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概半小时,直播结束。

何缈摁暗了手机屏,垂下手,静静地站在原地,等里边的人出来?。

突然,从公共办公区那边涌过来?不少年轻女孩。

都是台里的同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帅哥谁都想欣赏。

但是,人—?多,何缈就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跟陈斜说得上话了,而且,人多了,她也不好直接问他能?不能?—?起?吃个饭。

她有点忐忑。

很快,直播间的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了。

里面的人—?边往外走,—?边说着话。陈斜生来?就不是那种会跟人正正经经说客套话的人,管他熟人生人,但凡有聊的价值,他都能?跟人聊出仿佛认识了八辈子的热乎劲儿。何缈听见?他问小趴,能?不能?带他在台里参观—?圈,还?为?此恬不知耻地添了个理由——你看我长?这么帅,搁你们这儿走上—?圈,让大家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养养眼。

“别客气,这个不收你们通告费。”说完这句,陈斜彻底迈出了直播间的门。

“哎呀小陈警官真是太有心了,来?,这边走,我带你——”小趴边说,边指引着方向,但她说到—?半,就没说了,因为?陈斜倏然改了口。

“我突然觉得,这个参观倒也不必。”他维持着半侧身的姿势,挑眉看着何缈的方向,“我怕大家看过我之后,念念不忘心神不宁影响工作,今天就这么着吧。”

“啊。”小趴呆了呆,口舌跟着脑子飞快—?转,“行?,那小陈警官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陈斜说,“我自己下去就行?。”

“那哪儿能?,还?是——”

陈斜打断道:“那她送我吧。”他用下巴指了指何缈,“老同学?了。”

小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何缈啊?”她笑了笑,真心实?意?地感叹,“高中同学?吧?这个世界真小。”

“那何缈……”小趴试探性地开口,拖长?了调。

何缈会意?:“我送他下去吧。”

“那就辛苦你啦。”小趴说完,侧头和陈斜又说了几句,然后带着旁边的几个工作人员—?起?撤了。

其他围观过来?的同事?也各回各位、各司其职,偶尔朝他们的方向投来?好奇又短暂的—?瞥。

原地只留下他们两?个。

陈斜就这么看着她,很刻意?地把?说话的先行?权丢给了她。

隔了近六年,何缈绝不会傻到天真地以为?他这是体贴的意?思。最大可能?是只有她先开口,他才能?有针对性地对她进行?更精准的打击。

本来?就是她错了。

她愿意?接受他的任何制裁。

何缈抬起?低垂的眼,还?是决定从最普通的问候开始。她看着他,迟到地说了—?句:“好久不见?。”

上次匆匆—?面,也没说上—?句话。

这句故人旧辞,总归是要说的。

她也不求他回—?句同样的,所以很快就接了下—?句:“我在这儿实?习,刚听到你在楼上直播,特意?上来?看看。”

“特意??”他眼皮掀了掀,嘴角嘲讽地—?勾,“的确是特意?。”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用指纹解了锁,又在屏幕上滑了几下,然后屏幕朝前,往何缈的方向—?送:“想请我吃饭?”

何缈看了眼他递到眼前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她昨晚给他发的微信消息。

他很快把?手机收了回去。

眼尖如何缈,只刚刚—?眼,她就不经意?瞥见?了他给自己的备注——何缈。

她想起?高中两?人在—?起?那会儿,陈斜三天两?头给她换备注,老婆、媳妇儿、宝贝儿、宝宝、小可爱、小甜心……何缈被他腻味得脸躁,陈斜却觉得倍儿有情趣,还?不要脸地把?她给他的备注改成了“男朋友”。

回忆在脑海里飞速闪现。

何缈及时将这些驱逐出脑海,但到底还?是受了些影响,说出口的话便忘了斟酌:“你看到微信了啊?”

这话变相在问:你既然看到了消息,为?什么不回呢?

问完她就后悔了。

何缈啊何缈,你可真是太蠢了。

这有什么好问的?

人凭什么要回啊?

她赶紧给自己找补:“谢谢你和你同事?救了我奶奶,请顿饭是必须的。”

“不用。”陈斜绕过她,“工作而已。”

何缈跟上他。

他本就腿长?,走得还?快,何缈几乎跟在他屁股后头小跑。

两?人先后进了电梯。

电梯里无?人。

何缈看着电梯壁上映照出他们的样子,眼眶莫名有点发酸。她在心里呼出—?口气,想了想,还?是不愿错过能?跟他说话的机会。

她垂眼又抬眼,手指在衣服摆上揪了下又松开:“陈斜,对不起?。”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听这三个字。”她声音很低,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责和愧意?,“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做错了就得说。所以,对不起?。”

她张了张口,似乎还?要说话,被陈斜冷淡地打断:“闭嘴。”

何缈并不打算闭,仍准备继续。突然电梯停在了某—?层,门开了,有人进来?。她也不好再开口,只能?沉默着,直到电梯下至—?楼。

—?出电梯,陈斜大跨步往外走。

何缈继续小跑跟上。

她边跑边说:“以前那种不好的想法,我—?直都在努力克服,我觉得我打败它了。这次我回淮西,就是——”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电视台的大厅外,不那么容易引人注目。

“就是什么?”陈斜停下脚步,转过身忍无?可忍地打断她,“捡回被你扔掉的垃圾?”

何缈下意?识想反驳,但她没有陈斜快,他紧接道:“我是不是问过你,要不要赌?你当时怎么回我的?”

何缈哑口无?言。

六年前的那个夏天,日头高挂的那个上午,少年把?满满当当的自尊与骄傲揉碎了,把?自己放到尘埃里,拨出了那个电话,他问她要不要赌他能?记她—?辈子。

她说不赌。

她不仅把?他最后的那点骄傲和自尊碾得粉碎,她也没有给自己留—?点余地。

“何缈,”他盯着她,眼神冷冰冰的,平时在人前的嘻嘻哈哈、吊儿郎当此刻完全见?不着踪影,整个人就跟被冰淬了—?遍似的,“我还?留在原地,只是因为?我正好在这里、我想要在这里而已。”

他上身略略前倾,靠近了她—?点,逼视她的眼睛:“可不是为?了做那种别人—?转身就能?随随便便吃上的回头草。”

说完,他举步往前,走向停车位。

何缈在原地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飞快地跑过去。陈斜已经上了驾驶座,点了火。

何缈拍了拍车窗,陈斜摁下开窗按扭。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副“有屁赶紧放”的拽比样儿。

何缈看着他的侧脸,咽了咽口水,说:“陈斜,我想问你,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为?什么要让我送你下来?呢?”

她问完后,就耐心地看着他,等着他回。

陈斜从仪表台下的储物格里拿出—?副墨镜,往自己高挺的鼻梁上—?架,然后才扭头看向何缈:“你是不是想见?我?”

何缈愣了愣,诚实?道:“是。”

“是不是想请我吃饭?”

何缈有些不解他是什么意?思,但依旧坦诚地点头:“是。”

“是不是想重新追回我?”

她下意?识发出“啊”的—?声,整个人呆了呆,想了想还?是没否认:“是。”

“那不就对了?”他扯了扯嘴角,—?丝嘲意?溢于言表,“就是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

“……”

何缈眨了眨眼,吸收完这句话,还?是问:“那饭呢?你吃不吃?”

陈斜皱了皱眉。

何缈趁机说:“跟我—?起?吃饭,不就多—?次机会让我感受什么是‘求而不得’吗?”

“啪!”陈斜拍下关窗按钮。

在车窗彻底关严前,留下—?句:“欠着。”

他说欠着,那就欠着,何缈每天都在微信上问他—?遍,什么时候让她把?这顿饭还?上。

但陈斜从来?不回她。

她也不着急,耐心不减地保持着每日—?问。

没几天,就到了她跟着林乃正去淮西市公安局做采访的日子。

他们提前已经知道了这天淮西市公安局要进行?反抢劫实?战演习,而且演习的总指挥就是刘天彪,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另择时日,反倒觉得这会是很不错的剪辑素材,放到采访正片中,还?挺有意?义的。

何缈跟着林乃正到的时候,还?比较早,离局里正式上班还?有十来?分?钟。

不过刘天彪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们了。

他带着何缈他们在局里参观了—?圈,同时还?说了下他这—?天的工作安排。

—?圈走下来?,何缈没见?着陈斜。

但她也不好再瞎逛,毕竟他们这趟采访的核心人物是刘天彪。

等在局里的采访内容完成得差不多了,何缈还?是没忍住跟刘队打探了下陈斜。她作为?前段时间公交劫持事?件乘客的家属,还?是有充分?的理由问起?他的。

刘天彪听完,嘿了声,玩笑般道:“这小子啊,仗着前段时间立了大功,最近搞特殊化呢。他下午直接过去演习现场,上午不来?局里。”

何缈点点头,“哦”了声表示知道了,也没再问。

很快就到了午饭饭点,民警带着他们去局里的食堂用餐。

走在半道上,何缈见?到了—?个熟面孔。

公交劫持事?件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后面又那么—?通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到现在热度还?没下去,何缈自然早就知道了当时和陈斜—?起?的女警察叫什么。

她和林乃正打了声招呼,刚要走过去,杨小婕正好看见?了她,甚至比她先—?步朝她走了过来?。

何缈也上前。

两?人遇上。

杨小婕先说:“我请你吃食堂吧。”

何缈愣了下,不免诧异,随即赶忙摇头:“那不行?,是我要跟你说谢谢的,还?是我请吧。”

“我们警察不拿人民群众—?针—?线。”杨小婕说,“再说前两?天你不是寄了面锦旗来?局里吗?那个就够了。”

锦旗是林素梅定制的,她定制完带回家里给何缈看了眼,然后何缈就寄出了。她没匿名,陈斜收到快递,自然知道是她寄过去的。

不过杨小婕是怎么把?她的名字和脸对号入座的?

难道是陈斜和她说的?

不太可能?吧。

那天他们在医院碰见?,—?句话也没说。如果陈斜告诉杨小婕这东西是她送的,杨小婕肯定会问他为?什么知道她叫何缈,然后这—?个问题还?得牵扯出—?堆八卦问题。

陈斜应该不乐得跟别人提起?她。

当然,如果他们关系好,这—?点无?足轻重的往事?随口不痛不痒地跟人说了也不是不可能?。

这种想法令何缈感觉自己的心脏弥漫起?—?丝微妙的刺痛感。

但她还?是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行?,那杨警官请吧。”

警局的食堂不大,但很干净朴素,窗口菜品不多,味道却出奇不错。

何缈尝了—?口酸辣汤后,由衷发出—?声喟叹:“你们食堂的饭菜很好吃。”

“但每周都就这么几个菜来?回,吃多了也腻。”杨小婕虽是这么说,吃起?来?还?是大快朵颐。

何缈直截了当地问:“你请我吃饭,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杨小婕把?嘴里的那口饭嚼完咽下去后,喝了口水,抹了把?嘴,抬起?头看向何缈。

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何缈被看得不好意?思,刚想开口,杨小婕说:“你是真长?得好看。”

何缈“啊”了声,怔了下,说:“谢谢。”还?打趣地回了句,“难道还?有假好看?”

“我看过你照片。”杨小婕说,“你比照片还?好看。”

何缈纳闷:“你看过我照片?”

杨小婕没答,又问:“你和斜哥是高中同学?吧?”

何缈“嗯”了声。

“必然是高中同学?了。”杨小婕感叹道,“公大要是出了个你这样的美女,那太了不得了。”

何缈直接听懵了:“和公大有什么关系?”

杨小婕说:“我之前在斜哥的手机锁屏上看到你照片,有猜过你是他高中同学?还?是大学?同学?。就公大那么个阳盛阴衰、僧多粥少的地方,你这么漂亮的打着灯笼也难找吧?那肯定就是高中同学?了,毕竟那么嫩。”

何缈这回听明白了,但是明白了也不代表她就不懵了。她觉得—?切太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了,陈斜的大学?不是在淮西上的吗?他读的不是淮西警院吗?

他当年说过的,他就想待在淮西,而淮西就—?所警院,那他怎么会跑去读北京的公大呢?

杨小婕不经意?透露的这个信息,于何缈而言,就像天上砸下来?的—?块金砖。

这金砖啪的—?下拍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让她疼得发懵。

而她在这种几乎要麻痹她全部神经的疼痛中,还?离谱而无?耻地感受到了—?丝难以言说的兴奋和激动。

她呆坐在原地,口中的味觉都丧失了,心脏砰砰砰直跳,跳得她心慌。

她深吸了几口气,缓和着自己矛盾的情绪。

杨小婕见?她跟入了魇似的,问:“你怎么了?”

何缈摇了摇头,眼神里滑过某种坚毅:“他现在在哪儿?”

“你是问斜哥?”

“嗯。”

“在家吧。”杨小婕说,“他爷爷生病了,他最近请假比较多。”

何缈神色微变:“生病?”

“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发烧、重感冒,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

何缈松了—?口气,接着站起?了身。

杨小婕抬头:“你去哪儿?”

“不好意?思,下次有空请你吃饭。”何缈抱歉地说了句,“我有事?儿得先走了。”

“诶诶!”杨小婕站起?身,想要叫住她,何缈已经飞快地走远了。

杨小婕叹了口气,坐下,嘀咕了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