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着她的人,撒手?的同时,还搡了她一把。何缈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墩子坐在了一颗卷心菜上,直接把卷心菜给坐了个稀烂。

何缈的恐惧刚才在被人拖拉硬拽的路上就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准确地说,是在紫毛开口说话的瞬间。

听紫毛一路上的逼逼叨叨,何缈大概知道了她把自己拽过来之前的心路历程。

刀哥在和自己通完第一通电话之后,联系了正好回了老家的紫毛,告诉了紫毛自己去了他?家的事实以及目的。让紫毛过去他家院子盯着,以防自己做什么伤害他?外婆的事情。

不过紫毛没有完全听刀哥的话,刀哥的意思是,何缈要是干了什么对他外婆不利的事情,紫毛可以帮着教训教训,要是没有,就正常让她回。

紫毛带着两个小姐妹到了刀哥外婆家后,没有进去,观察了一阵后,就在外徘徊着。之所以在外面守株待兔,主要是因为不爽。

刀哥外婆一直就没有很喜欢她,却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那么友好亲近,她自然看何缈不顺眼了;再就是,她觉得何缈这丫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让她就这么把人放走,她怎么可能甘心。

怎么着也得给点颜色看看。

何缈就一个人,对方却有三个人,她自知寡不敌众,很识趣地放低姿态:“你想怎么样?”

紫毛摊开手?,向?她伸过去:“把手?机给我。”

何缈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刚要递过去,对方说:“把锁解开。”

何缈犹豫了下,用指纹解了锁,紫毛一把从她手?里夺过手?机,把她相册里的霸凌视频和借条照片通通删了个干净,然后把手?机丢回她怀里,睨着她:“还有备份是不是?”

傻子也知道肯定有备份,没法瞒,何缈没说话。

紫毛盛气?凌人道:“备份你删不删?”

何缈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今天再怎么样,也免不了被一顿收拾,不过是或轻或重的区别罢了。要她删备份,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前前后后这么一通瞎折腾说什么也不能白费。

紫毛:“这么硬气?”

何缈依旧没吭声。

“真不删?”紫毛又问了一遍,“备份在哪儿?家里电脑上?云盘上?要登录?”

她问完后,等?了一阵儿,见?何缈始终不吭声,便朝旁边的小姐妹递了个眼色。站在她左右两边的俩小姐妹对了个眼神,十分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

接着何缈就被她们强行架着胳肢窝挪地方。

这片菜畦位于高地,大概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西南方向有个人为走出来的缓坡,连带着西边、南边的地势都相对缓和一点。与之相反的,东边和北边的地势就比较陡,几乎与下面的稻田呈90度,高度在一层楼上下。

何缈被架着停到了东边的边缘处。

那俩小太妹一人拽着何缈的一只胳膊,其中一个人摁着她的脑袋,强迫她往下看了一眼。

其实不怎么吓人,真要摔下去了,也死不了,至于残么,也不一定,但痛肯定会痛的。

紫毛这时候走了过来,抱胸看着她:“反正你骨头硬,从这儿下去应该也不碍事。”

她盯着何缈,又问了最后一遍:“确定不删?宁愿吃苦头?”

何缈抿着唇没说话。

紫毛无奈地呵笑了声:“你说你何苦,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一遭除了给自己多?树俩敌外,什么作用都没起到吗?”

何缈皱了皱眉,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真不知情啊。”紫毛说,“陈斜已经解决完这事儿了他?没告诉你?”

说着,她啧了一声:“这就挺奇怪了啊,他?受那么重的伤,你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何缈整颗心都随着她的话提了起来:“他?做什么了?为什么会受伤?”

这句话问出口的同时,这些天被自己忽略了的陈斜的异样一下子撞进了她的脑海里。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今天你来这么一出,我感觉你俩还挺像。”紫毛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嗤笑,“出其不意,爱玩套路,人一个不留神,就把人家的把柄拿捏得死死的。”

她极其愤恨地说:“你这边攥了一堆视频和一张没天理的借条,你知道陈斜那边攥了什么吗?”

何缈不想听她慢吞吞地卖关子:“麻烦你说重点。”

“他?诱导刀哥用刀捅伤他,还安排人跟着拍了视频。”紫毛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种人狠?你觉得是对别人狠的人更狠,还是对自己狠的人更狠?”

何缈刚才还肃然凌厉地盯着紫毛的眼睛瞬间垂了下去,心脏跟着狠狠地抽动了两下。

“你知道刀哥刺他的那一刀,只要他?把视频给到警察,不答应私下调解坚持要告的话,刀哥起码可以被判三四年吗?”

紫毛一句接一句,以反问的形式向?她陈述几日前已经发?生过的冰冷又惊心的事实。

“你知道他?被捅了一刀后,他?那朋友把他?送到医院,急救完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做重伤伤情鉴定吗?

“你可能也不知道,鉴定单出来后,他?攥着一个视频一个单子铁证如山地威胁刀哥如果不彻底远离他的生活他就让刀哥去坐牢的时候有多?恐怖吧?”

……

陈斜果然背着自己行动了。

用的还是暴力手?段。

甚至不惜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为代价。

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

何缈脑子里一片混乱,恐惧、难以置信、担心、愤怒……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她的脑海里冲撞着,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发怔。

“刀哥是认命了。”紫毛的表情从刚才的不甘愤怒变得扭曲狰狞,“我可替他委屈。我们从小在一个村子里生活,亲眼见着对方是如何一点点长大的。小时候生活过得稀巴烂,老挨欺负。这操蛋的世?界欠我们的多?了去了,现在长大了点,懂得回击了,知道出手了,往你们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城里小公主小少爷身上讨点东西怎么了?你们凭什么啊?”

紫毛这一番话说得有头有尾的,稍微天真一点的、脑子缺根筋的,三观都得被她带偏。

何缈把自己从惊骇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一点,她得分出点精力应付眼前的状况。

“那你们凭什么呢?”何缈看着紫毛,语速很慢,“谁没有点稀巴烂的过去了,这还成为你跟这世?界讨债的资本了?谁欠你的了?陈斜欠的?你们能要点脸?”

可能是情绪深重,何缈语气看着温吞,字里也不带脏,言语间却透着股说不上来的尖锐:“你说刀哥被我们威胁了,认命了;你说你们能回击了,知道出手了。这话我送还给你,我男朋友被威胁了,他?不认命,他?要还手?,我陪他一起不认命,我帮他还手?。”

紫毛一双眼睛渐渐瞪大。她一头紫发?,脸上画着浓妆,从头到脚五彩斑斓。因为她曾听说,狠人都是浓墨重彩的。

眼前的女生一眼望到头的素净,身上一件T恤白扑扑的没有一丝杂色,看着单纯无害,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棱角。

紫毛一时竟然没接上来。

只听何缈继续道:“谁欠你们的跟谁讨去。我们城里的小公主小少爷得忙着幸福生活,没工夫作陪。”

这话是真带着刺的,紫毛听了不可能高兴。

何缈本来不想和紫毛太犟着,毕竟此刻的她有如案板上的鱼,别说一对一她的武力值都不能拿出来打,眼下一对三,人家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她。

但是这会儿她被太多?情绪包裹着,胸腔里的心脏一跳一跳的,整个人不受控地被意气驱使着发?出本能的回击。

紫毛向?前一步,凑得离何缈近了些:“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要你把视频和照片删干净吧?”

“没必要,你这儿的就算删了,陈斜那儿的也一样能把刀哥钳制得死死的。我把你带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地,”她一节一节地咬着字说,“看你,不顺眼呢。”

从她说陈斜已经把这事儿解决完了那会儿开始,何缈就知道紫毛把自己拽到这里来,大概率就是出于不甘心想教训教训她。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早已没了转圜的余地,眼下再怒火中烧,能做的也就是捏个软柿子撒气?,于她而言,自己可不就是送上门的软柿子么。

“所以呢?”硬气一旦开了闸,就能难再软下来,何缈直视着紫毛的眼睛,不卑不亢道,“要把我从这上面扔下去?”

紫毛没回避何缈的视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何缈。

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从上往下把人扔几个来回,哪怕残不了,疼也得把人疼怕了。稻田杆子锋利又割人,这么来几遭,浑身上下一堆大大小小的口子肯定在所难免。

这种手?段她常使,虽然不太可能致命,但外伤显著,显得她欺负人欺负得多?不高明似的。再者?么,就这么让人带着被稻田杆子划了一身的口子回去,那也太高调了,别说人家家里肯定得讨个说法,陈斜那个狠人要是知道了,她就算是住南天门,他?估计也会杀上来。

她倒也不想生那么多?节外的枝。

所以就迟迟没落实。

但人,她也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放过。

紫毛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乌云浓稠,遮天蔽日,远处的天边亮起一道无声的闪电。

“当然不是。”

紫毛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点子,她看了眼何缈,对架着何缈的一小姐妹说:“把她手机给我。”

这个何缈抵抗不了,手?机被强制开了锁,很快就到了紫毛手?里。

紫毛接过时,低头看了眼:“挺好,只剩不到30%的电量了。”

何缈心一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紫毛一通操作猛如虎,静谧的高地之上,还回响着紫毛自己给自己配的解说:“啊。先给你把手?机亮度调到最大;手?电筒也开了吧,这天色挺不好的,黑;蓝牙开一下;app还不少,我给你挨个打开,微信、淘宝、微博……后台程序转起来;最后再放个音乐吧,来个应景点的,我想想,放什么好呢。”

“放首老一点的歌吧。南拳妈妈的《下雨天》怎么样?”紫毛嘴上客气地问着,手?上却十分擅自地在听音乐的app里搜到这首歌,摁了播放。

不多?时,低柔轻缓的女歌声在目之所及中这片最接近天空的高地上响起。

轰隆——

在歌曲刚放完第一遍,要进入新一轮的循环时,低矮的天穹发?出今天以来的第一声巨吼。

蛇形的闪电伴随着雷声,在天幕上来回蜿蜒。

“走吧。”紫毛转身,率先下高地,“要下雨了,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