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鹿堂主对谢虚的确很有兴趣,不过这种兴趣却也不足以让他在这个时机留下来,出手护住谢虚。

 一是敌我不明,血鹿堂不能因为他一己私情陷落危险之中,二是男人心存着要试试谢虚的武功虚实的心思,而此时正是好时机。

 他又深深看了谢虚一眼,唇边笑意有些意味不明,眼底情绪远不如他所想象中那般轻松不在意。巷间那些暧昧烛光落在他身上,愈加衬得那张脸好似精魅般惑人。

 “谢虚…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谢虚根本没注意到男人在那瞬间,心中已进行过无数情绪上的角斗。

 他只估算着南竹馆外隐藏的人…那些人轻功很好,气息却浑浊,因此一下便让谢虚瞧了出来。其实这些天,也的确有类似的探子徘徊在南竹馆外,只是因为没有杀意,谢虚便也不怎么在意。

 但如今,那凌厉杀意好似要编织成一张网般,将谢虚紧缚在其中。

 他将隐伏的人粗略辨认过,便回了花楼之中,将外面情况如实告知了秋先生。

 秋池水正盘着算盘,神色有些慵懒疲惫。突然听到谢虚的话,手微微一抖,那用檀木车成的珠子在手中碎成齑粉。

 恍惚间的迟疑在他眼中汇成一分畏惧,只略略犹豫,秋池水起身走向了二层的露台。

 夜色将黑,如今是各个花楼生意正好的时候,有面貌清朗的书生、也有肥头大耳的商人,左拥右抱着妓子走近花楼中。然而便是这般喧嚷成一片,秋池水也能注意到潜伏在夜色下的憧憧黑影。

 他一下子便心凉成一片。

 秋池水所想的,和谢虚完全不同。

 这般大的阵仗,秋池水不信他们是为了某个人而来的,而是觉得这些暗中隐藏的人,是识破了南竹馆作为天凤派分舵,才这般聚集起来。

 想到那些人的手段,秋池水也忌惮无比。

 他让人提前打烊,将客人送离,连那些普通的小倌妓子也一并送着离开。

 山雨欲来。

 谢虚:“…”他总觉得这次自己,好像造成了不少损失的样子。

 两人各负心思,都以为是自己酿成的后果。连目光相接时,眼中都有微妙的心虚。

 ——

 倒是融司藏,还陷在近日的烦恼中,半点不担心那悬在脖边的刀刃。

 他倒也说不清对谢虚是什么心情了,只是每每见到,便觉得心间一阵慌乱。他的确是极厌恶那些小倌的,但偏偏换成谢虚…他又觉得不讨厌了。

 他最近还有些躲着谢虚,以免被瞧出来那不对劲的心思。

 只是刚走到前院,便见着客人都在往外走,嘴边有些骂骂咧咧,似是很不满意,觉得有些奇怪起来。

 花楼中间的两扇正门被合上,只留了一道侧门。是闭门谢客,只让出不让进的意思。

 连着那悬在门口的胭红灯笼也被取了下来,晃动间满是斑驳暗影。

 融司藏心中忽地一沉,绕去了后院。正巧有一龟公在低头哈腰地将客人送出去,待回头时看见融司藏站在他身后,还惊了一惊。

 他原本是诧异怎么融司藏走到他身后,一点声都没有,但现在倒是微微一拍脑袋,心道忘了这位也不是南竹馆的人——虽说是欠着银两,却也不至于要蹚进这场祸事里,便回神道:“小哥,你去外面找个花楼酒家休息吧,主家有事,今天不用回馆了。”

 那龟公正回着话,忽地眼前一点银光掠过,下意识向后仰了仰头。

 时间似凝固在这一刻。

 斗大的汗珠刹时滚落。

 龟公这才清晰的看见,那一点银光是细如牛毫的银针,被融司藏给捏住了,要不然现在那银针便要扎在他的脸上了。

 融司藏在那一瞬的神色却变得相当阴沉起来——

 “出来!”

 “六个人,”融司藏的神色冷淡,眼底却像是骤然掀起滚烫的火焰般“要杀我,尽管冲着我来。足有六人却还要藏头露尾,难不成化朽阁养的皆是群鼠胆的废物?”

 化朽阁杀手最常用暗器,正是这细如牛毫的银针。

 如今被他们寻着,融司藏除了有几分后悔牵连南竹馆外,更多的竟是解脱。

 终于还是等到这一日了。

 想必化朽阁也觉得让他逃得了这些天,实在是有失颜面,这才抽调来大批的人手,势必要取他性命。

 融司藏心中所思未落,已有无数银光向他疾射而来。那些杀手当然不会因为他一句话,便要主动暴露方位,但只迟疑的那么一瞬,也足以融司藏找到他们——

 他将随身缠着的软剑拔出,也不顾那龟公的诧异目光,向院落处袭去。

 他腹间被曾经友人刺伤的伤处已好,面对这些人自是悍勇无比,软剑似银蛇般,一招便将暗处的杀手挑开,直直拨断了手筋脚筋,又转向了另一人。

 身上尽是腥气。

 那龟公看着他发狂,已是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进屋中。

 融司藏眼眶微泛红,或是这几日的追杀已将他逼迫至绝境,他也再不手下留情,连那几人以同归于尽之势冲来,都未妨碍住他分毫。

 化朽阁的杀手通常是收容的孤儿,小时被化朽阁收养,毒哑了嗓子,用作杀人的刀刃。

 但有一类人又不同——他们是后来无路可走,才投奔至化朽阁的,这类人在阁中尚且算有地位,受到的培养倾斜也更多,是类似小首领的人物。

 融司藏已连伤五人,只最后一人功夫颇好,只是仍有不敌。他被融司藏的剑逼迫至喉间了,竟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不愧是融雪城的二城主,剑术堪称当世一绝。只是听说融城主品行高贵,绝不牵连无辜,不知您是否也肖兄了。”

 “融二城主能逃,这南竹馆的其他人却是在劫难逃了。”

 男人的武功虽只够的上二流,却擅长于玩弄心术。他见融司藏对着来杀他的杀手,都只是挑断手脚,没有取其性命——虽说对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杀手而言,这般也与死无异,但到底能说明融司藏此人心慈手软。男人自然通晓这类正派人士的弱点,惯来爱怜惜被搅进江湖斗争中的普通人。

 融司藏的剑势顿了一顿。

 他并非侠之大者,自然也是将自己的性命看作最重,却在那一瞬间,连吐息都急促了些,剑慢上一分。

 男人心知已动摇融司藏心绪,心中惊喜。更明白该如何让融司藏动心抉择,仍是不疾不徐地误导:“我们主上接下这笔单后也后悔至极,融雪城主的震怒,化朽阁也是不想领教的…所以主上下达的命令,最优是将融二城主带回化朽阁‘作客’。”

 “只是不知融二城主给不给化朽阁这个面子。只要您不再逃跑,化朽阁当即撤出这小倌馆…要知化朽阁所摘的人头都价值千两,未必要做亏本生意。”

 实则他们杀手接到的命令,都是绝杀令。

 但只要融司藏误以为性命不会受到威胁,恐怕便会向保全普通人这处偏移——这些被养出来的侠客太过天真,不知江湖有多险恶,今日他便给融二城主上一堂学。

 只那掩藏在袖间的匕首倏地滑落,男人身上气力尽失,喉间被冰凉的软剑抹过。他刹那间被疼痛淹没,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很遗憾,我并不相信你们。”融司藏目光冷淡至极,比起不断抠挖着喉咙的男人看起来,竟更似一个冷血的杀手。

 “比起你们,我更相信自己。”

 软剑上的血液滴落,又光洁的好似一把新剑。融司藏将剑收起,向馆内匆匆走去,眉眼间满是煞气。

 他说谎了。

 他在被杀手威胁的那一瞬间,想起的根本不是南竹馆中那些不会武功、被牵连的普通人,而是…谢虚。

 那一瞬间,他将自私发扬到了极致,只想现在就赶到少年的身边,确认他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