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融司隐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慕容斋也心中恼怒,又有些微妙的不祥预感,便紧跟在他身后。

 于是清晰听见那句“你醒了”

 慕容斋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融司隐所指的对象是谁,只皱着眉不耐地走近内院,眼里倏地撞进一个身影。

 依慕容斋医者的目光来看,这人的体态极是修长完美,更别提这张脸,便是蒙着一层淅沥水汽,那五官也依旧稠艳美丽的惊人。

 少年看上去还有些许眼熟。

 但这样好看的人,慕容斋没觉得自己记性差到忘记的地步,一时竟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痴痴傻傻的形象挽回些许。

 谢虚看着眼前两个陌生人。

 融司隐的白发白眸,实在惹眼得很,但他神态虽冷冽,看上去极不好接近,相貌却与融司藏也有几分相像。谢虚只一眼便认出,这是“自己人”

 慕容斋的打扮却不大容易辨认,看着不像大夫就对了。

 融司藏和沈谭也紧跟着走进来。

 沈谭倒也还好,有上世的经历,他对愈是极端漂亮的美人愈是敬而远之,但眼前少年的确是超乎预计的美丽,才让他多看了几眼,也有些呆怔,没了常挂在唇边的笑,看上去比平时寡言冷漠些许。

 融司藏大约是情绪最外露的那个。

 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谢虚样貌上的变化,只是比这更触动他心绪的,是谢虚终于醒过来的讯息。

 他的眼前似还浮现着那日少年苍白的面容,冰凉的指尖,还有那从腹中泅出来,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拭净的黏滑血液。

 而随着谢虚醒来,似乎终于令他从梦魇中挣脱而出。

 融司藏很想拥抱他,却又莫名阻止着自己想要亲近的欲望,于是只脚步微动了动,神色有些隐忍地道:“你醒了——”

 这个时候的慕容斋,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

 这比什么答案都更令他动容震惊。

 谢虚还湿漉漉的站在池边,那些蒸腾的水汽愈发勾勒出他清俊的身形。连他只是抿着唇,神色冷淡的模样,都致命的吸引着人的目光,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开眼。

 “我昏迷了很久吗?”谢虚道“伤似乎好的差不多了。”

 融司藏心中微窒,莫名察觉出心慌来,下意识便目光流离,落在了慕容斋身上:“已经六天了…是鬼医救的你。”

 于是谢虚的目光也跟着落在慕容斋身上,微微一顿:“是你治好了我?”

 慕容斋头一次在病患眼前感到了心虚。

 他来救治谢虚时,对方不仅是失血和脏器受损,更严重的是中毒。而慕容斋只要一眼,便能探出那是化朽阁杀手刀刃上的毒。换在之前,他或许还无解,但不久前解剖过一个在化朽阁手上死去的朝廷官员的尸体,这才有了十分把握。

 当时谢虚的境况已是相当危急,若不是有一丝内力护住心脉,只怕现在头七都快到了。诊疗他也并不像慕容斋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甚至可以说,慕容斋要融司隐的十年内力,也正是为了最后一步的拔毒与调养做准备。

 他前些天用的那些药材,也并不是为了治伤,最多只是代替内力的功效给谢虚续命,属于前期步骤。

 谁能想到伤的那样重,已是生死边缘的谢虚,能这样醒了。

 被那双乌黑的瞳仁一望,慕容斋竟是罕见地怔了怔,他的目光有些难以挪开,竟是鬼使神差地回道:“…是我。”

 谢虚这下确定了。

 他微微上前一步,氤氲的水汽从他的额角滑落至下巴尖,莫名让空气都显得暧昧湿润起来。

 那点殷红的唇珠也颤了颤。

 “骗子。”

 慕容斋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刚刚艰难的将注意力从那点唇珠上转移,便听到了谢虚的指控,一时更难以动弹。

 心间慌乱,却好似还是十分疑惑地反问一声:“嗯?”

 “我是如何醒来的,你比我更清楚,”谢虚鸦翅般的睫羽颤了颤,有些似笑非笑:“十年修为?”

 慕容斋便是再厚颜,现在也掩不住心虚了,嘴硬道:“我本来是要治你的…”冷汗悬在额边,他又有些自言自语“山覆子、雪莲、七窍并合草…这是哪里出了差错?”明明是养气续命的药,怎么不仅将人救活了,还附带着养颜丹的功效?

 谢虚戳穿了“骗子”的把戏,神色尤是冷淡。又想起先前听见的话,眼中略带疑惑地看向融司藏:“我似乎欠了你很大的人情。”

 融司藏却不想他在意,摇头道:“我又没有帮上什么…何况,你是受我牵连才受伤。”

 “…哪怕是真算起来,我也是为秋先生受的伤。”谢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融司藏,你不必这样帮我。”

 融司藏突然觉得有些心情低郁起来。

 谢虚这样好似拒绝的生疏,让他从心底觉得失落,又好似有一个声音在质疑着,催促他去回答谢虚的话。

 告诉他,告诉谢虚自己真正的缘由和心情,他真正要相帮他的理由,除了愧疚外,还有什么——

 目光落在身旁的兄长身上,那股催促的火热燥意,和涌在嗓间的话倏地退去了,他似被兜头泼了盆凉水,一下子清醒克制起来。

 融司藏唇动了动。

 “我们是朋友。”他道。

 谢虚敛眸,这个词对他而言似乎十分陌生。他记得在先前的位面,也是有几个朋友的,可细思之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些人是谁。不过此时,他依旧相当接受良好地道:“谢谢你。”

 语气莫名诚恳。

 融司藏:“…”总觉得不是很开心。

 融司隐突然间打断他们的对话,看向融司藏道:“饿了吗?”

 融司藏还没从低落中缓过神来,但对兄长难得的关怀还是打起精神应对。

 “现在没什么…”那句没胃口突然停住,融司藏想起谢虚昏迷的这些时日,只进食过少量的汤米,应当是饥肠辘辘了,于是又改口:“饿得厉害。”

 “先用膳。”融司隐依旧神色淡淡。

 ——

 原以为会待上很长一段时日,所以融雪城的人马准备颇足,擅做不同口味菜系的厨子每系都带上几位,还有专擅做汤水、点心的。因此一在南竹馆中定下来,每日膳食都花样繁新到铺张的地步。

 谢虚没想着这顿膳食还带上他,但融司藏相邀,那位应当是融司藏兄长模样的人也表现的不无不可,谢虚便也应下了。

 只是总不好穿着身上这件宽松得更像亵衣的短衣去,何况背后还贴着水,一见风便湿黏黏成一片,谢虚便先提出去换件衣裳。

 他虽是昏迷这些时日,但看在是为秋先生受伤的份上,总不至于这么快丢了差事。果不其然,谢虚原本睡的那间房还是离开前的模样,只窗桌都被人擦得干净。刚准备擦拭一遍身上水渍、换件衣裳,便听见有几人抬着东西往这边走的声响。

 也是奇怪,谢虚一路上竟也没碰见以往南竹馆里共事的人。

 那几个男子穿着灰色短打,轻轻叩门——他们样貌上看上去和南竹馆的侍从也差不多,但目有精光,抬着一口沉重的木桶,竟也脚步轻快,是练家子。

 对着谢虚也显得尤其的恭敬。

 领头的人微微俯身,又让谢虚看见那口沉重的木桶,里面是还冒着滚滚烟雾的热水。

 “主子吩咐我们送桶热水来,您泡过后也舒坦些。”不仅如此,男子们连之后换洗的衣裳也送过来了,是一件分为三层、略显穿脱繁复的白衣,但面料素净偏软,样式寻常却整洁。

 他们的主子,应当是融司藏了——

 谢虚如此想到,向他们道谢,又让男子们帮忙转达谢意。

 谢虚泡进温度略高的热水中,的确舒坦地叹了口气,又想到融司藏这个朋友,倒是贴心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