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河回到灵犀宫时,恰好看到昨夜他看过的宫女跪在林婉柔跟前。

林婉柔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半晌后才觉得乏了似的闭目养神,纤细的手指抚上额角,轻轻揉动着。

“拖出去杖毙。”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任凭那宫女再凄声求饶,皆是无动于衷,连眼皮子都不曾抬过一下。

“母妃。”

林婉柔揉额角的手指一顿,缓缓睁开眼睛,“你都知道了。”

钟玉河点点头,面有郁色。

“不是母亲要作弄你,是老天爷要作弄咱娘俩。”林婉柔起身上前,眼含热泪地握住钟玉河的双手,似要把这十四年压抑的恐惧无奈皆说给他听。

“你生下来背脊上便有一道蛇鳞,叫旁人见到,我们娘俩只有被烧死的份,连带着林府也得一起遭殃。”

“你是皇上的第一个子嗣,叫皇上知道你的男儿身,他怎么可能不来瞧你的身子,我只能谎骗皇上我生的是个公主。只要你是公主,为了避嫌,皇上定然不会来瞧你的身子。”

“我把那些奶娘嬷嬷都赶了出去,不让别人瞧见你的身子。这几年身边也就留着从林府带出来的王嬷嬷,她是我的奶娘,待我如亲女,我信得过她,除了我也就她知道你的事。”

“我这些年瞒着你,是不想你郁结,委屈自己是男儿身却扮作女儿家。你只当自己就是个公主,便会觉得没有什么不甘。”

“没有不甘?”玉河身子一僵,像是被戳到什么痛处似的赤红着眼睛一把拨开林婉柔的手,“可我本是男儿,我是皇帝的第一个皇子。立嫡立长,太子之位轮得到他钟长天吗?”

“玉儿!”林婉柔厉声喝道,语气是不安的恳求,“这话说不得。”

“说不得?”钟玉河不屑地轻笑出声,“我偏要说!”

“太子朝服是我的。”

“太子衮冕也是我的。”

“万人朝拜、奇珍异宝都是我的。”

钟玉河朝林婉柔步步紧逼,林婉柔只能步步退却,最后退到退无可退的地步,被钟玉河逼得跌坐在椅子里。

钟玉河居高临下去怒视着林婉柔,“可我却只能穿罗裙戴步摇,恬着脸去谄媚夺走我无限风光的钟长天,等待着他将我的东西施舍给我!”

林婉柔无助地低泣起来,慌乱地握紧钟玉河的手,“我的背景在宫里虽也算高,但却压根没法和位高权重的吴皇后相提并论。即使你没有那道蛇鳞,也不可能坐上太子之位,反倒会遭人嫉恨,我们娘俩哪儿能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过。”

“坐不上?”钟玉河嘴角微翘,“是你心虚。”

“我身上不流着皇帝的血,甚至不流着人的血,你怕我坐了那个位子,遭天谴对不对?”

钟玉河缓缓凑近林婉柔的耳边,嗓音低沉而危险,像是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爬行:“我是蛇,跟你没有血缘,跟宫里的任何人都没有血缘,你骗了我十四年。”

林婉柔哽咽地不能自已,将脸颊小心翼翼地贴在钟玉河的手背上,“你是蛇,不是皇上的孩子,也不是我的孩子,但我却是真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你也不被当成妖孽烧死已是万幸,别再去想什么太子之位了好不好?”

“你贵为长公主,也是宫里只一位的公主,皇上喜爱你,太子濡慕你,要什么有什么不也是很好吗?答应母亲,安安分分做你的公主,将这事儿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好不好,好不好……”

林婉柔的冰凉的泪淌到钟玉河的手背上,他却觉要烫到他的心头,直把他冷硬如寒石的心肠熔开一道口子。

即使他不是林婉柔的孩子,也是借了林婉柔的肚子才出来的。他不止一次地听旁人说生他时林婉柔足足没了半条命,可即使他让林婉柔遭了这么多的罪,林婉柔还是爱他盼着他好。

他低头看着林婉柔的鬓发,犹豫半晌还是抱紧林婉柔,答应下来。

但他心里却暗暗觉得,他是蛊蛇化人,比那些凡夫俗子不知要高到哪里去,凭什么他争不得太子之位。

不过一帮烂稻草绣花枕,凭什么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他要争,不动声色地争,把那些入不得眼的草包都踩在脚下,做这世间一等一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