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后花园湖畔的亭榭里,张君雅依旧坐在成堆的泥沙前,手中正握着一团泥球捏来捏去。甄楠将石台上已经捏好的东西一个个挪到屋里宽敞的角落,依次摆放好,任其慢慢风干。永竺则坐在张君雅身旁,依着她的吩咐,不时往沙堆里浇水。

甄楠一边忙活,一边说道:“礼部用的是小将军卤簿,四驾革辂,驾士十二,另有随从僚属十余人,都在南亭村住下了。在入宫受封之前,江小白都不能离开那宅子。”

张君雅微微点头:“那宅子必定守卫森严,又是在南亭村里,我们的人连混进去都难。罢了,先把香香她们撤回来吧。”

“是。”

张君雅想了想,问道:“驸马教习是谁?”

“礼部主事孙承福。”甄楠答道。

“哦?”张君雅顿了顿,轻笑了一声,“太后连亲侄子都派来了,看来对江小白很是看重。只可惜,孙承福此人难当大任。”

甄楠眼中有几分困惑,不解地问道:“太后为何要打驸马的主意?”

张君雅道:“我没选她们安排的人,她们当然会对我选的人感兴趣。”

“那……驸马会不会有危险?”

“江小白应该暂且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张君雅思索片刻,又继续捏起了手中的不知什么东西,“她的家人可不好说。”

甄楠神色渐渐凝重,或许是想到了女帝即位之初,太后清洗政敌,替她扫平道路的那些手段,越想越是心惊,连忙说道:“殿下是不是该想想办法,如何保全驸马一家?”

张君雅若无其事道:“保她做什么?我根本不认识她。”

“啊?”永竺忍不住惊呼一声,接着又连忙捂住嘴,怯怯地看着张君雅。

张君雅只瞥了她一眼,便回过头来,对满脸错愕的甄楠说道:“你们真以为我与江小白早就私定终身了?看来她编造的那些谣言确实能以假乱真。”

“难道不是真的?那殿下为何还要……”

张君雅停下手里的活,看着甄楠说道:“她都已经替我布好了绝佳的迷障,我为何不用呢?”

甄楠细思片刻,忽然想明白了,连忙道:“殿下莫非……是借江小白来破解驸马大选的困局?太后绝对料不到这样的结果,她此前所作的布置也就功亏一篑了。”

“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张君雅轻轻叹息一声,“府中一直有太后安插的眼线,若连我的枕边人也是太后派来的,今后我可真是寸步难行了。”

甄楠微微点头,心中却越发担忧,又开口道:“可是,江小白对殿下污蔑中伤,手段还如此恶劣,我担心以后……”

张君雅道:“无妨,她这个人的确有些小聪明,可终究上不得台面。若是她胆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样,我自然饶不了她。”

永竺在旁眼巴巴地看着,憋了许久才壮着胆子低低问了句:“殿下,我可以说话了吗?”

张君雅淡淡道:“说吧。”

永竺得了允准,却也不敢再口无遮拦,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辞,半天才谨慎地问道:“殿下纵是为了应付太后,也未必一定要选江小白吧?有什么理由非选她不可呢?”

张君雅看了看手中捏出来的东西,简直四不像,便又重新揉成一团,扔进了沙堆里,慢条斯理地说道:“其一,她不是皇姐和太后安排的人,比起其他候选人,她更能让我放心。”

永竺和甄楠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江小白做的这些事,的确不可能是太后所指使。

“其二,此人或许对我有用。”张君雅想到江小白书房里的那些书,当下打定主意闲暇时定要再去一趟,上次匆忙间未及细看,况且那时候她也不好擅自拿人家的书,如今可不一样了。

永竺问道:“那其三呢?”

“其三?没了。”张君雅说着,转过身子将手伸到铜盆上方,永竺赶紧打了水为她冲洗手上的泥。

“没了?”永竺嘟起嘴来,颇为不满地摇着头,“就这两条理由,好像还不够充分嘛。”

张君雅有些无奈,自己的打算还得先过了永竺这一关,未免有些不像话,可若是不让永竺心服口服,今后总免不了要被问东问西。她想了想,便又开口道:“若一定要加个其三,那便是……她的长相,还算顺眼。”

“哦——”永竺恍然大悟,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说了这么多,还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

张君雅脸色一僵,立刻抬起手曲指一弹,指尖的水珠便飞溅到永竺脸上。“罚你三天不许说话!”

“啊?”永竺顿时心慌意乱,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水珠,便马上跪了下来,“我错了,我错了,殿下息怒。”

张君雅不理会她,径自拿了手巾起身走开。甄楠同情地看了一眼永竺,暗自庆幸自己脑子转的慢,嘴也慢。

永竺跪在原地欲哭无泪,可怜巴巴地念叨着:“求殿下赐我一死吧,三天不让说话,还不如杀了我啊……”

张君雅坐到屋角的几案后,铺开一张纸,甄楠便跪坐一旁替她研墨。这回,张君雅笔下生风,思绪毫无阻滞,片刻工夫就将奏章写好。她满意地搁下笔,这才朝永竺瞥了一眼,说道:“还不过来倒茶。”

“谢殿下开恩!”永竺破涕为笑,连忙起身奔了过来。

正在这时,有侍卫来禀,说礼部主事孙承福求见。永竺不禁疑惑:“孙主事不是在南亭村吗,跑这来做什么?”

“难道驸马出事了?”甄楠也脸色微变,紧张地看着张君雅。

张君雅略一思索,说道:“请孙主事到景仁殿稍候,我这就去。”

侍卫离去后,张君雅命甄楠先备好车,然后换了身衣袍便往外院而去。一路上,永竺仍是忍不住唠唠叨叨,一会猜测会不会太后对江小白下手了,一会又愤然数落江小白的不是。张君雅没有再阻止她,毕竟让她噤声了一整天,已是罚得狠了。

张君雅步入景仁殿,就见到礼部主事孙承福在殿内急得团团转,似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

孙承福一见张君雅,吓得脸色都变了,立刻跪倒在地,连礼数都忘了,慌慌张张地说:“殿下,下官失职,下官失职……”

“孙主事请起,”张君雅朝孙承福抬了抬手掌,“究竟出什么事了?”

孙承福仍不敢起身,“殿下选定的新驸马,她……她……”

“她怎么了?”张君雅微微皱起眉头。

“她疯了!”

“疯了?”张君雅原本还有些担忧的神情慢慢消失不见,微蹙的眉挑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强忍的笑意,“真的疯了?”

永竺看得莫名其妙,甚至觉得长公主殿下的神色,像是有些幸灾乐祸?

孙承福连头也不敢抬,不住擦着额头的汗水,战战兢兢地答道:“是,是真的。昨天还好好的,不知怎的……下官真的没逼迫她,虽然讲学是安排得多了点,可……可时日紧迫,下官也是不得已,真的没想把她逼疯啊。”

张君雅抿着双唇,慢慢将笑意收尽,点了点头:“好吧,我去瞧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