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客人算不算正经,谢虚皱着眉戳穿他:“那你为什么不从正门进来,倒是飞檐走壁,摸到后院里了。”

 融司藏先前为了清洗伤口,也是为了遮盖身上的血腥味,拿烈酒浇在伤口边缘;离得远时闻不出,但这时贴近了,却能闻见浸染在衣裳上的酒香,正好拿来做借口:“我喝大了,这不是找不着门…”

 他这话说出来,连融司藏自己都不信,颇有些尴尬。但秋池水见他目光清明,不似穷凶极恶之徒;再加上融司藏下盘轻巧,恐怕武功也不错,不想多生事端,便装作见钱眼开的模样,将金珠揣进袖中,殷勤道:“这位客人满身贵气,哪里会是小贼!您还这边请…”

 那绳索自然也是被快速解开。松了绑,融司藏被请到明亮奢侈的堂间,一连来了许多唇红齿白的“公子”但好在这些公子比先前那座男风馆的要内敛些,只是给捶腿倒茶,与小厮也无异,融司藏稍稍安心。

 只他一回头,便正对上少年黑沉的一双眼眸,似要将他的谎言都拆穿一般,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说起来,他方才还“陷害”了这少年一番。绑错了客人,该不会连累少年受训吧?

 转眼融司藏又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这样的高手潜伏在勾栏院里,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自己只要帮他保守秘密,便是示好了。想到此处,融司藏对谢虚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来。

 谢虚面无表情地扭开了头:“…”秋池水见谢虚还跟着,将他支开了。又让身边侍童端上名册,给融司藏挑合眼合心的“公子”

 融司藏这才反应过来,这坎还没完。他憋闷的叹息噎在喉中,强抑下那股不自在的恶心感,潦草地翻了两页——这才发现,前面身价颇贵的,都是白倌。

 即是不卖身的“公子”

 融司藏心情大好,一连点了几个白倌。连那秋先生都再三强调这些公子只卖艺的,融司藏心中道“正合我意”口中还装作懊恼:“这的规矩我自然清楚,只是身子近来有些虚,想养一养。”

 融司藏都恨不得说自己阳稀不举了。

 那些公子被唤上来,见着客人身形健美,样貌英俊,还颇有些荡漾,哪里想到客人让他们会弹琴的弹琴、会吹埙的吹埙、还有献舞的,便这么隔着一层帘子,表演了整夜。

 融司藏听着那些渺茫乐声,连衣裳都没换,便沉沉睡了过去。

 ——

 天边将白,谢虚和来交接的护卫打过招呼,便可回去休息了。

 他路过墙边院落时,脚步略顿。

 有三人正蜷缩在墙外,粗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正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但谢虚确认过半天,他们应当并不打算翻进南竹馆,便如常回去休息了。

 那其中一人,赫然是夜间守门的卫兵之一。

 他与其他两兄弟,实则是受通缉千两的大盗,亡命天涯许久。要说他们的三脚猫功夫,也伤不了什么人,脑袋这么值钱,是因为他们有一门家传邪术,可做“金钱蛊”

 这养出来的蛊虫能吃银票,而将蛊虫剖开又能把银票取出,再晾晒几日便恢复如初。以虫偷盗,难留踪影。

 要说防范却也好防,只将银票拿箱盒锁上便可。但其中老大见着那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恐怕是没有这份小心防范的,顿时动了心思,将雌粉抹在银票上做了标记。

 他们兄弟本已决心金盆洗手许久,做秦水城的卫兵也是油水十足,但见着那富家子弟逃难还身携巨款,这样好的时机,怎么能不动歪心?

 老大跟着蛊虫指引来到了南竹馆旁,又将饲养好的金钱蛊全都放了出去。这些小虫顺着雌粉的气息飞快穿过庭院,翅羽煽动的声音不仅不嘈杂,还有着助眠功效。

 融司藏连着奔波几夜,还受着伤,再怎么警觉也正是疲惫时,毫无防备这些小虫钻进他钱囊中,将银票吃了个干净,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来。

 蛊虫吃成浑圆的一只只,晃晃悠悠飞过重重围墙,回到了主人的斗篷中。

 三兄弟自从偷盗以来,还从未如此顺利过!

 他们强抑下兴奋,顾不得去数飞回了多少只浑圆的金钱蛊,在卫兵服饰的遮掩下,飞快地回到盘下的院落中。

 天光大亮。

 融司藏被光照着眼,恍惚中醒来,还以为自己仍处于融雪城里。

 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禁心中酸涩…年少时老想着要离开,现下却只想着回去了。

 南竹馆的小厮机警,端上顿温热饭食,融司藏颠沛这些时日,也不挑嘴,吃了个干净,还让小厮又上了两斤肉和两斤酒。

 他现在是南竹馆的大主顾,一醒来,秋先生便尽职尽责来看望他了。也就是问问公子们伺候得尽不尽心,大侠可否满意。

 融司藏敷衍地应了,心中想的是要尽快回融雪城中,再加上南竹馆里藏着个立场不明的高手,他留在此处也颇为危险,便爽利地要先结账。

 秋先生答:“客人昨夜给的金珠子要折成银两,只算二十两每粒。再加上几位白倌累了一宿,客人还需再付五十两银。”

 南竹馆的白倌虽说是不卖身,但全凭公子们自愿,客人和老鸨不得逼迫。因此秋池水见着几个白倌回来后满脸倦容,什么也没说便去睡了,连着现在还没起,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这瞧着目光澄澈的侠客竟是色中恶鬼,因此也没了好脾气,面上仍是恭敬,却悄悄把价都抬高不少。

 融司藏他压根就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正准备掏银两,却只触到空荡荡一片,顿时面上吃了一惊,也不作遮掩,直愣愣道:“我银票呢?”

 他的目光与秋池水相接,方才还一脸温柔小意的花楼老板,顿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客人在说笑不成?”

 融司藏也有些糊涂了,他记得身上还带着两张五千两面额的银票,还有些零零散散几百两的,又搜寻一遍,颇为疑惑:“我记得进馆前身上还带着一万两…”

 可谁会相信有人能拿着万两白银出来晃荡?便是秋池水,现下也有些恼怒,冷笑道:“客人的一万两莫不是在我们这掉了不成?还是公子里有手脚不干净的,偷拿了去?”

 “那倒没有,他们拿不了。”融司藏真心实意地说道,昨夜那些小倌可都不会武功,要是近身拿了银票,他会立即醒来。

 可钱财确实不翼而飞了。

 ——

 谢虚的午饭和护卫们一块吃,是大碗的肉丝面。只是他又颇有些特殊,桌上还摆着姑娘们送来的奶糕,是让谢虚饭后尝的甜点。

 黑发的少年吃起几文钱的肉丝面来,都和那世家公子差不多,斯文儒雅,用筷子一卷送进嘴中,那唇边不沾一点汤汁,小口咀嚼着,氤氲蒸腾的热气中显得皮肤分外白皙。那些护卫们光是看着,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甩膀子说荤话了,也纷纷小声吸溜着面条,显得格外老实。

 只是谢虚吃了没两口,便将碗筷先摆整齐,说道:“我先上楼一趟。”

 他听到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