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校场上,一群汉子正扭作一团,像是争什么宝贝似的抢夺一个小?小?的皮球。一会?儿叠做一处,一会?儿四散奔逃,只看那牛皮制成的球儿被抛来抛去,被人劈手夺下,又或是连人带球撞飞在地?,场面颇为粗野混乱,却引的围观者阵阵呼哨喝彩。

这玩意叫做手球,跟蹴鞠、马球都不同,乃是以手持握,投入对方看守的球门中就算获胜。最早还是赤旗帮那群兵士先玩起来的,因为不拘场地?,可以在甲板上玩耍,很快就传到了青凤帮。

都是打家劫舍的海贼,没事了就角抵、斗鸡的家伙,瞧见这样的新鲜有趣的玩意,哪还不忍得住?加之玩这个除了容易失足跌下海,或是撞得头破血流外,也无甚害处,因此帮中并?未禁止,反倒拉起了好几支队伍,时不时就要下注赌个彩头,在这商船稀少的台风季里,也是不失为一个消遣的好法子。

一群人正玩的欢畅,突然有个亲兵快步穿过校场,来到了台上遮着罗伞的座椅前,低声道?:“头儿,赤旗帮来了信使。”

“来的倒快。”歪在椅子上的男人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却没有坐直身?形,只是随意摆了摆手,“叫他过来吧。”

那亲兵立刻让人通传,不敢有半点耽搁。倒不是来得人有多尊贵,而是身?份特殊,这可是伏帮主派来的信使,那个夺了海峡的赤旗帮帮主。

谁能想到,只花了一年工夫,赤旗军就能从海峡回返呢?听?说还是彻底在那边上站住了脚,同时打退了长鲸帮和西洋的番子,连胡椒贸易都拿在了手中。如此一来,整个通往南洋的航路都是赤旗帮一家说了算的,这得是多大?的权势?

比起来,青凤帮在东海的进展可就捉襟见肘了,哪怕用尽了手段,也没搞定?那几个世家,更谈不上垄断倭国的航路,要是再,?跟赤旗帮起冲突,怕不是会?惹出大?麻烦。

人人皆知的道?理,让这些亲兵、头目再,?也不敢小?觑曾经的盟友,然而当家作主的沈大?帮主,却像没事人一样,半点没有慎重或是警惕的模样,让人在心安之余,也不免生出了些疑惑,不知他心底在想什么。

不过想不明白不要紧,会?看脸色就行,几位头目也都摆出跟头儿相仿的神态,至少把排场和气势撑了起来。

很快,就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大?步而来,见到瘫坐在伞下,没个正形的华服男子,立刻拱手行礼:“小?子郑寅,见过沈帮主。此次前来,是替主上传一句话,不知沈帮主可愿与吾家主上一同会?猎江东?”

没想到来的信使是此等?人,更没想到说出的是这等?话,一群头目顿时哗然,就连沈凤也不免起了兴趣,语带好奇的开口:“伏帮主就这么耐不住性子,急着另辟战场,直取东海了?”

赤旗帮的地?盘距离江东可颇为遥远,还隔着闽地?和青凤帮,刚刚经过大?战归来,就想染指东海,还想让他们打下手,还真有几分目中无人的意思了。

那姓郑的书生却笑道?:“此话差矣,正是因为看重沈帮主,我?家主上才会?出言相邀,若是事成,往倭国的航路可尽归青凤帮所有。”

这话简直比前一句更让人哗然,倭国的航路啊,那可是被江东诸世家把持了百余年的大?买卖,是沈凤花了无数工夫也未曾拿下的东西。都是走海外贸易,可是这“海外”也是有近有远的,比起远在天涯的南洋,肯定?还是身?边的倭国、新罗更容易捞钱。

如此轻轻松松就让出航道?,实在是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仔细一琢磨,已经拿住了海峡,占据了南海,图谋东海的霸主,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倭国吗?如果两家真能联手能拿下江东,可就一本万利的买卖了。

钱帛动人心,何况是这样无法拒绝的利益,不知多少人急得抓耳挠腮,只想替帮主应下,沈凤却看着面前的这人,突然问道?:“郑兄可是读过书,应过考?”

话题转的太快,郑寅也是一愣,然而很快就答道?:“小?子不才,曾参加过会?试,可惜未能榜上题名?。”

能参加会?试的,可都是举人老爷了,就算未能考中,也足以免去田租,有无数乡人投献田产,甚至在衙门里谋个出缺,弄个县令当当。这样的人,如今却成了一个传信的使者,口称“主上”,可想而知伏波手下是何等?人才济济。

这就是占据州郡,攻城略地?的好处吗?若是连江东这样的地?方也收入囊中,她手下又有多少可用之人呢?

然而念头只在心底闪过,沈凤就露出了笑容:“这等?大?事,怎么也要跟伏帮主面谈一番才行,如何出兵更是要计较一番。”

像是猜到这一句,郑寅笑道?:“若是沈帮主有意,自可随我?同回番禺,亲见主上。”

一听?这话,沈凤身?边几个头目立刻叫道?:“不是你家找上门的吗?”“该她前来才是!”

也不怪他们如此托大?,实在是这信使的口气让人心底不舒服,似乎巴巴跑过去就是矮人一头似的。哪怕明知赤旗帮势大?,再,?也不会?如从前一般,由那位邱小?姐亲自率队前来,也不免要叫嚣两句,给?自家帮主撑撑场子。

郑寅没有作答,甚至连眉峰都未抬一下,看着对方神色,沈凤笑了,长身?而起:“身?为男儿,自该亲会?佳人才是。”

大?名?鼎鼎的沈三刀自然意态风流,说出得话却十足轻佻,郑寅一下就变了脸色,可是他也明白这不过是下台阶的托词,只僵硬颔首:“那就烦劳沈帮主了。”

不过对于沈凤而言,托词之类都是虚的,他真正要看的,还是经过了一年大?战后,赤旗帮如今的样貌,和那位赤旗帮帮主的真正打算。

因为风势不顺,抵达东宁已经是数日之后了。看着眼前海港,沈凤就微微眯起了眼,早先这边只是个渔村,后来建了军寨,又过了数载,已彻底变成了一座临海的大?城。原本狭窄,易守难攻的海滩拓宽了不知多少,数条长堤延展而出,构成了一个足够庞大?的码头。来来往往的船只更是络绎不绝,这边可没有寻常商船,应当都是赤旗帮的战船、商船。

更扎眼的,是那些造型全然不似寻常海船的新式炮舰。比起常见的战船,这些船多了不少侧帆、软帆,舷墙上也开了密密麻麻的炮口,显然载炮不少。这是赤旗帮造出来的新船吗?打番子用的就是这个?

不动声色,沈凤把一切都看在眼底,也把心中的算盘来来回回衡量了一番。因而在见到那袭红裙时,他面上的笑容已经妥帖至极:“看来伏帮主这一战所获不菲啊,可是跟番子谈了什么条件?”

看着那依旧一身?华服,也依旧魅力四射的男人,伏波也笑了:“是得了不少好处,这才有精力他顾。”

话虽如此,一回来就打另一场仗,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定?下的,沈凤毫不见外的坐在了伏波对面,也毫不犹豫的直言:“即便?所获不菲,现在出兵江东也急促了些,难不成是想打天定?军,给?余杭解围?之前陆二还给?我?传了书信呢,可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只为一地?便?交出一国的航道?,岂不是亏本买卖?”

这是意有他指了,毕竟青凤帮的地?盘夹在番禺和余杭之间,想要从南海直驱东海,少不得经过他的辖地?,一个不好,可是要被人生吞的。所以沈凤在乎的并?非报酬太少,而是太多太丰厚,让人不由生出警惕。

话说得干脆,那张脸却依旧看不出有多认真,似乎把伪装刻在了骨子里。伏波也不跟他绕弯子,直言道?:“沈帮主想什么,我?自然知晓,不过攻打江东为的不只是天定?军,更是之后的安排。我?已跟那群西塞人说定?了,今后他们可以通过海峡,到大?乾周遭交易,除了不能碰赤旗帮的地?盘之外,并?无什么禁忌。除了西塞,还有不少番国亦是如此,以后海上的商船可不会?少了,你觉得他们会?惦记哪里呢?”

都不用多算计,沈凤直接得出了答案:“是倭国。”

若是赤旗帮占了东海南海,以及更遥远的海峡,那群番子能选的地?方也就不多了。倭国是个列岛,地?方不小?,紧邻大?陆,岛上还有银矿铜矿,的确是落脚的好地?方。可如此一来,他得到的不就成了个四战之地?,成了赤旗帮的马前卒?

这等?算计到了骨子里的安排,并?没让沈凤动怒,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这就是你给?青凤帮安排的去处吗?”

“不是青凤帮,是海盗。”伏波答的坦然,“大?海广博,没人能把海盗剿个干净,想来你手下也是贼寇多,商贾少,才会?着意进军东海,让他们不至于闲下来生事。可惜,东海也是出海的门户,是商船必经之路,我?怎能任人为祸?”

她要拿住东海,就不会?任由海贼肆虐,只是她选的并?非剿匪,而是放这群人另辟战场,跟那群西洋来的番子们一较高下。不得不说,这是一招极为狠辣的驱虎吞狼之策,而接下了这条航道?,将来的日子恐怕也无一日太平了。

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沈凤反倒没了之前的猜忌,就事论?事道?:“若是选了这条路,泉州,乃至闽地?就不独归我?所有了,你就不怕我?一口回绝,跟你撕破脸吗?”

“不会?的,你没那野心。”伏波笑了,坦然作答,“你要的从不是偌大?地?盘,只是独霸一方,倭国对你而言已经足够,何必费心其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他野心不足,还是个女子。可是对上的是伏波,沈凤根本无从否认,毕竟他可从未想过跑去海峡,去占什么“国门”,更没有一统四海的心胸气魄。只要有一个稳定?的,独属于他的航路,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恐怕也正是看破了这一点,她才会?给?出如此的报酬。

一个任他纵横的海域,自由自在,不受干涉,却也不容逾越。

可这样的答案,对于沈凤而言依旧不够:“若只是为了掌握这条航路,还不如直接吞下青凤帮,何必如此麻烦?”

她给?的大?方,却也苛刻,若是他不愿跟那些海贼、番子争抢呢?或是等?他占据了一地?,兵强马壮,有朝一日生出异心呢?现在可不比从前了,赤旗帮有足够的能力吞下青凤帮,而他沈凤,并?不愿成为谁人的走狗。

“因为举国之战,不但要有正规军,还得有细作,有刺客,有深入敌境的商贾,又袭扰敌国的匪寇,这些赤旗帮不能给?的,就要有其他人来做。等?千帆驶过海峡,探索异域的时候,可不能只有赤旗。”伏波并?无隐瞒,说出了这个安排的本意。

将来她要面对的,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西塞,而是整个未知的世界。面对这片广阔天地?,自然也需要更多的身?份和更多的力量,就如那些由女王亲自颁布的私掠许可一般。而等?小?小?一隅呆不下去了,那些海盗、海商也会?跟着赤旗帮的脚步通过海峡,去探索更遥远的世结。

这番话并?不复杂,甚至语气平平,可是听?在沈凤耳中,却像是画卷铺展,气象漫卷。这世上,从未有人想过一统海疆,也从未有人想过以此为国,去开疆拓土。那些王侯将相们在乎的,不外乎是偌大?河山,哪有四海的影子?

可现在,有人说出来了,也有人决心去做。那从今往后,海上也就有了一统的气象,有了将海峡视作门户的胆量。如此开天辟地?的壮举,又岂是寻常人物能想出,能做到的?

难怪陆二会?心甘情愿为她效命。

看着那比初见长高了不少的女子,也看着她褪去青涩,彻底张开的眉眼,沈凤突然笑了出来:“长此以往,你我?未必能安稳共处了,还不如早早生个娃儿,将来也好继承家业。”

他是笑着的,也前所未有的认真,若是他俩的孩子,必然也会?人中龙凤,能握住这偌大?基业。

面对如此邀请,伏波也回以微笑:“一个姓伏的孩儿吗?”

于是,沈凤脸上的笑凝注了,他发现自己的确没法控制这个孩子的姓氏。若是生出来却姓伏,岂不是要把身?家拱手送上?毕竟海上漂泊,指不定?遇上什么天灾人祸,他可不愿自己刚咽气,伏波就扯着个孩子,大?大?方方去接受自己的遗产。

他是亲手做过这个的,谁还能记得青凤帮前任的帮主姓甚名?谁?而他,是不愿给?人当狗的,不愿自己的名?姓,掩在了别人的功绩之下。

轻轻叹了口气,沈凤道?:“倒是有缘无份了。”

上次对方拒绝时,他还不免存了些念想,毕竟过命的交情也不是不能滚一滚床榻的。可现在,若想不多出个“私生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了,不能做夫妻,就只能做盟友,哪怕两人的身?份颠倒,再,?也不如以往了。

“那沈兄可愿随我?攻打江东,随后接手一条航路吗?”伏波并?不在乎他心中所想,重新拉回了正题。

“伏帮主相邀,小?子岂敢不从?”沈凤笑了,又松松垮垮靠回了椅背上,“似你这般心眼多的,恐怕也早就做了筹谋,该跟我?讲一讲了吧。”

“这个自然。”伏波笑了,轻轻一挥手,让人送上了海图沙盘。

看着那插着密密麻麻小?旗的沙盘,沈凤也难得专注了起来,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在了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总是写的太长,可能没法按时更了,也不用一直熬着等,第二天来翻翻就好感谢在2021-01-0420:11:08~2021-01-0522:1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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