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还在下午两点才开始,何缈跟林乃正请了俩小时的假,就离开了淮西市公安局。

她打了辆车,直奔北山街而去。

路上,何缈给陶听言打了个电话。

这些年,她和陶听言、孙斯尧,还有曾经一中的高中同学似乎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也不会主动提起陈斜这个名字。

一开始是陶听言不愿意跟她说,后来是她觉得自己没资格提起,更没资格问起。

就这样,她给这个名字设下了封印、打上了封条,在所有他们曾经的共同好友面前。

她就这么在茫茫人海中,失去了他六年的消息。

她甚至都不知道,过去近四年的时光里,他一直就站在她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

眼泪吧嗒吧嗒地就掉了下来。

何缈抬手抹掉。

陶听言这时接通了她的电话:“小小,怎么啦?大中午给我打电话。”

陶听言的大学是在上海上的,跟着她一起去了上海的,还有孙斯尧。

这俩的恋爱谈得还挺别致的,两个都挺奔放open的人,暧昧期居然能长到以年为单位,直到高考要填志愿了,才在互相试探中亮了真心。

俩人一个学的工商管理,一个学的市场营销,凑一块儿,那就是最佳创业partner。他们也没辜负命运神赐的天作之合,从大二暑假就开始一起创业,先是在学校附近加盟连锁小超市,不到一年就开了三家连锁,还没毕业就赚了个盆满钵满。除了绩点惨不忍睹外,哪儿瞧着都跟开了挂一样。

眼下他们把以前开的小超市都盘出去了,用周转出来的资金开始做电商,如今正在起步阶段,两人都比较忙,经常见不着人,何缈难得才能跟这对小情侣约上一顿饭。

当然了,小情侣哪怕有点空,也不怎么有时间出来跟她吃饭,毕竟除了物质的奋斗外,还要留出宝贵的时间进行精神上的交流。

这不,何缈话还没来得及回上一句,就听陶听言低而含糊地在那头跟身边人叽咕了一句“别闹”。

何缈和以往一样装没听见,径直问自己的问题:“言言,我问你,陈斜大学是在公大上的吗?”

她问完后,那头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戛然而止。

安静了一会儿后,陶听言问:“你知道了啊?”

何缈忍住要涌出来的眼泪,低低地“嗯”了声,瓮声瓮气的:“他为什么没留在淮西?他不是说不离开淮西的么?”

又是一阵短暂的静默。

这回的声音是孙斯尧发出的,他先是轻轻“嗬”了声,接着不无情绪地说:“在你离开之前,老斜就想好大学要跟你一起去北京了。他原本之所以想留在淮西,一个是方便照顾老爷子,毕竟身边也没什么别的亲人了,还有一个是因为淮西市局经侦队的前老大曾经为他爸的事儿奔波过,又是他选择走警察这条路的启蒙前辈,他念着这个情。

“后来跟你在一起后,他知道你高考后肯定要去北京,待在淮西这个事儿对他而言,渐渐就变得没那么执着了。”

听着孙斯尧说的话,何缈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和陈斜坐在麦当劳里。

她当时问了他三个问题。

前两个问题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在陈斜要回答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她让他把答案收了回去。

那个问题就和他的高考、职业方向有关。

那会儿她认为,人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非要求个理想结果。

所以当时的她还自以为特别善解人意地和陈斜说,他不来北京没关系的,她不介意高考之后跟他异地恋。

现在回过头去看,她就像个自我感动的、天真的傻子。

看起来好像一直是她在为他的未来让路,一直是她在妥协,其实早在她自以为舍身取义地退出他的世界之前,他就想好了要陪着她去走她要走的路。

眼泪肆无忌惮地往下掉,何缈抬手无声地抹掉。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似乎轻轻地叹息了声,没说什么。

那头的陶听言见她久不说话,挺着急地问:“小小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何缈说:“没。”

陶听言:“这事儿……”

何缈:“是我听陈斜的一个同事说的。”

陶听言咋呼道:“你俩见到了?!”

“嗯。”何缈把这几天的经历跟陶听言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虽说挺感慨的吧,但如此戏剧的情节,听得陶听言还怪有滋有味的,末了她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何缈想也没想,坦白道:“我想追回他。”

她话音刚落,孙斯尧就在那头发出“嗤”的一声。

陶听言搡了孙斯尧一下:“唱什么衰啊你!”然后对何缈说:“去吧小小,我支持你!”

陶听言咂吧了下嘴,挺真情实意地说:“这么些年,我看你俩都一直单着,冥冥之中就觉得还会有戏。”

何缈有点意外:“他一直没谈恋爱么?”

“谈啥啊他谈!”陶听言说,“一天到晚看着吊儿郎当、放荡不羁,好像同时交了八百个女朋友一样,实际上过得跟个和尚差不多,清心寡欲的。”

孙斯尧插嘴道:“老斜上的是警校,身边没几个女的,不是他不想谈,也不是因为忘不了谁。“

陶听言给他怼了回去:“到底是不是这样,你作为他兄弟,心里真没点逼数么?”

……

何缈听着电话那头的两人好一顿互怼,怼到后头变成了打情骂俏。

正好北山街也快到了,何缈想确定的也确定完了,没什么要问的了,便挂了电话。

没多久,出租车在北山街路口停下。

何缈下车,在路口的小超市拎了个果篮,又买了一些营养品,才继续往前。

走出一小段路后,何缈往右侧一拐,顺着山道的台阶拾级而上,不多时便看到了那两栋熟悉的白墙红瓦的房子。

看着眼前多年不曾光顾的房子,何缈恍惚间觉得它似乎变小了、变沧桑了,像是记忆中还年轻貌美的姑娘家,在岁月的磋磨下,长出了细纹和斑点,处处都是时间烙下的痕迹。

左边四合堂那栋屋子?的门虽然半敞着,但却挂了歇业的牌子?。

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何缈往前走了几步,准备过去敲敲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那合着的半边门突然被人打开了,陈民锋正从里往外走。

他一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孩,觉得分外眼熟,过了两秒,他惊讶地张了张嘴,要喊出名字的时候,何缈先开了口喊人:“陈爷爷好。”

“缈缈!”陈民锋是真的有点激动,他抬手指着何缈,指尖在半空中点了好几下,看着像是要用力地说出什么话,到最后却只是缓着声音和蔼道,“回来了?”

“嗯,回来有两个多月了。”

陈民锋本来都要出来了,这会儿又往回走:“快进来坐坐。”

何缈跟着老人家往里走,进了屋内右边的那间家居室。

她把果篮和营养品放在了茶几上,转头问:“陈爷爷,听说您生病了,现在好些了吧?”

陈民锋给她接了一杯水后,回到茶几边的沙发上坐下:“年纪大了,时不时头疼脑热的,不过没什么大毛病,不用担心。”

老爷子略去了所有嘘寒问暖的步骤,直截了当地问:“是来找小斜的吧?”

这句话表面上看是个问句,但语气却透着一种?看穿一切的明察秋毫。

何缈坦诚道:“嗯,他不是请假在家吗?”

“他下午有演习,得早点儿去做准备,你来之前刚走没多久。”陈民锋说完,突然摇头失笑,“我说他这几天……原来如此。”

何缈没太明白老爷子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了陈爷爷?”

陈民锋不答反问:“回淮西了以后还走吗?”

“不走了。”何缈说,“之后论文答辩和毕业典礼会再回一趟北京,然后就留下了,准备留在淮西读研、读博。”

“还要继续深造啊?”

“嗯,希望毕业后能留校任教。”

“好啊,好。”老爷子连说好几个“好”,“女孩子?多读点书挺好的。”

说完他看着何缈,就像久居故乡的长辈见到了在他乡远游多年的孩子,慈和的目光中装着满满当当的想念和关切,良久后,他缓着声问:“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回来看看啊?”

陈民锋这一句话,莫名让何缈喉头一哽。

她有点答不上来。

“爷爷问这句话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陈民锋见她垂下头,以为自己说重了话,连忙补道,“爷爷就是觉得你当年跟小斜挺好的,虽然你们那会儿年纪还小,但我看着就是好。俩孩子?站一块儿,怎么看怎么顺眼。我私下里还偷偷跟你奶奶说,能给预定个孙媳妇儿么。”

“这一转头,都六年过去了。”陈民锋感叹着说,“刚乍一看到你,都没认出来。仔细瞧上几眼,还真是长大了,成熟了,也漂亮了。”

何缈接了句:“是以前太幼稚了。”

“哪儿幼稚了?”陈民锋说,“我们家那小子?才幼稚呢,现在也没成熟多少。”

“不是的陈爷爷。”何缈抬眼,很认真地说,“陈斜一直都很懂事儿,过去就比我懂事儿。”

陈民锋没想到她这话会接得这么一本正经,没忍住笑了笑。

“他还成熟呢?”陈民锋想到什么,脑筋一转,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你是不知道你刚去北京那会儿,他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何缈心脏猛地一缩。

她今天好像一直都在接收这类讯息。陈斜因为自己怎么怎么样,为了自己又怎么怎么样。

这些讯息就像一摞摞负重的包袱,一个接一个地往她身上丢,压得她连呼吸都费劲儿。

过去那个内心拧巴扭曲的她,怎么配得到一个人那么倾其所有的付出呢?

她忍着鼻腔里那股子酸楚劲儿,听见老爷子还在说:“一道腹部的刀伤,炎症反反复复了好几个月,隔三差五就发高烧。这边炎症刚消下去、高烧刚退下去,隔天就能在酒吧里找着人。”

“你说他这能叫成熟?”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陈民锋现在说起来还是觉得生气,“他这就是不经事儿,也不拿自己当回事儿!”

何缈听着,心里面特别难受,她抬头看着陈民锋,很真诚地说:“陈爷爷对不起。”

陈民锋一愣,叹了口气:“傻孩子?,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啊?”

“我知道您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听出来了?”陈民锋哈哈一笑,还挺乐,“我的确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但爷爷没别的意思。”

何缈露出一点疑惑的眼神。

“爷爷跟你说这个,不是想提醒你你当年把我孙子?欺负得有多惨。”老爷子笑容和蔼,“爷爷是想告诉你,我这孙子?有多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当年麦当劳店里三个问题的情节,指路→第八十章

之后的章节都会是对手戏,疯狂撒糖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