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炎低下头,终于说:“好,我下去。”然后挂了电话,转身进了房间。谢棋立刻跟着进了房间,什么都没拿,打开门就往外跑。

 他妈妈吓一跳,问他这么晚到哪里去。谢棋说睡不着要出去走走,脸色很难看。他妈妈极少见儿子这副表情,倒有点吓到了,眼睁睁的看着他换了鞋出去了。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秦炎刚走到楼底下,看到谢棋靠在墙上,抽着烟等他。“你干吗?”谢棋扔掉烟头,抬腿就走。秦炎在他后面问:“你去哪里?”

 又走了几步,秦炎说“你要出去吗?这么晚了呆会小区铁门要关了。”谢棋说:“少那么多废话!怕就不要跟着来!”秦炎咬住嘴唇,莫名其妙打电话逼他出来,又不说要干什么。

 不要他跟着那他就回家好了,有毛病啊?谢棋走了几步,回头见秦炎站在原地没动,走回去一把扯过他,拽着就往前走。

 不大不小的雨点落在他们身上,不一会,两个人身上就全湿了。出了小区,沿着他们以前上学的路一直走,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最后走到他们以前高中旁的小河边,谢棋停下了脚步。秦炎木着脸站在他身后。有一阵子,他以为谢棋就会这么一直不说话,在河边上站一个晚上。

 谢棋的手里捏着一支烟,不停的在手指间拨来拨去,他终于摸出打火机,河边上风大,怎么啪都啪不出火来。秦炎说:“你他妈不会背着风打啊?”谢棋冷笑:“你他妈就不会过来给我挡点风?”

 最后还是打着点了烟。秦炎看着他极其熟稔的吸烟姿势,突然之间就烟瘾爆发了。大二那年学会的抽烟,慢慢的竟上了瘾。好想也来一支。谢棋吐着烟圈,脸上没一点表情。秦炎忽然发觉他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了,好像连着几个晚上没睡觉了的样子。

 “你是不是准备毕业后出国?”没提防的听到谢棋这句话,秦炎愣了一下。他家里是有这个意思,而且他叔叔也说了,只要他考出去了,那边有他照应。

 秦炎学个外语,不考研不出国就没太大的发展前途。况且他是一直打算念法律的,当年阴差阳错的进了外语系,不是出自他的本意。秦炎沉默着,走没走还没决定,但似乎没有不能走的理由。

 “操!你聋了?”谢棋恶狠狠的看过来“说话呀!”秦炎说:“就算是,跟你有什么关系?”谢棋的脸孔扭曲起来,秦炎从没见他有过这么骇人的神情,像是想把他生生吞下去一般的表情。

 突然之间谢棋的身子就扑了过来,秦炎以为谢棋要打他,还没来得及躲开,整个人就被他压在了河岸上。

 “你他妈要走?你怎么不问问我答不答应?”谢棋狂吼着扯着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长的时间来说服自己?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想起同性恋几个字就他妈想吐?你现在说跟我没关系?那我们以前做的事算什么?啊?算什么?!”

 秦炎恍惚的被谢棋提着衣领,目光没一点焦距的看着谢棋。他只看到那双眸子里,狂怒背后深深的悲哀。秦炎的心就像被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裂痛,就像一把锥子,杀人不见血。

 我想是偶尔难免沮丧想离开想躲起来…孤单的想象寂寞的逃往秦炎终于也吼出来:“我问你又怎样?你说不要我走又怎样?你能保证我一定能考上研?你能保证我毕业后能找到好工作?你他妈能保证将来不会跟女人结婚?你能吗?你能吗?你现在说喜欢我,不在乎自己是同性恋,将来呢?谢棋,我他妈从来都信不过你!”

 只凭自己高兴就下决定,说喜欢他时是那样,后退逃避时是那样,如今说要和他在一起,他拿什么相信?他拿什么赌上自己一辈子?

 大粒大粒的雨滴砸下来,两个人都被淋得浑身湿透。河岸上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声夹杂着雨点,暗沉沉湿淋淋无边无际的黑夜。一阵凉风吹过,谢棋突然放开手,站起来,秦炎也爬了起来。谢棋面对着河面,秦炎站在他身后。

 “我现在跳下去,你会跟着跳吗?”秦炎茫然的看下去,河面上泛着微微的涟漪,深而且黑,仿佛不见底。曾经他也这样跟在谢棋身后,在看到他跳下去的时候,不顾一切的跟着往下跳了。

 那时候马上要高考,他因为这一跳,发了高烧,考得一塌糊涂。原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么?秦炎说:“我不跳。”

 他为什么要跟着跳?谢棋又不是不会游泳。而且他跳下去干吗?自杀吗?谢棋的嘴角勾起一丝笑,看不出意味的笑,像嘲笑,又像是无奈。

 下一秒,谢棋已经抱住秦炎,奋力往下一跃,秦炎在极度惊慌中还来不及尖叫,整个人就被冰凉的河水淹没了。

 谢棋死死的抱着他,嘴唇贴住了他的嘴唇,秦炎的手条件反射般搂在谢棋的背上,他的脑子也像进了水一样,没有一点思考的余地。

 如果谢棋就这么让他淹死了…秦炎的脸沉在水下,闭着眼睛,想笑。谢棋恨他到了这种地步吗?恨不得淹死他?那他也是逃不过的,蓄意谋杀,一命换一命。

 最后,秦炎被拖上了河岸。谢棋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秦炎已经没力气开口说话。他们只是无声的彼此凝视。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完美,我也知道有些东西,碰不得,莫若遥望。可是预知到失去时,后知后觉的痛才会袭来。

 没有什么是绝对安全的,在你完全看得到未来之前。有人勇往直前,有人害怕退缩。你不知道你会选择哪样。谢棋两天后就回了学校,随便掰了个理由。或许他们真的就这么完了。只是当初赵菁以同样的理由离开他时,他远没有这么痛。

 秦炎回学校,还是很平静,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夏小川即将毕业,也开始忙着交毕业论文,找工作。他好像没有打算考研,每天早出晚归,迫不及待的等着毕业。然后,意外就这么来了。

 那天秦炎回到寝室,看到夏小川站在阳台上和往常一样伏在栏杆上吸烟,也没怎么在意,等他再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夏小川突然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而是摔下去了。从三楼摔下去了。秦炎吓坏了,这才看到阳台上的栏杆上摆着一堆的啤酒罐。楼下围满了人,纷纷猜测夏小川是失足掉下来还是自杀。校方连忙叫来救护车,秦炎跟着爬上车,有人要他赶紧通知夏小川的家人,秦炎更加茫然,他压根就不知道该通知谁,夏小川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他好像没有家人一样。

 最后进了医院,赶来的是个男人,还是那家医院的医生。秦炎坐在医院的长凳上,看着他替夏小川交了住院费,前前后后的打理。不久,他从手术室急急的冲出来,对着外面坐着的人狂吼:“谁是AB负型血?”

 秦炎呆呆的说:“我是A型血。”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有人说:“我是AB型,可以吗?”那男人深吸了一口气,眉眼间全是挣扎。然后,他走到一边打手机去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有人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了,直接冲到那男人面前:“夏小川怎么了?”

 “他不小心从楼上掉下去了,失血过多。他是AB负型血,我们医院根本没有那种血型。”那男人低声说“你应该和他血型一样吧?”赶过来的男人叹了口气,跟着那男人进了手术室。

 秦炎盯着他的背影,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是了,开学时遇到过的,夏小川桌子上摆着的照片上那个,他是夏小川的哥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夏小川命大,从三楼摔下去正好掉在了楼下的花坛里,除了骨折了流了大滩的血,竟然没什么大碍。秦炎买了水果去看他,那个医院的医生陪在他身边,而他的哥哥反而不在。

 夏小川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看到秦炎,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撞了邪了,好好的怎么掉下去了。”秦炎说:“你喝多了呢。”

 那个医生见夏小川的同学了来了,就先出去了。秦炎左右看了看,问:“你哥哥没来看你么?”夏小川面色大变:“我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哥哥?”

 秦炎说:“我开学的时候碰到过一个男人,他说有个弟弟在这里读书,后来我在你桌子上看到了他的照片,才知道的。”夏小川呆了半晌,淡笑:“原来是这样…他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

 秦炎吃惊的说:“怎么会呢?我明明看到他跑来给你输血,那个医生说你是AB负型血,这家医院根本没有那种血型。”

 夏小川像个雕塑一样呆住了。秦炎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突然看到夏小川发狂一样的叫起来:“你看到了?真的是他?”秦炎吓得后退一步:“是…那个医生打电话叫他过来的…”

 夏小川面色瞬间惨败,下一瞬间,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乔晋微…你骗我!你他妈的骗我!”秦炎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走了吗?谭鉴…你他妈骗我!”他一会儿说这个骗他,一会儿又说那个骗他…秦炎完全不知道夏小川怎么会这样…他吓得一步步后退,深怕夏小川会突然发狂。夏小川回过头来,看着秦炎,突然平静下来,笑起来:“你以为那个人是我哥哥对不对?”秦炎下意识的点头。

 “不是,实际上我以为那人已经死了。我曾经很爱他,可他留下一份病验单就那么走了,三年来没一点音讯。可是你居然说你看到他了,你确定不是鬼?”

 秦炎不敢回答。夏小川闭着眼睛笑:“明明就在这个城市,为什么这么狠得下心?我宁愿你死了…谭鉴,我宁愿你已经死了!”

 秦炎好像明白了什么。那个人,就是夏小川说过的很喜欢,却是一直单恋的对象吧。夏小川说那个人不爱他,很多年,一直不爱。就算身在咫尺,恍若天涯。

 秦炎忽然之间就崩溃了,谢棋那个晚上,黑夜中那双刀一般,仿佛绝望到底,再无退路的双眸,就这么看了过来。错过了,就没有回头路。秦炎恍惚的转过头,看到夏小川脸上的两道泪痕。

 他猛然冲出去,头也不回,跌跌撞撞的奔出了病房。***从市立医院冲出来,秦炎茫然的在马路上疾奔,遇到十字路口就往前面直冲,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他想起谢棋对他说过的,都是男人又怎么了?我见过了,没什么了不起。

 他不知道夏小川也是,那个和他做了三年的室友,喜欢抽烟玩电脑,一直没交女朋友,笑容三分明朗七分淡倦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