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告诉你,我挺正常的。”

唐徽音缩着脑袋,眼睛彻底不敢去看季北,这一刻竟生出一种背后讲人家坏话还被当事人抓包的羞惭感。

她嘿嘿的傻笑两声,实在不知要怎么回应季北的话。

好在,他已将话题终止,菜品也在这时候陆续端上来。

几乎是感激似的将目光投向侍者,她拿过刀叉切牛排,认真而专注,但其实最初想要一品美食的好心情已经被搅扰的所剩无几,现在只想快点吃完,立刻走人。

“听朋友说这里的西餐味道很棒,感觉如何?”

唐徽音叉着一小块牛排放入口中,倒不算敷衍的回答,“味道不错。”

传闻非虚,难怪这家餐厅开在这么偏僻的位置,生意却还如此火爆,酒香不怕巷子深正是这个道理。

季北的目光扫向桌角边放着的向日葵花,状似不经意的问起,“花很漂亮,男朋友送的?”

“不是的。”

总觉得今天的季北不太一样,似乎话变得多了一些,以往他是不会关心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

唐徽音暗自揣测着,季北却将刀叉搁置在餐巾上,目光认认真真的投过来,触及到季北的眼睛,她有些无所适从。

“说吧,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他问。

对啊,她差点把今天的主要目的给忘记了。

这么想着,便也坐的端正些,模样满是严肃且真诚的回视过去,“六年前的事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也想和你说声谢谢。”

那一年发生的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的会戳到她的皮肉,尖锐的痛使她无法忘记。

只是她不清楚,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结,在季北的记忆中还剩下多少。

“六年前……”他喃声重复着,眼睛看着她,却也好似从她身上穿透过去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他也许是在回忆。

“你请我吃饭就是为了那件事?”

“是,是啊。”

在她话语落下的后一秒,她听见从男人那里传来一声极浅的笑,短暂如一滴雨投入大海,消逝太快,令人抓不住。而他本人也在那一刻像卷进了巨大的失落中,周遭所有愉悦的谈笑声都被一键暂停。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还是真的如预想中的那般,勾起了季北心中不美好的回忆。刹那间,后悔自责种种情绪又将她包围,她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她只是为了将自己从愧疚中解脱,却要在季北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看来过去的事他没有忘,纵使时间如何流逝,有些记忆永远不会被冲淡。

她真是坏透了。

“对不起,我又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他沉默着,视线始终落在桌上的某一处,周遭明明一直充斥着琐碎的交谈声,可唐徽音却又觉得寂静极了,她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逐渐慌乱的心跳声。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唐徽音已经觉得煎熬的时刻,季北才又重新抬头看向她,“如果只是为了六年前的事,大可不必,况且,我那时并不是为了帮你。”

“那是为了什么?”她并不能够理解,也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虽然她也想不通季北为什么会帮她,明明两个人关系并不亲近。

他拿起桌上盛满黑咖啡的杯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收拢,根根青色的筋从手背的皮肤下盛出鲜明的颜色。他紧紧的握住杯子,像是握着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手指微微颤栗着将那杯子送到唇边,苦涩的咖啡液顺着口腔一路蔓延至下,却又仿佛和什么东西比起来,这种苦也处于下风了。

“为了找个理由离开那个笼子。”

他说学校是笼子,他说为自己打架是借口。

按照季北那些年的行事作风,这个解释好像很合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说不上来。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这么说着,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明明是一顿再精致美味不过的食物,可接下来再去吃起来,总觉得索然无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在唐徽音的忐忑不安之下,这顿饭结束。

“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麻烦了季北哥,这附近很好打车,我自己回去就好。”

季北也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听从她的安排,但外面恰时下起雨来,摆明了老天要和唐徽音作对,她脸上也有了尴尬的神色。

“没……没事的,我等雨停了再走就好。”

两人站在餐厅门口,屋檐下雨幕连成串,雨水击打在地面上炸出一个个硕大的雨花。

季北侧目看着她,唇角边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问:“你就这么抗拒我?”

像被戳穿了小心思,唐徽音满脸尴尬,“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我说过麻烦?”

他在质问,唐徽音满脸羞赧。

雨势没有丝毫减退的意思,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季北突然将门推开,外面的风顷刻间灌进来,冻的唐徽音忍不住颤栗着。

他语速极快的说:“在这等我,不许走。”

然后转身投入雨幕中。

再回来时,他浑身都湿透,精心收整过的头发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竟显出几分乖顺。他手里拿着一把透明的雨伞,自额头上时不时的顺下一些雨水沿着眉心、鼻梁一路向下。

眼睛低垂,目光轻微躲闪着,沉声说:“超市只剩下最后一把,将就一下。”

她并未有所怀疑,只轻点着头,推开门准备往外走时,突然想起什么,“季北哥你等我一下。”

转身回到方才的座位上拿起那束向日葵,欣喜的抱在怀中又跑回去。

她没察觉到,季北在那一刻眼神更沉了一些。

“我们走吧。”

在她即将迈出门口的那一刻,肩膀上突然搭上来一只手,带着微烫的热度,她惊讶的扭头望过去,男人目光盯着前方,手臂又揽紧了一分,她盈盈的小身板被他半搂在怀里,他一面撑着伞,一面护着她在雨幕中奔跑。

她心里好像有一面小鼓在“咚咚咚”的敲着节拍。

整个人是被带着奔跑的,而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害怕、紧张、抵触,那些在每次接近季北都会不自觉萦绕在心口的情绪,在这一刻根本没来得及发挥作用。

当她终于神魂归体的那一刻,人已经坐进了季北的那辆奔驰大G里。

她身上淋到的部位多半都在小腿以下,是因为奔跑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腿和裙摆。腰部以上一滴雨都没有淋到。

可是季北的状况就很糟糕了。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你擦擦吧。”

他接过纸巾抽出几张胡乱的擦了擦脸,唐徽音有些看不过去便又抽出几张纸巾,根本无暇多想,已经探身过去帮他擦拭湿哒哒的头发。

动作温柔又细致。

两人的距离很近,她身上弥漫着花果香掺杂木质香水的气味若即若离的扑进季北的鼻腔里。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神飘向车窗外。

身上的衣服已几乎湿透,头发上的雨水被她勉强擦干,但身体是她不便触及的地方,她拿着纸巾往前递了递,“要不你自己再擦擦?”

她说着话,季北突然抬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目光直垂下来,被他盯着看,唐徽音忍不住红了脸,微微挣动一下,男人却顺势放开。

“坐好,我送你回去。”

……

转眼已到六月末。

下月中旬有一个大学生诗人大赛要举办,唐徽音最近一直都在准备参赛作品。

每天三点一线,回到宿舍就扎在床上反复盯着电脑屏幕看自己写的诗。

偶尔空闲时间会回复一下宋池发来的消息。

粗略的估算,两人似乎已经相识近两个月。第一次约会过后,他们也见过两三次,每次都是宋池来找她,会带着她逛街吃好吃的,看电影。

至于室友每次关心的更近一步始终没有发生。

这一天,宋池给她发消息说他新写了一首歌,今天在酒吧首唱,想邀请她去听,她回复说好。

又问室友有没有人陪她一起,她请客,但大家都各自有事,她只能自己去了。

洗完澡,化了一个淡妆。

看时间还早就坐在椅子上刷了会儿手机。

上午新发的一条朋友圈,图片是她电脑文档上诗的题名,文案配的是——小音音加油。

下面有点赞有评论,她正一一的回复着评论,点赞条上又多出了一个人。

毫无意外的,是季北。

一个月之前,他们在一起吃过饭后的第二天,季北就发来了好友申请,唐徽音为此感到万分震惊,但还是点了同意。

不过他们从未在微信上聊过天,季北这个人几乎沉没在她的列表里,但是他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时刻徘徊在她的视线中。

那就是朋友圈点赞。

她是个极爱发朋友圈的人,有什么好玩的事都会第一时间发上去。

然后,她发现她的每一条朋友圈季北都几乎点了赞。

就很迷惑。

……

晚上八点,唐徽音如约来到酒吧,宋池已经在台上唱歌。

她独自找到角落处的位置坐好,但不知为何,从她坐下去的那一刻,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在盯着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