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三张照片

五条悟曾见过三张斑木芙兰的照片。

第一张是在他们真正见面之前,那是五条悟进入咒术高专的第一年。还没有当上校长的夜蛾老师是当时一年级的负责人,他交给了五条悟一张照片,让他去涩谷车站接一名新来的同学。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初中制服的金发少女,正摇摇晃晃地从校门口跑进来,金色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抬起了一只手似乎正在和拍照的人打招呼。

五条悟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捏着那张照片,口中抱怨着这种杂活为什么不让杰去干。

夜蛾正道:“别抱怨这么多了。”

五条悟一脸散漫地歪着脑袋:“好无聊。”

话虽如此,实际上还是乖乖去做了,等到五条悟慢悠悠地踱到约定好的位置时,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忠犬八公雕像旁边的金发少女。

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样子看起来甚至不如旁边的行李箱那么大,睁着圆圆的金色眼睛满脸好奇地盯着从她面前走过的人们。

当五条悟站在她面前,落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时,蹲在地上的斑木芙兰费劲地仰着脑袋看他,眼睛里流露出满满的惊奇。

五条悟很是怀疑她再往后仰会不会就这样倒栽在后面的花坛里。

他弯下腰搓了搓她的脑袋,芙兰才反应过来他是来接自己入学的人。

“你好高啊!”

斑木芙兰说话的口吻在五条悟听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天真。

她露出那种跟照片上一样的灿烂的笑容来和他搭话,拖着那个大行李箱跟在他身后,五条悟坏心眼地走得很快,以至于斑木芙兰不得不小跑起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子。

至今为止,五条悟都还记得她气喘吁吁地追着他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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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张是他们在高专一年级第一次参加完京都高专和东京高专的友谊校交流会之后,五条悟、夏油杰和斑木芙兰三个人的合影。

为了决定站位,三人差点就要大打出手。

原因是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说法,倘若三人合影,在中间的一人定会遭遇不幸。

这种忌讳的由来往上可以追溯到百余年前,人们刚接触相机的时候还不懂得其运作的原理,便认为它会摄取人类的灵魂以致使人类身死。

当五条悟和夏油杰很不负责地盯着斑木芙兰,以她是唯一的女孩子为由想让她站中间的时候,斑木芙兰毫不留情地表示拒绝。

五条悟说:“那就杰站在中间!”

夏油杰还没说什么,斑木芙兰反而率先和他争辩起来,最终因为夏油杰和斑木芙兰不知何时就组成了统一战线,导致五条悟反抗无效被直接安排。

他们一边摁住他,一边说:“悟这么厉害,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咒术师了,肯定可以打破这个[诅咒]的~”

所以最后的站位就是五条悟站在中间,夏油杰站在他的左边,斑木芙兰站在他的右边。

照片里斑木芙兰表情呆呆地看着五条悟的侧脸,照片洗出来之后五条悟还跟她开玩笑说,用这副表情盯着他看的芙兰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回应他的是斑木芙兰一脸无话可说的神情。

——那明明是因为拍照的时候五条悟趁机扯住了夏油杰的丸子头,导致夏油杰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脸狰狞,以至于芙兰未能一下子反映过来,所以才会看起来呆呆的。

不理会五条悟的自恋发言,她别过脸去和夏油杰说话,两只手合起来做出要说悄悄话的样子,然而实际上的音量却足以让支着耳朵去偷听的五条悟即便不多此一举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斑木芙兰说的是:“像悟这种性格糟糕的家伙,将来肯定找不到女朋友的。”

夏油杰一脸认同地点点头。

五条悟顿时像是炸毛的大猫猫一样张牙舞爪起来。

“老子那肯定是不想找!”

听到他的自称,夏油杰和斑木芙兰互换了一个眼神,双双露出了“你看吧,就是这样”的神情。

斑木芙兰拍了拍五条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实在不行的话,将来你可以对外说我是你的女朋友。”

五条悟把她的手抖下去,没好气地说:“不需要!你把这个留给杰吧。”

闻言斑木芙兰却摊了摊手:“可是杰一直都非常受欢迎哦,从以前开始就有好多人表白呢。”

夏油杰笑着看她。

斑木芙兰和夏油杰,从小学起就一直是同学,这是五条悟从涩谷车站把斑木芙兰接回学校后就知道了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一脸不爽地大声抱怨:“那为什么还不让杰去接她!”

[为什么不让杰去接她。]

后来的五条悟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但那却与第一次截然不同。

因为他没能像第一次那样……完整地将笑着的芙兰带回来。

至今为止,五条悟都还记得在那个秋天,他们曾一路笑着打闹走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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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张五条悟只看过一眼便再也无法看去第二眼。

那是斑木芙兰的遗像,是在她死后拍摄的、最后的影像。

被血水和泥浆浸染的金发失去了美丽的光泽,溃散放大的瞳孔蒙上了沉郁的血翳,她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半点活泼和天真的表情,那狰狞的惨状无不在诉说着她所遭遇的一切。

破碎的身躯、被斩断的手指、血肉模糊的脸……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究竟是有多残忍才能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圣诞节的童谣萦绕在细雪纷飞的街头,金色的铜铃叮铃铃地响着,几小时前他们还进行了无比寻常的对话。

斑木芙兰说自己并没有在这里找到那只预计会出现的二级咒灵,也没有发现任何它留下的残秽。

五条悟就说:“那你直接回来好了,刚好还能赶得上一起过圣诞节。记得买蛋糕,我要巧克力口味的。嗯?你问杰和硝子要带什么啊?我去问问……杰说他要草莓大福,硝子要马卡龙。”

“杰才不喜欢草莓大福,硝子也不喜欢马卡龙,”斑木芙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明明都是你想吃吧。”

五条悟耍赖不承认。

斑木芙兰拿他也没办法:“那我再确认一下周围的情况,如果还是没有新发现的话就回去啦。”

但是她没能回去。

当五条悟接到消息赶到那里的时候,只看到了已经死去的斑木芙兰的残肢断骸。

她就这样凌乱地被丢弃在小巷子里,发黑的血迹和巷内的阴影融为一体。翻起的皮肉下甚至依稀可见森森白骨。

芙兰。

斑木芙兰。

你明明是能够使用反转术式的术师……你明明可以治好自己身上的伤口……

是遭受到了怎样的对待,才能让一个人彻底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五条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也要从身体里流淌出来,和地面上那面积可怖的血泊淌至同流。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让他也无力承担的事情发生,以至于五条悟自己都想不起来当时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的身躯、手指还有头颅一一捡起。

他将那团装着她的外套抱在怀里,在家入硝子问他芙兰去了哪里,你为什么浑身都是血的时候——

“她在这里。”

五条悟说:“她就在这里。”

他的墨镜从鼻梁上掉下来,仿佛天空般的蓝眸里像是有什么也要掉下来。

“硝子……”五条悟张了张嘴:“……”救救她。

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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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入硝子亲手缝合了芙兰的残肢,她的头和身体、手掌与手指、被划开到耳根以至于面目狰狞的脸。

缝合线留下的痕迹遍布了斑木芙兰的全身。

在这个过程中,家入硝子好多次都因为手抖得厉害而停了下来,但不管是五条悟还是夏油杰都没有劝她把这件事交给其他人来做,因为他们都明白斑木芙兰对他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芙兰说过自己将来不会一从高专毕业就去当咒术师,因为她还要去国外读大学——她的父亲斑木直光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医学家,目前也在国外的大学兼任客座教授。

从很小的时候就可以使用反转术式的斑木芙兰也说,自己将来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学家。

“我要用我的双手去拯救更多的人,让大家都能够获得幸福。”

可是你连自己的小小的幸福都没能守住,那仅有的梦想也无法实现。

在斑木芙兰的尸体被缝合好的那一天,她的父亲斑木直光博士也从国外赶了回来,要将自己的女儿带回去下葬。

他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医学家,甚至被赋予了“蜘蛛之丝”的称号,传说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医者。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只是用以赞誉的夸张说法。

——没有人能拯救已经死去的人。

[至今为止,你依旧是我无法忘却、无法挽救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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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安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她的尸体被她父亲运走。

他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名叫斑木芙兰的少女走到他的眼前。

她也无法再迎来三年级的毕业式,也没法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因为她已经死在了高专二年级的那个圣诞节夜晚。

而在一年之后的夏天,夏油杰杀死了最后一次任务中的一百一十五人,就此叛逃。

直到那之后,又过去了十年。

2017年的圣诞节,那一天没有下雪。五条悟亲手杀死了被乙骨忧太重伤的夏油杰。

他在繁星漫天的夜里回过头,仿佛看见了刚参加完交流会、正在合影的三个人。

斑木芙兰和夏油杰把十六岁的五条悟夹在中间:[悟这么厉害,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咒术师了,肯定可以打破这个“诅咒”的~]

二十七岁的五条悟已经成为了咒术界公认的“最强”。

有什么东西从蓝色的天空掉了下来。

有人在夜里像是小孩子一样偷偷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