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戴神医为小白看病这事,华太医倒是并无异议,并且同意遵照戴神医的规矩行事。于是,江小白跟着华太医和两位姐姐,在一队侍卫护送下一同前往岷山,去见那位远近闻名的戴神医。

神医姓戴,名言静,据说是个奇女子,年纪不到三十岁,却在短短几年间治愈了不少疯疯癫癫的病人。不过此人规矩也颇多,不是什么病人都愿意收治。

戴神医家住岷山山北,只一座简陋的小院,掩在半山坡密林之中。

马车停在了小院前,两位姐姐对小白叮嘱了一番,便与华太医目送她推门入院。因为神医的要求是患者必须独自入内,其余人只得留在院外等候。

“神医嘛,总是有些奇怪的要求,不然怎么叫神医?”江小白不以为然地走向敞着门的正屋,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对付这位专治疯病的神医。

两位姐姐已经劝过她,暗示她不必再装下去,借着今日这个机会,让她名正言顺地恢复如初。但江小白怎敢就这么“被治好”?起码也得先把皇帝应付过去再说。所以今日,她必须先应付这位戴神医。

刚迈过门槛,她便立刻被屋内杂乱又古怪的布置震住。这一点也不像是个医者的屋子,没有半点汤药味不说,隐约似乎还能闻见酒味。一眼望去,屋里根本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没有桌案,没有椅子,只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物件,摆放的位置也是毫无章法。

一只形似柜台却又涂得花里胡哨的木柜横在眼前,将屋子分割为内外两半。里面那半间屋子堆的东西似乎更杂乱,江小白一点也不想走过去瞧。

此前偶尔听过的传闻里,总是把戴神医吹得神乎其神,如今看来,恐怕言过其实。她甚至猜测,戴神医会不会只是个擅于胡说八道的神婆,听说此人诊金比城里的大夫都要贵上好几倍,可瞧这屋子里的陈设,似乎又与神婆沾不上边,总之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江小白有些犹豫,不敢再往里走,便站在原地开口问道:“有……有人在吗?”

许久,无人应答,她壮了壮胆子,又朗声道:“请问,这是戴神医的家吗?”

这时屋里传来些许响动,似是从那柜台之后发出。江小白心中紧了紧,盘算着若是遇到危险,怎样转身方能干脆利落地逃离,又不被门槛绊倒。

不一会,只见那柜台后面缓缓抬起一个脑袋,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面孔。

还好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神婆,只是个年轻女子,看起来倒也和常人没什么两样。江小白朝对方打量了片刻,见其相貌还颇为和善,年纪也相符,这才放下心来,躬身施了一礼。“南亭村江小白,见过戴神医。”

姐姐们已经事先与戴神医通过气,这时候戴神医八成已经知道她并非真的疯了,若是继续在神医面前装疯卖傻,恐怕不能奏效。思来想去,她决定直言相告,至于如何说服神医,还得先看看这位神医究竟是怎样的人。

这位刚睡醒的就是众人口中的“神医”戴言静。她抬手抹了抹嘴角,从面前的柜台上抓起一个不知什么东西,往脸上一戳,问道:“你就是江小白?”

江小白直直盯着戴言静那架在双眼前方的两个圈圈,愣愣地答道:“嗯。”

戴言静笑了笑,朝江小白招招手:“进来吧。”

江小白目光被那两个圈圈吸引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柜台前。戴言静笑着把那东西摘了下来,放到柜台上,又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鼻梁。

那东西很是稀奇,两个黑色的铁圈,说圆也不算圆,中间还连着细细一根铁丝做支撑,外侧也各连着稍长的一根,末端却折成斜角。江小白看得出神,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朝那东西指了指,问道:“这是什么?”

“眼镜。”

“眼……什么?”

戴言静似乎懒得解释,抬手指了指头顶横梁垂下的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两个字“眼镜。”

“眼……镜?”江小白十分不解,“眼睛还需要照镜子吗?”

戴言静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要,当然要。”

江小白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带着询问的目光朝那眼镜指了指,得到戴言静点头允准后,才小心翼翼地双手将其拿了起来。她对着这东西左看右看,心中困惑不已,便又问:“那……镜子在哪?怎么照?”

“镜子啊……”戴言静似乎非常伤心,深深叹了口气,“我来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

“镜子还能摔碎?”江小白心中震惊不已,能把镜子都摔碎,这人莫非是传说中天生神力之人?也难怪别人都称她神医。

戴言静翻了个白眼,解释道:“此镜非彼镜。这种镜子很容易摔碎。”

江小白不明白究竟什么镜子能一摔就碎,但想必不是寻常俗物,便赶紧把眼镜放回桌上,生怕把这个也摔碎了。

“坐吧。”戴言静抬手朝柜台外胡乱一指,便低下头不知在忙什么,只能听见纸张哗哗翻动的声音。

江小白四处看了看,实在不知该坐哪,这屋里柜台之外的地方根本没有一把椅子可坐,只有一堆不知包着什么东西的大布团。

“江小白,南亭村人氏,今年十七岁……”柜台后的戴言静埋着头自言自语,说到这里,抬头瞥了一眼江小白,啧啧称羡,“年纪轻轻就要当驸马了,真是羡慕死人喽!”

江小白打算直入正题,便开口道:“戴神医,我今日来是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先别急,坐下吧,咱们先随便聊聊。”

这回戴言静也瞧出江小白找不到坐的地方,便给她明确指了一块地。江小白一看,正是那一团鼓鼓囊囊的布包。

“这个……”江小白以为戴言静指错了,便要再次确认。

“嗯,”戴言静用力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布包,“坐下去试试。”

江小白走到那圆圆的布包跟前,仔细瞧了半天,又用手按了按,还绕着布包走了一圈,总算寻到一个合适的方位和角度。她转过去,慢慢躬下了身子,可这不是寻常的椅子,找不到扶手,实在让她心惊胆战。最后她横下心双眼一闭,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布包实在柔软至极,却又不至于失了韧性。江小白整个人陷进了布包之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仿佛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戴言静手肘支在柜台上,笑着问道:“舒服吧?”

江小白连连点头,心道:这戴神医果然不是凡夫俗子!

“舒服就对了,这可是我花了重金,纯手工打造的,整个岛上找不到第二件。”戴言静得意地笑着,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江小白这时才发现,戴神医的衣着打扮古里古怪,上着紵布短衫,下穿素罗长裈,极不衬其神医之名,倒与村妇无异。江小白不禁暗自琢磨:“戴神医挣的钱应该不少,却为何不舍得花?还是说……她这个人就是这么抠门?”

戴言静顺手抄起一只小板凳,在江小白面前坐了下来,和颜悦色道:“放松一点,来到我这里不必有什么顾虑,就当作是在自己家好了。”

江小白听了这话,心中反倒有些许忐忑,谨慎地点点头。

戴言静稍稍敛起了笑,两眼直盯着江小白,开口问道:“告诉我,你从哪来?”

江小白被问得莫名其妙,见对方神情中透着一丝诡异,不由得往布包里缩了缩,小心地答道:“南亭村。”

戴言静又问:“从哪个年代来的?”

“哪个……年代?”江小白不明所以,挠了挠后脑勺,只觉得这位戴神医恐怕比自己更需要去好好瞧瞧脑子。

戴言静皱起眉头,盯着江小白思索了一会,又回头看了一眼柜台,便露出失望的神色,自言自语道:“连眼镜也不认识,看来不是了。”

她起身返回柜台后面,一边走还一边抱怨:“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的,好好的装什么疯?”

江小白忙道:“戴神医,我是有苦衷的,今日来此正是有事相求。”

“小屁孩还苦衷呢?”戴言静摇着头叹了口气,“你两个姐姐说你装疯,我还以为她们误会你了,以为你是……算了,浪费我时间,你可以走了。”

江小白想走近些和戴神医好好商量,可她陷在布包里左挪右挪,挣扎了半天根本无法起身,只好就这么半躺着,以一种看来很是无礼的姿态对戴言静说:“戴神医,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真的有苦衷。拜托神医替我瞒下装疯一事,事后必有重谢。”

听到“重谢”二字,戴言静抬眼瞥了瞥江小白,思索片刻,问道:“想喝点什么?”

江小白被问得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着张口:“呃……什么都行。”

戴言静走到窗边,瞧了瞧炉子上烧着的铜锅,便转身蹲在角落的架子前忙活起来。隔着柜台,江小白看不见她在捣鼓什么,只听见一些瓶瓶罐罐被打开又盖上的声响,随后又听戴言静问道:“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苦衷?”

“此事说来话长,但我不是一时贪玩,”江小白在布包中又挣扎了两下,很快放弃,“实在是人命关天,我不得不这么做。”

“人命关天?”戴言静端着一只碗站起来,转身时瞥了瞥江小白,神色有几分不屑。

江小白又道:“事涉皇家,我不敢多言。我之所以出此下策,只是为了保全家人性命,恳请戴神医为我保守秘密。”

戴言静一言不发,蹲在铜锅边,拿勺慢慢搅着锅里的东西。皇家的事,的确没几个人愿意沾上,她自然也不例外。过了一会她才开口问道:“我帮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江小白默默算了算,寻常大夫看病,诊金也就百来文,疑难杂症不过四五百,可这戴神医,开口就要一金起。若是再求她帮这个忙,十金恐怕是少不了的。

未等江小白开口,戴言静已经绕过柜台走到了外屋,手里端着一只飞凤纹高足杯。“来,你先尝尝这个。这可是今日特调,独一份。”

只见那高足杯里盛了约半杯枯黄色的液体,略显浓稠,看起来不那么赏心悦目,不过倒是有一股浓浓的香气,令江小白难以抗拒。她伸出手去,小心地接过高足杯,端到面前闻了闻,那香气愈发浓厚,惹得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江小白抬眼看了看戴言静,见她眼中满是期待,似乎也不像是有所图谋。然而就算有所图谋,江小白也不得不承认,她根本无法抵抗这一杯不知什么东西的诱惑。

她将杯子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怎么样?”戴言静眼睛睁得大大的,双唇微张,就等着江小白一句回答。

江小白舔了舔唇,又埋头喝了一大口,缓缓咽下,这才砸吧砸吧嘴,自喉咙深处吐出轻飘飘的一句:“妈呀……”

戴言静从江小白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没白费劲,笑着问道:“好喝吗?”

“好……好喝。”江小白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震惊,她这一辈子,不,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没喝到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戴言静笑得心满意足,挑着眉说道:“这样吧,你以后常来我这,替我试喝这东西,我就答应替你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