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矛盾

围猎队伍刚开始还行的还算顺当,只是出了临安的富贵圈,路就没那么好走了,地上尽是坑坑洼洼、乱石野草。

骑马的倒是无碍,可苦了坐马车的钟玉河。

他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宫门都没踏出去一步过,就是去宫里头稍远些的地方都是要轿辇驮着的,哪儿受得了这泥泞石子路的颠簸。

他被颠得人都有些反胃恶心,只能四肢乏力地卧在狐皮毯上,难以承受似的捎着娓娓动听的哭腔低低啜泣着。

太子一直拉着缰绳控制着马的速度,紧紧跟随在马车的一侧,他隐隐约约听到马车里细碎的动静,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皇姐——”

钟玉河将自己的身子蜷起来一些,还是难受得紧,铺天盖地的眩晕感让他无暇顾及太子的声音。

“皇姐——”见钟玉河不回应他,太子更是焦急地唤着,生怕钟玉河在里头出了什么岔子。

“皇姐——”

“皇姐你说话呀,是不是哪里难受了?”

“你告诉长天好不好,不要一个人憋着嘛。”

“皇姐——”

“皇姐——”

太子急躁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引得在前头的钟知生和钟鼓旗都回过头来看他。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太子心急如焚,伸手就要去掀马车的帘子。

却听钟玉河不知为何打着颤儿的声音从里头闷闷地传来,是极厌恶的低沉,好像太子的叫唤有多讨他嫌一般。

“我好得很,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太子伸出去的手猛地停顿在帘子前,呆住似的直勾勾地看着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帘子,不敢置信自己耳中听到的话语。

“噗嗤——”钟鼓旗在前头幸灾乐祸地笑出声,嬉笑着打趣道:“莫不是父皇要把太子拉下马,我瞧着钟玉河这阵仗怎么像是太子落魄到没钱给她挥霍似的。”

“四弟——”钟知生颇是无奈地皱眉唤道,钟鼓旗这张嘴他是治不了了,张嘴尽是大逆不道之言。

“好啦好啦,三哥不喜欢听我便不说了。”

“不是我喜不喜欢听的问题,你这话要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怕是不知道要闹出多少腥风血雨来。”钟知生哀哀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些话会惹火烧身,我心里有数的。我也就只在三哥面前说说,反正三哥是一定不会害我的。要我憋着这口气我实在难受的紧,我就是看不惯太子的做派。”

“还没坐上龙椅呢昏君的样就做了十足十,身居高位不知励精图治、为民请命,只会四处搜刮金银珠宝、翡翠玛瑙去讨钟玉河欢心。只要能博那个那个狐狸精一笑,他还真是什么财都敢揽。”

“吏部侍郎贪污真金白银一百万两,三哥你花了个把月日夜不休才把事情查的水落石出、证据确凿,准备择日禀告父皇。就因为那狗官连夜往太子府送了个八宝琉璃塔,恰好入了那狐狸精的眼,这么大的贪污案生生被太子一手瞒了下来。”

“一百万两的民脂民膏,够临安所有的百姓一年的开销了。临安乃皇都,富庶丰饶,更遑论那些偏远地带的百姓,这一百万两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善。太子真是好气魄,为了美色竟能弃黎明百姓于不顾。”

“父皇真是叫猪油蒙了心,一点儿也看不到太子的残暴不仁、荒淫无道,还道太子行事利落,和钟玉河姐弟情深,是个能干事又重感情的好孩子。”

“父皇怎么就看不到三哥你这几年的政绩呢?锄奸佞,清君侧,两年震惊朝野的八桩贪污都是三哥你凭一人之力破的,拯救了多少黎明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朝野里清廉刚正的官吏也都以三哥你马首是瞻,反观太子党都是些什么三教九流的腌臜货色。父皇是一点儿也看不清谁才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吗?”

钟知生看着不远处钟玉河坐着的马车一言不发,眼底晦暗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抓着缰绳的手握得越发的紧。

……

太子维持着那个动作等了良久,最终还是将手慢慢收紧,垂到身侧,用力到骨节都泛着阴森森的白,青筋暴起。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皇姐要这么狠心地待他?

他关心她也有错吗?

还是他现在的位子被老三摇动,不如往日里坐得稳当,所以他做什么,都是错?

……

围猎场远在京郊,队伍足足行进了半个时辰才到。

骏马昂首长嘶一声停在原地,太子在马车旁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钟玉河从里头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低地唤了一声:“皇姐——”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几不可闻地响起几声哭腔,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嘤嘤作啼,用柔嫩松软的羽毛抚弄人怦怦直跳的心尖,叫人发痒发酥。

远处的钟知生和钟鼓旗似有所感地回头看过来,只见太子紧锁着眉头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马车前。

太子知道钟玉河是在马车里出了事,焦急得顾不上心里的小别扭,就要往马车里去。只是头刚踏进马车里,身子还在外头呢,就被钟玉河一脚踩在肩上,就要把他往外头踹。

外面的两人只见太子尚还在马车外的肩膀上踩上了一只赤着的脚,瘦长而纤秀,雪白莹润,像是刚被采撷的嫩生生的白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