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怀音爱喝碳酸饮料,自从雪碧进入她的生活,她一天就能喝下好几罐。

季时禹的霸道规定?之下,她果真只喝了一罐。

食堂的阿姨大多放假了,仅剩两个本地的还在坐镇,人手不够,饭菜上得慢。平日公司的人吃饭,基本上是上什么就秒抢空,但是这会儿有客人,大家都很有礼貌,准备等待菜全上齐了再开动。好在桌上人多,大家靠聊天打发时间,倒也不算难熬。

那之后,季时禹的目光和?话题都没有再落在池怀音身上。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有一只手默默移到了桌下。

桌子不大不小,但是人太多,冬日衣服穿得又厚实,大家都坐得很近,也看不清什么。

季时禹在桌下的大手,一直握着池怀音的手。

没有太过用力,只是轻轻地合叠,带着一种温存的安抚,放在他的大腿上。

池怀音坐得笔直,后背有些僵,怕大家发现,她几次想要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但是每一次,她稍微一动胳膊,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就会微微用力,将她制服。

最后,她只能整个人往前,肋骨几乎紧贴着桌沿,完全遮住自己的手。

池怀音本质上是个特别害羞的人,这种在大家注视之下的小动作,几乎是她的死穴,可是当他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却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突然释放了沉积已久的郁结,也释放了心中暗藏的情感。

环顾四周,大家都没有发现这异样,大约是衣服穿得多,人又坐得紧,一点触碰没有什么稀奇,她渐渐也就放下心防。

合叠在一起的手心微微出汗,季时禹动了动手指,与她十指相扣,动作自然得,好像时间回溯,还是当初热恋的时候一样。

皮肤纹理的触碰,好像直达灵魂深处。

像孤寂的飞鸟终于找到属于它的天空,展翅高飞,无痕划过。

直到菜上齐,大家开始吃饭,池怀音要拿筷子,季时禹才终于把手放开。

一直放在桌下的手才终于解放了出来。

手心全是汗,池怀音拿起筷子的那一刻,稍微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

她看齐莎的时候,齐莎也刚好在看她。

没有躲闪,没有逃避,她淡淡抿唇,笑了笑。

那一刻,她不再自卑,不再不安,不再失落,好像突然有了无穷的力量,和?可以抵御一切的勇气。

******

过年之前,季时禹签下了年后的第一大单——和?大新电子的电池订单。

大新电子是宝岛的著名?企业,上市公司,为国际巨头代工生产通讯产品,是德士龙的劲敌。他们一直以来的困扰,都是电池的问题。

虽然他们的人员都进行了很深入的研究,也亲自去日本参观了设备和?生产线,但是即使他们能自己生产电池,成本也和?进口日本的差不多,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这一块的投资。他们花钱都办不到的事,却被季时禹他们这群泥腿子科研员办到了。他们造出了低于市场价40%的电池,成功打破了日本厂商的垄断。

齐总从不掩饰对季时禹的欣赏,签合同的那一天,齐总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和?季时禹讲述了一个他受益终生的理论,叫做冰淇淋哲学。

他说:“卖冰淇淋必须从冬天开始,因为冬天顾客少?,会逼迫你降低成本,改善服务。如果能在冬天的逆境中生存,就再也不会害怕夏天的竞争。”

季时禹把这些话都深深记在心里,包括齐莎的提醒。

眼下的快速发展没有麻痹他的神经,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只有不停奔跑,才不会被人超越。

大新电子和?季时禹签订的订单,是1000万枚电池。这个订单量需要长河扩大目前的生产线多倍,才能完成。

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如果能顺利完成这次的订单,企业也能摆脱小作?坊式工厂的名?头。

大新电子付钱非常爽快,大新的齐总也是技术出身,知道创业艰难,资金短缺,直接把定?金付了一半,让他们能迅速生产。

会计年底忙对账,季时禹亲自去兑的支票。他带着池怀音,坐在银行的木椅子上等待。人生第一次,可以有机会走进贵宾室,他们都忍不住有些激动。

大新的订单支票被季时禹交给池怀音收着,那张支票的面额,是池怀音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数字。轻飘飘的一张支票,却代表着那么大一笔钱。

两个人并排坐着,内心都十分感慨。从下海创业,到如今初有成就。

“长河电池”四个字对他们来说,不再是一个空空的概念,而是一份脚踏实地的事业。

在这个最好的时代,在这个遍地是黄金的城市,他们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方向。

季时禹整个人很放松地靠在木椅背上,长腿分得很开。

一直以来精神高度紧绷的男人,又回到池怀音熟悉的那个小无赖的模样。

他双手插在衣服兜里,视线微微转过来,落在池怀音身上,温柔得像冬日的阳光一样。

“池怀音,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他轻轻笑着,缓缓说道:“我记得我读书的时候,当时的想法,只是毕业后找份稳定的工作,和?你结婚,生个乖巧的女儿。”

他说完,自嘲一笑:“如今这些都没有实现。”

提起当初热恋的时候说得那些话,池怀音也忍不住有些心颤。

她微微垂下头,淡淡说着:“你应该感谢这些都没有实现,是这个时代,让你有了更大的梦想。”

“不,如今我的梦想也没有改变。”季时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磨砺之后的沧桑,“我还是渴望稳定的生活,渴望做一个普通人,渴望有家庭生活”。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非常诚恳、真挚,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我知道,我现在和你说什么,都是空话。可是,我能和你许诺的,只有未来。”他抬起头,深深凝视着池怀音,眸中包含着深情,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最有力的承诺。

“池怀音,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季时禹的话,仿佛一把小锤子,将池怀音心中建立的铜墙铁壁,一下一下,都敲碎了。

池怀音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大腿上的衣料。

鼻酸极了,眼眶也不觉就跟着红了。

她抬起头,眼前尽是水雾朦胧,连季时禹的轮廓也变得模糊,却还是极力辨认着他的模样。

那一瞬间,她觉得从前计较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时光不能回头,生命的距离有限,浪费是可耻的。

红尘醉人,俯仰笔笔离散,时长路远,很多事不能期,留下的,都是真正始终如一的人。

季时禹如是,池怀音如是。

*******

1996年的春节在2月19日,季时禹要坚守到2月17日才能回家。

池怀音虽然没有表明,但是也默默留在了厂里,陪着季时禹守到最后一天。令人惊讶的是,像池怀音一样的人,竟然还有好几个。

一群热血的年轻人,都这样恋恋不舍,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们单纯的梦想。

厂里已经全面停工,其实已经没事可做,但是池怀音还是循着生物钟,早早就起了床。她起来的时候,员工宿舍的男士们都没有起床。

森城的冬天早晚和?中午温差较大,池怀音刷个牙都要披个厚外套。

冰凉的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池怀音连刷牙都觉得冰得牙龈好疼。

池怀音特别怕冷,她一边刷牙一边想,南方连雪都不下,尚且这么冷,北方人是怎么过的?

她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身边就多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季时禹不知道是怎么的,起来刷牙,就只穿了一件睡觉的长袖长裤单衫,这会儿冻得直哆嗦。

他那狼狈的样子,看上去哪还有平时“季总”的样子,完全幼稚得像个大男孩。

季时禹和?她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怕冷。

他一边发抖,一边坚持着打开了水龙头。

“这天气真是绝了,居然这么冷。”

池怀音手上顿了顿,顾不得嘴里的牙膏沫,无情地嘲笑:“是你绝了吧,大冬天的,单衣单裤就跑下楼刷牙。”

季时禹来回跺着脚,见?池怀音一脸冷静地刷着牙,坏心顿起,趁她不备,他突然就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像无尾熊一样把池怀音紧紧环住。

“好神奇,居然瞬间就不冷了。”

池怀音原本在刷牙,没想到季时禹会突然抱过来,左手的漱口水泼了一半,有些淋在她手上,有的泼到了季时禹的胳膊上,浸湿了他的薄衫。

她不过是手上被冰水淋过,都凉得透心,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真的不知道季时禹是怎么忍着的,衣服都湿了,也不放手。

只能说明男人真的是色到极点的动物,只要能占便宜,跳冰洞估计也是义无反顾了。

池怀音嫌弃地用手肘顶了顶季时禹的胸膛,严肃地斥责他:“放开我。”

她一激动,还喷了不少?牙膏沫到他脸上。

池怀音自己看着都觉得有点恶心,他倒是一点都不嫌弃,咧着一张嘴笑着。

表情那么满足又十分珍惜。

“马上要过年了,真想把你也一起打包行李,带回家。”他低沉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池怀音被他说得面上有些红,有些别扭,一嘴牙膏沫,含糊着说道:“春节又不长,也就十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天就是三十年了。”

池怀音被他说得忍不出笑出声,又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别闹了。”

大家都没有起床,两人在楼下腻歪,也没有人发现。

季时禹像吃错了药一样,抱了许久才舍得把池怀音放开。

两人并排站在水池边刷牙,池怀音怕他又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赶紧漱完口准备上楼。

她刚拿着自己的牙刷和漱口杯要走,就被季时禹拦腰抱住。

两人正你抱我挡,跟麻花一样,扭在一处,眼里心里都只能看见?彼此,以至于身后来了一对不速之客,也没有发现……

**********

池怀音发誓,那一定?是她人生最害怕,也最紧张的时刻。

1996年2月15日,她辞了高知铁饭碗工作,下海跟着季时禹创业的事终于暴露。

池父池母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他们一声不吭,就直接到上沙镇来了,当场捉了个现行。

最最难堪的是,他们来的时候,季时禹正抱着池怀音,饶是再没脸没皮的人,被父母撞见?这种场面,也会感觉到尴尬。

更何况,池父对季时禹有多讨厌,她是最清楚的。

池家家教森严,池父可以容忍她的一切任性和叛逆,但是有一样事,是绝对忍不了的。

那就是撒谎。

池怀音为了季时禹,在池父面前撒了多少?弥天大谎,池父就有多厌恶这个人。

他岿然如山地坐在池怀音平时看书的椅子上,面色铁青,连看都懒得看季时禹一眼。

此刻,对池父来说,季时禹就是罪大恶极,拐骗他姑娘的臭流氓。

池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罚池怀音跪下。池怀音跪在他面前,始终紧咬着嘴唇,挺直着背脊,一声不吭,倔强得令人心疼。

这是池怀音长这么大,池父对她做出的,最侮辱性的惩罚。也不管此刻有没有外人,他要好好教育池怀音。

池父是知识分子,他从来不迷信“棍棒之下出孝子”,可是那一刻,他气到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脸上胀红,眼珠都要爆出眼眶,胸前一直上下起伏,整个人都在发抖。

“池怀音,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换工作?,都可以不跟父母说了,是不是?”池父的说这话的时候,掷地有声,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池怀音仰着头看着他,紧皱着眉头,认真地回答:“我是成年人,可以为我自己的人生负责。”

“你说什么?池怀音,你再给我说一遍!”

池怀音紧握着拳头,再一次冷静地说道:“我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池怀音从小到大都听话,这么顶撞池父,可以算是绝无仅有。哪怕是当初在学校里的时候,池父反对他们在一起,池怀音也只是最多不吃饭,无声抵抗。

几年过去,她在这个男人的蛊惑之下,变得更坏,更不听话,已经会顶嘴了。

池父气得胸腔钝痛,顿时也顾不得什么理智和风度,从椅子上倏地起身,就拿起了池怀音放在门口的木叉棍。

池母意识到池父要打池怀音,赶紧上去拦,却被池父用力推开。

“滚开!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不孝女!谁拦我连谁一起打!”

话语间满是震慑。

池父一贯儒雅有风度,严肃归严肃,却从来没有动过手。

他有多疼爱池怀音,别人不知道,池母却是清清楚楚。

看着他拿着叉棍要打池怀音,池母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打她又有什么用?!”

打在女儿的身上,还不是疼在父母心上?

池父的叉棍落在池怀音身上的前一秒,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季时禹,想也不想就过来,一把抱住了池怀音,以自己的背脊,硬生生承下池父盛怒之下的一棍。

那一下敲得很重?,池怀音甚至能听见木棍与皮肉拍打出来的那种闷闷的声音,季时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季时禹不过来护着还好,他越护,池父越生气,一棍下去,又是第二棍,第三棍……

池怀音的头顶在季时禹的胸膛之上,他用一种全包围的姿势,将池怀音护在胸怀之内,不让池怀音受到一点点伤害。

池怀音想要挣脱,想要让池父不要打了,但是季时禹把她抱得太紧了,她几乎动弹不得,眼前一片漆黑,连呼吸都被困住一样,难受极了。

池父一边打一边像针扎了心一样痛。

“你给我让开!”

池父一把要拉开季时禹,但是季时禹年轻,又人高马大,抱紧这池怀音,他不放手,池父怎么可能拉得开。

季时禹被打了好几棍,身上都不知道是哪里在疼,亦或是疼麻木了,那一刻,他抱紧了池怀音,一动不动。

“伯父伯母。”哪怕在那么混乱的时候,他依然有礼地喊着池父池母:“我是真心喜欢怀音,怀音是为了我才辞职,有什么,都是我的错,和?她无关。”

“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养到这么大,为了你,她像看仇人一样看我。”池父痛心极了,想到池怀音自从认识了这个男人之后,所做的一切让他失望的事,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他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季时禹:“你是谁?你有什么?你带她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凭什么喜欢她?给我滚开!”

池父气极了,又是一棍打在季时禹的肩膀上,他疼得一声压抑地闷哼。

池怀音的眼泪,终于还是被逼了出来,自己挨打都能承受的她,却受不了季时禹挨打,那一下一下触目惊心的声音,终于让她的忍耐到了极限。

池怀音哭着向池父求饶:“够了,爸爸,你不要打他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见?池怀音哭,季时禹心痛如绞,他抱着池怀音,强忍着身体的痛,对池父池母保证道:

“我和?大新电子的订单合同已经签成了,只要全部交货,我就能拿到分红,我今年拿了钱就在森城买房,娶怀音。”

“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拿命护着她,对她好,不让她受委屈。如果我做不到,我一定?不再纠缠她!”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很久以后】

媒体采访过后,季时禹的男秘书不在,请记者们吃个饭,季时禹竟然囊中羞涩。

现金没有。

大家打圆场:“现在这个社会,谁用现金。”

卡没有。

大家打圆场:“现在这个社会,谁用卡。”

电子支付没有。

大家沉默了:这特么也配叫大总裁?

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某人打给自家太太:“给我转点钱过来。”

要钱之前,还要把现场吃饭的人都拍照发过去。

过了一分钟,某大总裁终于有钱请大家吃饭了。

大家边吃边想: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当大总裁了,大总裁比老子还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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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父虽然处理方式比较极端,但是他真的是因为疼爱女儿才会激动。

换位思考,也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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