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赤旗帮的地盘不断扩张,治所也早早搬到了番禺,但东宁仍旧是老营所在。毕竟孙、李、林三家都是从?这儿出来的,还?有东林镇这座坚城,十数年下来,倒也经?营的有声有色。

不过东宁最兴盛的,并非商贸、海贸,更不是驰名海内的新瓷,而是文教。且不说第一小学坐落在此,之?后又有了第一中学,便是将军庙,真知斋,也都是赫赫有名的教化之?所。帮中那些高官大多安排子?弟回来求学,就是那些想要考举的士子?,也有不少?来中学或是私塾进修的,只盼着?多学点本事,早日高中。

如此氛围之?下,饶是育幼院这等地方,也跟别处大有不同了。

“你叫什么?”明明穿着?旧衣裳,却收拾的整整齐齐,负责照顾“新人”的罗恬问道。

“我叫小丫!”那新来的小丫头大声应答,声音洪亮的要命,都引来了旁人侧目。她?长?得其实不差,眼睛乌溜溜的十分?有神,就是肤色黑了点,不过院里多大孩子?都这样,也没什么出奇的。

罗恬不由失笑:“不必这么大声,今后你就跟着?我了。你年纪尚小,干不了什么活儿,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对?了,你姓什么?”

“姓,姓罗!”那丫头明显打?了个磕绊,才?把?姓氏报了出来。

姓“罗”在赤旗帮里可是有说道的,那是在罗陵岛时传下的规矩,只要是孤儿,全都姓罗。一听这话,罗恬的神色更缓,柔声道:“既然是姓罗,以后读了书,认了字,就能给?自个儿改名字了。你也不用怕,咱们院里有不少?姓罗的,我也姓罗,以后你叫我恬姐就行了。”

那小丫头显然也是知道育幼院规矩的,立刻点了点头。其实罗恬也没比她?大几岁,只是性?情沉静,育幼院里孩子?太多,这些大点的不免都要帮着?照料新人。

带着?小丫头边往里走,罗恬边道:“这儿都是要做活的,手脚勤快能换不少?吃的、用的。不过你年纪小,只能靠学业改善伙食。等长?点些,就能去敬老院、医院当杂工,或是做些缝补、洒扫的活儿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小丫头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突然问道:“那啥时候休沐呢?”

这话让罗恬止住了脚步,一下就笑了出来:“这儿可不是小学,没有休沐的说法。”

育幼院可是收容孤儿、贫户的地方,哪能跟别处一样,还?安排休沐,让孩子?们回家团圆的?

小丫头一下就垮了脸:“那我啥时候能出去见?人?”

罗恬不免好奇了起来:“你不是姓罗吗?难不成还?有家人?”

是她?猜错了,这丫头不是孤儿?

那小丫头怔了怔,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哼哼哧哧道:“我,我娘没嫁人。”

罗恬一下就听懂了,她?年纪虽小,经?历却着?实不少?,哪能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手臂,她?安慰道:“无妨的,既然想出去,那便跟小学一样,五天一休好了。不过想要顺顺当当出门,得更用功学习才?行。”

这话让那小丫头高兴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罗恬又担心起来,叮嘱道:“这事你不必同旁人说起的,咱们院里的,除了极亲近的人,都不用说身世来历的。”

会成为孤儿,有些是因为天灾人祸,有些却是因为狠心的爹娘。因此院中有不少?心思阴郁的孩子?,传出去了终归不好。

可惜这些,小丫头是一点也没有体会到,就这么开?开?心心在育幼院里住了下来。

她?性?子?的确是好,长?的也好,难得还?有一股聪明劲儿,很快就适应了育幼院中的生活,甚至都开?始交起了朋友,看的罗恬叹为观止,当年她?刚来的时候,可没这么爽利。若说有什么不妥的,恐怕也只有太倔这一点了。

总是忍不住替人出头,也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跟人起争执,虽说都是孩子?之?间的吵闹,但也有些不妥。

过了几日,罗恬实在是忍不住了,跑过来劝道:“小丫,咱们都是一个院里长?大的,将来也要互相照应,哪有得理?不饶人的?”

“可他们说的不对?啊,凭什么我是女娃就要靠边站?女娃又怎么了,有什么是男的能做,女的不能的?”小丫头嘀嘀咕咕抱怨道。

罗恬怔了怔,竟然也跟着?寻思了起来,半晌才?道:“终归是男女有别,就像女子?能生孩子?,男子?却不能。”

“能生孩子?不更厉害吗?”小丫头直接反驳。

罗恬失笑:“生孩子?哪是简单的事情,而且生孩子?耽搁事啊,有些就不能做了。”

“有什么不能做的?孩子?都能生,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难的吗?”小丫头立刻挺起了胸膛,直直反问。

罗恬一时都有些语塞,又想了半晌,才?道:“你看外面都有皇帝,咱们赤旗帮里就没有,想来这就不是女子?能做的。”

“胡说,南洋那边就有女国主呢,还?有好几个跟咱们做买卖呢!”小丫头哪肯认输,高声叫道。

什么女国主,怕不是说书先生瞎说的吧。罗恬轻叹一声:“咱们帮主那么厉害,为什么就不当皇帝呢?番邦那些不过是故事,不能当真的。”

这话还?真让小丫头呆住了,就像钻进了牛角尖一样,苦恼的思索了起来。罗恬见?状失笑:“行了,以后别为这些小事瞎折腾了。你今儿不是要休沐吗,需要我陪着?出门吗?”

小丫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转身就去收拾东西了。见?她?这样,罗恬笑了起来,果真是个小孩儿,没有长?性?的。

小丫头可不管旁人怎么想,飞快收拾好东西,一路跑出了大门。等绕过了街角,她?才?瞧见?了想找的人。

“爹爹!”

随着?一声大喊,小丫头飞扑了上去。

面对?这标准的“乳燕投林”,那男子?张开?双臂,一下把?人接住,抱了起来。他身量极高,长?得又英武,显然是军旅出身,却当街抱起了闺女,难免显得有些违和。他却毫不在意,只笑着?问道:“这几日过的如何?吃的住的还?习惯吗?”

小丫头并没有作答,而是急切道:“爹,娘为什么不当皇帝呢?”

这问题可太奇怪了,男人都不免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可是你说漏嘴了?”

小丫头用力摇头:“没有,就是有人说女子?不能当皇帝,这怎么可能!娘那么厉害,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育幼院里还?有讨论这个的?饶是严远也有些惊讶了,不过看着?女儿那双执着?的眼睛,他还?是认真答道:“并非不能,只是她?不愿当皇帝。”

“为什么不愿?”伏小丫立马不答应了,皇帝不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吗?她?才?不要娘被人看不起呢!

严远思索了片刻,反问道:“你想要两个爹吗?”

伏小丫:“???”

一脸震惊,伏小丫张大了嘴巴:“爹,你要失宠了?”

严远气笑了,给?了闺女一个脑瓜崩儿:“这是哪儿听来的浑话?我是说,有了皇帝,就等于?你多了一个新爹。”

伏小丫简直被搞糊涂了,结结巴巴道:“可,可那是娘啊……”

“男女都一样,只要当了皇帝,就成了天下人的爹,还?比你亲爹更厉害,能掌管你的生死,还?喜怒无常,得小心伺候,再怎么压榨也不能反抗。什么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伴君如伴虎,忠孝不能两全,都是讲皇帝的,你想要这么一个新爹吗?”严远继续问道。

伏小丫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她?才?不要娘变成这样的新爹,变成比老虎还?可怕的怪物。

严远笑道:“这就对?了,没人该有两个爹,一个就足够了。”

他原先是不懂的,可现在却懂了,天下并不需要一个半人半神的偶像,一个吸食万民骨血的主子?。就像每个人只需要一个父亲,并不需要多出另一个“君父”。

伏小丫皱起了小小的眉头,想了半晌才?道:“可外面还?有天子?啊,还?跟咱们打?仗呢。”

孙元让立国了,国号大顺,也成了大顺王朝的第一位天子?。这是世人皆知的东西,连稚儿都能说出道道。

严远颔首:“不错,所以咱们得继续努力,搬走天下人脑袋上多出来的那个爹。这可是大事,我跟你娘都未必能做到,还?得你们继续努力。”

这可是重担,伏小丫眼睛却亮了起来:“我不怕那狗皇帝,我能打?败他!”

这豪气可真是一脉相传,严远不由笑了:“那若是有人想让你当皇帝呢,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呢?”

她?是伏波的女儿,是赤旗帮的继承人之?一,想来也会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有无数的手想要推她?上位。这是他曾经?问过孩子?们的话,也势必会问下去。

伏小丫一下就板起了脸:“我才?不要当谁的爹呢,我要当个跟娘一样的英雄!”

“受万民敬仰,刻在碑上,立在庙中?那当个皇帝,也能做到,还?更简单。”严远饶有兴趣的反问道。

这可难住了五六岁的女孩儿,她?又皱着?脸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那不一样。”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只是以她?的年龄尚且说不清楚。严远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没事,这是关乎一生的大事,值得慢慢去想。现在你只要睁开?眼,多看看这个世界便好了。”

这才?是他们把?小女儿送去育幼院的根本,不是去小学,不是去私塾,而是去育幼院,去跟那些孤儿做伴,学着?怎么靠着?双手维生。为什么不经?郡县不能入台阁?正是因为必须去经?历,去亲眼看过,亲身体会过,才?能知道民间疾苦。

就算是他们生出的孩子?,也未必都能成才?,能成为改天换地的英雄。但是他们必须是个堂堂正正的人,而非寄居在祖业上,混吃等死的米虫。

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是不容易的,甚至有朝一日要送他们上战场,要跟天下无数父母一样提心吊胆,生怕等不到他们归来。可是严远并不后悔,因为他知道伏波想要的是什么,不是“继承人”,而是“继业者”。

人不该因他的父母而尊贵,不该因他的姓氏而尊贵,能让他流芳百世的,应当是他一生的所作所为。就如邱大将军,就如伏波。

也正因此,严远不在乎这些儿女姓什么了。邱大将军“绝嗣”了,却仍有万民供奉,他也“绝嗣”了,可身为赤旗帮的开?创者之?一,他的姓名也必将记入史册。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夫婿,或是谁的父亲,只因他必生的功业。

更何况,他和军门的血脉还?流淌在这些孩子?的体内,比起虚无缥缈的“香火”,比起万世一系的“宗谱”,还?是这样的世界更轻松,也更值得期待。

脑中纷纷扰扰,不知闪动着?多少?不合时宜的念头,最终严远还?是笑了:“你娘今天也休沐,咱们回家吃顿好的。”

伏小丫的口水一下就淌了出来,连连点头:“我要吃肉!好多肉!”

看来育幼院的伙食真不怎么样啊,严远掂了掂手里半点没轻的闺女,大笑道:“放开?了吃,咱们好好补回来。”

说着?,他抱着?女儿,大步向家中走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看争霸文,看的是掌控一切成就无上霸业,是□□上国鞭笞四海,是以天下为画布尽情涂抹,似乎只要坐在了宝座,就能无所不能,就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可从来没人想过,这些思想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否正确。

其实“君王”这个概念是属于封建社会的,是属于父权的,不论位置上坐的是不是女皇,也不论继承人是不是女性,只要陷入了这个了逻辑,得到的就是同样的结果。这世上可能有背叛阶级的个人,却不可能有背叛阶级的阶级,成为帝王,也就成为了那传承了千年的法则的一部分,成为了理念的背叛者。把一切寄托于“明君”身上,把所有功劳都归咎于“英雄”,本来就是缘木求鱼,是倒退和惰懒。

所以这是一篇争霸文,却不是一条通往女皇的路,不存在拯救一切的“明君”和“英雄”。伏波相信历史是属于人民的,也相信唯有解放生产力,改变生产关系,才是解决一切矛盾的关键。她需要做的只是推开门,点亮灯,随后光明自会诞生。

这个世界已经持续了数千年的男性叙事,当视角转到女性时,难免会出现困顿和迷茫,就如评论区里诸多争执。实际上,不是把曾经的叙事模式反过来,就可以出现完美的结果。如果不彻底推翻压在头上的几座大山,只在相同的问题混战,历史的车轮就永远不会向前。所谓的解放,从来不是解放一部分人,一部分性别就够了的,而是彻底改变延续了数千年的思潮,重新打造一种社会标准和法则。这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不是一代两代人就能完成的,可世界不断在进步,不正是由无数怀着信念的人一直推动吗?所以,保持愤怒,也要保持冷静,不要盲从,不要自我否认,更不要让仇恨蒙蔽了双眼。

当然,作为一篇爽文,这结果可能不太让人满意,可脱离了现实的“纯爽”,难免又会使人空虚。不论如何,这只是一篇小说,还又冷又扑街,能耐着性子看完的都是大善人(笑)也希望大家能从文中获得些愉悦,生出些动力,或是放弃些执着,就像伏姐,像文中所有的女性一样,打破世俗的禁锢,勇往直前,寻找和成就更好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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