不住发出的辚辚声,听着车轮碾过青石发出的碰撞声,以及远远的灰毛野鸭此起彼伏的嘎嘎声,脑中一片空,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事了。

恐怕现在唯一可喜的事,就是时至如今公子还没发现她的身份吧,倒酒事件过后,即便公子长庚心有疑虑也该彻底打消了,她还能带着危机感,怀着贪婪,用这样的方式,多看他几眼。

只是事情终究会有败露的那一天,虽然她承认对公子长庚已经心动,但是,她也不会背弃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何况公子长庚的怒火根本无人能承担,到了那一天,她还是一定会离开晋国的。

屈颂不断地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接下来,长庚只是靠着车壁上的软枕休息,仿若睡去般安详,再也没打扰过屈颂的心绪,吹皱过她的一池春水了。

从绵山至新田不过一两日的路程,车返回都城之后,屈颂被长庚安排先回了宫苑,他本人陪同九公子到晋侯面前见驾。

晋侯热情相迎,奇怪姬九今日一点火气也没有,再没有出什么“吴娃分酒”的鬼题目,自然,他出题长庚也是不惧的,因为他熬了几个晚上,早已把那卷《九章经》抄完了。

晋宫设了宫宴,请九公子赴宴。

王后也盛装出席。

宫宴之上,姬九对王后祝酒,并代秦王传达了对姑姑的问候。王后嫁给晋侯这么多年,因为国与国之间的局势,她一次都没有回过娘家,连兄长亡故时,她也只是得了晋侯的破例,在宫外的山中寒苑中设了祭坛,为兄长秦王悼亡。之后,听说是她的大侄儿即位了,当初她离开咸阳时,那侄儿不过才六七岁的年纪,如今已是威风八面的秦王了,没有想到竟还记着她这个姑姑。

王后不禁一阵感伤,饮了酒之后,原本健谈的王后一直不再说话了。

宫宴之上鸦雀无声,难免清寂,这时晋侯有意让优人荆厘的弟子,现客居在晋宫之中的小侍童过来献舞,一来打破目下的尴尬,二来也是为示对九公子的礼遇。

孰知晋侯才刚一张嘴,甚至不提屈颂的名字,只说了优厘二字,长庚霍然抬起头,目视着晋侯,淡淡说道:“父侯醉了,竟忘了,优厘先生正在雒邑客居,况以九公子周游天下的阅历,他什么没有见过?”

晋侯一想,也感觉极是。不过他心中又有另外的疑虑,看了长庚一眼。

但姬九是何等玲珑心肝的人物,立时也猜到了,“原来那日出来破解姬九之题的,竟是优厘的弟子?聪颖而善舞,幽亦有耳闻。”

当初季淮在那时,那小东西献了那舞,没想到这舞竟传出了晋国。公子长庚暗暗地想道,必是季淮暗中捣鬼,他这人一向奸诈并且私德败坏,必定是见他自己得不到屈颂,便散播消息引起天下人的遐想,产生夺取的心思。这个时代美人与战车一样稀缺,善舞的美人则更是令国君都神魂颠倒,果然便引来了周国九公子的觊觎。

长庚一边暗恨自己当初头脑不清醒地把小东西推出去,让他遭到了季淮的惦记,一边暗暗想着,以后他定要把自己的东西捂得严严实实,旁人再也不许窥探半分!

姬九微笑道:“听说公子长庚甚宠这小童,甚至当初不惜为他冲冠一怒,与好友齐国公子撕破脸竞逐这个小优人先生?”

长庚一怔,原来事实被人修缮之后,被传成了这样。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长庚欲辩无词。

晋侯忙道:“倒也不是错在长庚,齐国公子是为替他父侯物色美少年而来,当初便看中了屈先生。不过这屈先生到底先入了晋宫,长庚血气方刚,自己的所有之物岂可拱手相让,两人这才起了争执。公子季淮见势已无法扭转,不能得到屈先生了,便回了齐国,路途中仍是为齐侯寻了美少年。”

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就在前不久,齐侯还大张旗鼓地举行了结袖礼,公然纳男人为姬妾,传为九州笑柄了。

不过更俾众周知的一件事是,当初,公子长庚为了拒绝与周国联姻,也发出过类似的豪言。

姬幽微微一笑,脸色莫测地看向了长庚。

姬九那目光太不怀好意了。

但是长庚镇定自若。

从前是胡说八道,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既然现如今已经坐实了这话,长庚也就坦荡了,无惧姬九的目光。

姬九转过面,对晋侯叉手执礼:“当初,公子长庚与舍妹的姻缘,本是天作之合,无奈公子长庚并无此心,父王思量之后,唯有就此作罢,姬幽心中也不胜遗憾。舍妹也说,晋国公子乃九州豪杰,只可惜无缘,也是不便勉强,只盼周国与晋国勿要为此伤了和气才是。”

这位姬九公子一本正经地扯谎之时,竟也是面不改色。

就在不久之前,这位九公子还微微笑着,用一种令长庚听起来含有嘲讽的刺耳声音,说他配不上他的妹妹。

这九公子见人说人话,见鬼扯鬼话,功夫一绝。

但晋侯就被哄得心花怒放,“天子与公主委实大度,为寡人这不争气的愚顽小儿作出了这般让步,天子大可以放心,晋国永臣天子,修好周国,绝不叛逆。”

晋侯举尊痛饮。

长庚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侯跳入了姬九的圈套之中,心中暗生闷气。当初周天子要嫁女,换得晋国的臣服与帮扶,长庚本来便觉得这桩买卖甚亏,区区一个女人就让晋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如今更好了,周天子连女儿也不用给了,晋侯当众发下了这样的誓言……

他的父侯真是老不中用了,半点血性也没有。

长庚哂然推开了案前的酒具,借故已醉,离开了宫宴。

“公子。”

良在屋外把他的暖袍抱了几个时辰,见他出来,立马要为他披上。

长庚淡淡道:“去蘼院。”

作者有话要说:长庚已经接受自己喜欢男人了,连别人笑话他,他都镇定自若了。

十几万字了,本文的男二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嘎嘎。

论感情纠葛他算是男二,论戏份的话,咱们把哥哥当男二就好了,哥哥是妥妥长庚一人之下的男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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