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虚尚不知自己已在蔺轲泽眼中经历了一段完整的爱恨情仇,他将手下的权力归整,为以后换个身躯时也能迅速接手人脉做准备,可是这一切落在蔺轲泽的眼中,更确信了谢虚在为自己准备后事。

 蔺轲泽越想越是觉得酸楚不已——蔺老祖那般的人物,既然保不住所爱之人,又何必要梏着他的手脚,让谢大人连临死前都不能有个解脱呢?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蔺轲泽几乎是连夜整合起谢虚赋予他的权力,寻到了许湫明,表明自己便是曾帮过他许多次的那股势力。

 许湫明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刚步入天师界的新手天师,反倒更像是被打磨的平滑的天师界老狐狸一般。

 他脸上一直覆盖着倨傲又疏离的微笑,哪怕蔺轲泽说出自己的身份,浒秋明也没有卸下一丁点戒心,更没有透出感激的神色来。反而十指相合,垫在下巴下,用仿佛谈生意一般的语气道:“哦?那你想要些什么呢?”

 这些日子来许湫明受的暗害太多,早不相信这世上有会无偿帮助他的人,无非是冲着他背后的许家或是特殊体质的好处来的。

 会不计代价帮助他的人…被蔺家那位位高权重之人押走了,也不知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许湫明每每想到,便暗恨自己的废物和无能,心也变得愈加冷硬起来,面对这些衣着讲究、神态高傲,明显出身于世家的天师,更是下意识充满了嘲弄和攻击性。

 蔺轲泽有些不悦于许湫明的态度,却竭力隐忍下来,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我姓蔺,你可称我为蔺道友。”

 许湫明一下子站起身,连手边压着的砚台都打翻了,他唇瓣翕动,眼中的光影沉浮,蕴含着极其奇妙的情绪。“你是——蔺家的人?”

 蔺轲泽以自己的出身为荣,还以为许湫明是惊叹于他背后的权势,自然没发现许湫明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像是倾慕赞叹,更多的是敌意和怨恨了。

 他道:“正是。”

 许湫明的反应果然不像方才那样冷淡了,他定定盯了蔺轲泽一眼,便让人给他看茶,笑容热切的有些诡异。

 蔺轲泽却并不是真心想帮他,只又礼节性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地道:“这些日子来助你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他差点将谢虚的名字说出来,又想到谢大人的嘱咐,从善如流地改成“于桧,于大人,你还记得他吗?”许湫明实则一点印象也无,面上却还是带着笑,刻意做出思索片刻的神情:“是他呀。”

 许湫明的神色过于平静,就好像是提到一个许久未见面的普通友人一般,不免让蔺轲泽心中为谢大人生出些怨愤和不值来。他到底年轻,面色涨红着甩了袖子,便劈头盖脸地指责起许湫明起来,将谢虚为他做的那些事、付出的那些代价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中,许湫明先前听着还有些心慌和触动,但越听越觉得腻味。

 ——怎么可能会有人对素昧相识的陌生人这么好?想必是有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却偏偏还要他感激涕零。

 许湫明本是想喊停的,但蔺轲泽已经是心绪难平,口不择言地将那些秘辛也说了出来。

 “老祖心慕于大人,可于大人真正爱的人…是你。”

 “他被老祖缚着,即便身处于蔺家不得挣脱,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帮你。”

 那些让人听了就面红耳赤、肉麻无比的话,被蔺轲泽红着眼说了出来。他想到了什么,终是未将谢虚命不久矣的消息说出来,只是难堪地微微撇开头,眼中噙着泪。

 “蔺老祖,心慕于他?”许湫明低声念了出来,心中微动。

 他突然便生出一个极龌龊的想法来。

 蔺谌许伤了他最重要的那个人,他便也一样的报复回来,甚至于利用回来。

 许湫明闭了闭眼,长而翘的眼睫微微颤动。他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来,惊喜又彷徨地道:“他当真还…心悦着我?”许湫明起身踱步,忽地转身,那眼里好像一瞬间便盈满了深情,踌躇地说:“我给他写一封简信,劳请蔺道友帮我带过去。”

 酸涩之感顿时涌上心间,蔺轲泽虽然满是醋意,但心念谢大人见到钟情之人亲手写的信,说不定会宽心一些,于风中残烛般衰弱的身体也有益处,只得不甘不愿地应下来。

 两人又相关如何整治陈助讨论了一番,这一段内容倒是接洽得愉快,商讨完后,蔺轲泽便带着简信回了蔺家。

 …

 那一封信被写在上好的蝉衣笺上,展开来时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香气。谢虚修长的手压在纸笺上,一眼便能见到那用墨砚写的端正遒劲的字,正有些满意——那字迹中依稀可闻主角受画符时的果断和用功——但偏偏看清那字写的都是些什么,顿时陷入沉思:“…”只见满纸轻佻又旖旎的话语,可见许湫明平日都在想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连对他这个“陌生人”都不知加以掩饰,反而放浪地调戏起来,实在叫人担忧…主角受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蔺轲泽将信呈上之后,因他多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有些心虚,便一直低着头,盯着那天师袍的衣摆出神。可谢虚太久未言语,蔺轲泽实在忍不住,便抬头看了一眼——

 黑发天师坐直了身子,因身体虚弱常年苍白的面颊,此刻竟是覆上一层淡红,看上去惑人至极,几可入画。

 蔺轲泽看痴了片刻,等回过神来顿时如同脸上被大咧咧打了一掌,刺得生疼,那双瞳子黑沉的像落进了黑夜中一般黯淡。蔺轲泽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谢大人的心神情绪都由另一人牵动,也只有那人,才能让谢虚露出这样羞涩惑人的神情来。

 其实谢虚那脸上的红晕都是给不争气的主角受气出来的,哪怕那张放荡的、充满勾搭意味的信笺后面提的是有关扳倒陈助、接手权势的正经事,谢虚也完全没有兴致接着看下去了。

 他面色漠然地取了信纸,顺手便拿符笔沾朱砂写了三个鲜红的大字上去。

 将信随意扔到一边,黑发天师把蔺轲泽唤上前来,与他交代起接下来应筹备的事,直到蔺轲泽要告退时,才将那简短的回信拿给了蔺轲泽,让他下次去见许湫明时,将信捎带回去。

 “是。”蔺轲泽接过信,大概因这是谢虚给许湫明的回信的缘故,倒是没什么想拆开看的欲望,反而愈觉心情哀沉起来。

 …

 蔺轲泽几次有藏信的想法,不过也只是想想,他是舍不得这样浪费谢大人的心意的,在与许湫明最近一次的接触中,仍是满脸不甘愿地将那贴身藏在天师袍中的信件交给了他。

 正是谈性正起,许湫明要大肆谋划的时候,面前的蔺家天师突然便直生生地递一封信笺,许湫明还立时猜出这信来自何人,不免有些败了兴致,眼中掠过一分不耐。他擅长洞悉人心,知道自己的不耐要是不加掩饰,恐怕会让面前的人生疑,只好做出迫不及待的惊喜模样,接过了那封信。

 原打算看上一眼,哪怕心中再不屑,也要演出沉迷风月的姿态。可只这么一眼,许湫明的笑便僵在面上。

 他的迟疑太过明显,蔺轲泽皱着眉问:“怎么了?”

 许湫明:“…”蔺轲泽又道:“于大人写了些什么?”

 许湫明自然地将信笺纳入袖中,神色正经:“那三个字。”

 蔺轲泽神色一凝,像是受到了什么折辱一般,撇头不言,眸中满是复杂。

 许湫明想起自己方才看见的那三个字,心中也很复杂,总觉得这个反应应当不大对啊——

 那用鲜红朱砂落成的三个大字为:

 “请自重”

 不大自重的许湫明陷入深刻的反思中,这个“于桧”的形象倒是由原来蔺轲泽数句勾画的单薄“痴情”模样变得鲜活了一些,让许湫明心中有些触动,又很快被他无情镇压下去。

 他已经决定好了,要利用这个于桧达成心中所想,作为对蔺谌许的报复。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日,谢虚都能收到来自于主角受满是“情话”的信件,措辞越来越露骨,简直可以构成性骚扰了。他的心情也从当初的有些许恼怒变成了担忧——原剧情中的主角受并没有这么饥渴,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因剧情线的完全错乱,连谢虚都不知晓现在是否到了主角攻出现的剧情节点了。

 只是在蔺家权势与许湫明的通力设计之下,陈助的权势已受到明显的打压,便是连陈家也保不住他。

 就在陈助又接下一单亏损阴德的任务,帮助雇主为虎作伥时,骤受众阴鬼反噬,死无葬身之地,在天师界掀起动荡狂澜。

 还没等众人震惊反应过来,许湫明已是横空杀出,接手了在陈助死后空出来的那块蛋糕,真正在天师界有了立足之地。

 而许湫明,也打算在这时与蔺谌许正面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