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意料峭,只隔着一卷珠帘绡,便将冷风抵在外面,鎏金炉中的热气也把室内熏得暖烘烘的。

 谢虚手上还抱着精致的暖手炉,和慕容斋面面相觑。

 就着齐侠客独子的去留问题,相关的三人在里间茶室中秘谈;谢虚原本想着到了习琴的时候,要先行离开,却被秋先生按着坐了下来。

 “你怎么能走?谢城主还在里面。”秋池水道。

 …可是里面的三人讨论,也与他无关啊。

 谢虚微颦着眉想。

 约莫过了两炷香时间。等融司隐和齐周灵出来时,原本满脸抗拒的小孩低垂着头,看上去兴致不高,只是也没先前那么忌惮防备着融司隐,躲得老远。

 慕容斋起身道:“如何?”

 融司隐:“随我回城。”

 这答案倒是在慕容斋的预料之中,毕竟少有事情能超脱的出融雪城城主的掌握。不过让他预料不及的是,原本十分坚定立场的燕继政,竟也默认了下来,并未出声反对。

 秦水城植多事之秋,何况燕继政现在的处境,也并不算安全。未免夜长梦多,他们现在便要启程——先送燕继政回宫,再折返融雪城。

 齐周灵一直低垂着眼,鞋底在地面上划着圈,看不清神情。但他听见融司隐说要离开了,又突然僵了一僵,三两步跑到谢虚的面前,牵住了他月白的衣衫。

 抬起头,仍是平静到显得有些呆板的神情。

 谢虚:“嗯?”

 对待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孩童,谢虚的耐性向来很好,于是半蹲下身,询问道:“怎么了?”

 齐周灵抿了抿唇,一双黑沉的眼便望向了融司隐。融司隐顿时会意,颔首道:“我答应他,会时常带他来看你。”

 燕继政在旁补充:“若有闲暇出宫,我也会来。”

 谢虚:“?”

 为什么要来看他?

 谢虚的眼中浮现出一点诧异神色,融司隐却转过身不再回答。

 随身行李除去银票,并无什么可收拾的地方。燕继政将紧攥着谢虚衣衫的齐周灵抱到一边,微合了合眼,才能挡住眼中情绪汹涌。

 可便是再不好意思,那心中压抑的话也翻滚着,好似再不开口就要溢出来。于是他猛地回身,在谢虚面前单膝跪下,行了大礼。以往,父君格外恩泽,他也不过是在祭天拜祖时行过跪礼。

 “多谢前辈这些时日的相助,哪怕您不愿收徒,我…心中也永远将您当做我的师父。”

 齐大侠对外宣称他是座下弟子,燕继政也不与旁人解释。但实际上他拜师那日,齐大侠却告诉他,他可以教导他别的功夫,却不能做他的师父,神算与他卜过卦,他真正的师父另有其人。

 燕继政如今才似懵懂。

 谢虚原本准备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讶异的微一失神。

 “你…”便这么想和我学舞?

 可燕继政是皇子,这样的志向并不算什么好事。

 谢虚瞧见四周多人,倒没直接言明,毕竟这也算是燕继政的个人隐好。于是只顿了顿,将燕继政扶起,低声道。

 “若你一年后想法仍未生变,我再收你为徒。”

 融司隐微掀了掀眼皮,第一次正视打量了燕继政起来。

 ·

 沈谭回了自己的世子府。

 他上辈子可谓是与朝廷有血海深仇,如今阴差阳错成了皇子龙孙,实在有些可讽,于是他往日也不待在世子府里,而是见天的往外跑。

 去的最勤的,便是融雪城了。经他努力,也时常守在融司隐身旁,颇有君子之交的意味。

 但从谢虚冒出来时,一切都轨迹都偏离开来。

 沈谭看得出,融司隐应当是有些欣赏谢虚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他们回程时,轻描淡写地警告过他…那在沈谭心中,的确当的上警告了。

 可偏偏沈谭又不能告诉他,那是上辈子害死他的肉体,一切的元凶,以至于后来沈谭越是回忆越是不安,怨愤几乎要溢出来——

 融司隐坐在他对面看了他会,神色漠然,忽地抽出腰间之剑,一道剑风从身旁劈过。

 融司隐并不是要伤他,那道剑风也不过是让颊边拂过凉意,可沈谭却像是骤然清醒过来,看着融司隐那平静淡漠的神色,突然便心慌至极。

 融司隐道:“沈谭。”

 “你在害怕什么?”

 沈谭瞬间失声。

 他在…害怕什么?

 他害怕如上辈子般,这个人的出现便毁掉了他一声。

 “对不起,”沈谭听见自己的声音,满是疲惫和无力“我只是太累了,或许我应当…冷静一下。”

 他心乱如麻,到最后便主动让车马分行,说多年未见长辈,有悖孝道,要回程去看父王。

 于是两人分开,心中都心知肚明。

 现下沈谭想起来,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反而和融司隐离心。左右现在的谢虚也掀不出什么风浪,那甚至想要的心思也渐渐淡了下去。

 为这个和融司隐起矛盾的话,反而得不偿失,他并非那样莽撞的性情。

 更重要的是,沈谭也的确遇上了变故。他歇在世子府上,朝廷中来了消息,说是某位皇子大摆宴席,邀他们赴宴。

 他们虽是闲散王爷,与宫中嫡储相争并不相关,打着哈哈不站队便可,但他那王爷爹怕沈谭闯祸,又特意将相关与他说了一遍——

 沈谭本是满不在乎地听着,但听到那皇子的名字,却是微微惊讶地睁开了眼。

 燕继政。

 是如今的燕帝最疼爱的孩子,未来的皇位继承者。

 虽然现在的那位陛下还没展现出放权的意味,也有人猜测燕帝忌惮这位母妃世家出身尊贵的皇子夺权,因此重臣皆不敢深交,但沈谭很清楚,这位是真正被那位殿下宠爱的太子,也正因为太过重视,才将情绪收敛,不显露半分,甚至容许他外出习武,可到最后——这位皇子却死在了宫外。

 似乎是江湖械斗。

 燕帝悲愤不已,一夜白头。也自那时起,众朝臣才知道这位皇子在燕帝心中的分量,从无为甚至显得有些懦弱的帝皇,变为了铁血手段的暴君。除了脾性暴戾许多,还广发禁武令,以至于朝廷与武林的微妙平衡被打破,双方斗的皆伤了元气,若不是后来外族入侵,只怕要更不死不休。

 而如今,那理应死在宫外的皇子却回来了!

 沈谭甚至忍不住猜测,莫非是那些奇人异士假扮的人物?

 这猜测很快被打破,因为燕继政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调用兵力,肃清叛军,又调出大内二十余绝顶高手,不知派去调查了什么事。

 沈谭心中不禁茫然,现在的未来和他所经历过的,似乎从某一处开始便生出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