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缈每每夜里晚归,都会提前和何建邦或林素梅说一声。她性子稳,极为靠谱,也不会在外与人厮混,所以只要她给出的理?由出于正常合理?的交际,何建邦和林素梅都不会过问什么,自个儿入睡的生物钟一到,便回房去了,回?房之前,会在玄关处给她留一盏壁灯,免得孩子回?来一开门眼前一抹黑。

今天也一样,这会儿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按理?说,何建邦和林素梅应该已经回房睡觉去了。熟料何缈拧完锁一推门,客厅里亮堂堂的,电视机还开着,调着不大的音量,在放晚间档的新闻。

林素梅和何建邦都在。

何建邦坐在沙发?上,挺认真地看着电视。林素梅也坐在沙发?一角,脸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一手一根长而尖的原木棒针,脚边滚着一个毛线团,毛线团的另一头系在棒针的尖尖儿上,在老太太手里有节奏地交织着。

老太太手里的东西才织出小小一片,看不出来是毛衣、围巾、手套还是别的什?么,估计是才刚刚开了个头儿。

何缈怀疑地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没毛病啊,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怎的家里一副晚饭刚过的样子。

她刚脱下鞋子,准备换上拖鞋,林素梅听到动静,喊了一声:“缈缈回?来了啊。”

“和朋友玩得有点晚啊今天。”何建邦闻声,也站了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走,“累了没?爸爸去给你热杯牛奶。”

何缈换完鞋,走到林素梅旁边坐下:“奶奶,你和我爸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啊。”林素梅语气有些怅然,“今天和你姑姑视频,你姑姑说她怀二胎了。”

“啊。”何缈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

“我吧,听了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林素梅拧着眉头,“你姑姑小四十了,身子骨又算不上硬朗,平素就医院家里两头跑的。就这么个情况,还想要第二胎。我可不得愁死了。”

“姑父呢?他怎么想的?”

“你姑父那温温吞吞的性子,做得了什?么主。他妈和你姑姑闹个矛盾,他哪回不是和稀泥?”说及此,老太太有点上火,“不然你觉得你姑姑为什么坚持要二胎,还不是她那婆婆老叨叨着想要个孙子。诶你说这老太婆在大首都待了也有十来年了,怎么就一点儿没被大都市开明先进的思想文化熏陶到呢,这都什么年头了还重男轻女!你姑姑和她处得一直就怪紧张的,现在坚持要这孩子,八成就是为了缓和跟她婆家的矛盾的!”

老太太越说越气,手上的线都绕错了好几针。

何缈认认真真地听完,客观地说:“前段时间我和表姐聊天,她有和我说姑姑一直有生二胎的想法。她平时都在基地,训练忙,手机常年都是被没收的状态,没什么时间陪姑姑姑父他们。姑姑爱热闹,喜欢家里闹哄哄的,想添个孩子添份热闹。再说了,姑姑之前不是一直想让您过去嘛,您都推多少回?了,您要是去了,她可能也就没这个想法了。”

“那我不是还有我的宝贝孙女得陪嘛。”老太太想起什?么,叹息一声,“说起来我也挺对不起你们这些后辈的。老头子当年身体?不好,你姑姑生完阿楠坐月子,我没在身边照顾,你姑父忙工作,她婆婆嫌她生的是个女儿,照料不周到,之后就落了一身病根。再后来,你妈生你,月子里我是顾上了,但真正陪着你长大的时间却不多。你奶奶我这辈子,真正能说得上问心无愧的人,大概也就你爷爷了吧。”

何缈听着,不以为然道:“奶奶,人的本质就是利己主义,这一辈子能有对得起的人,哪怕只有一个,也很伟大了。”

“就你人小鬼大,又?给你奶奶上课。”

“是啊奶奶,拿小本本记下,你孙女别的没有,金句产出还过得去。”

林素梅被她逗乐:“嘿你这孩子!”

这时,何建邦从厨房里出来,递给何缈一杯热牛奶,何缈捧着杯壁,嘬了一口,随口问:“奶奶,姑姑肚子里的宝宝多大了啊?”

“快四个月了。”林素梅说,“一个多月前就测了试纸,瞒着我没说,怕我逼她打掉。今天视频还给我看了B超单呢,说孩子长得好,自己也没什么妊娠反应。隔着屏幕,话随便瞎说就是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何建邦开口道:“妈,你要是不放心,我调个假,过几天和你去一趟北京看看。”

何缈看着老太太手头上一针一线渐渐丰满起来的毛线织物,猜想应该会是双婴儿穿的毛线袜子。

老太太嘴上犟着,心里头又不可避免地矛盾地欢喜着,不然也不会到点儿不睡觉搁这儿临时起意织东西。

何缈心如?明镜,便应和着何建邦的话:“嗯,让爸爸跟你一道过去看看吧,隔着屏幕你也只能瞎担心了。”

老太太没说话,算是默认。

何缈喝完牛奶去洗了个澡,回?到房间时,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振个不停。

八成是陈斜。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领口,就怕出现和之前一样纽扣掉了领子大开的情况。确定衣冠无恙后,何缈才滑动屏幕接通视频。

陈斜似乎是才到家,额前的碎发还直冲冲地竖着,骑车时带起的风就是自然界的托尼老师,随随便便就能给人整出个野性发型。

男朋友颜值能打,看着还挺拽酷拽酷的。

何缈就欣赏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头就已经从她的表情中汲取了足量的信息,厚颜无耻地发表起自恋言论:“怎么,被你对象帅得话都不会说了?”

陈斜这种自恋言论何缈听了不下八百次,早前还没确定关系的时候,这厮就经常穷追不舍地让自己夸他帅,后来不追着人求夸了,但动不动就陷入“我对象被我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办”的自我陶醉里。

通常情况下,何缈会直接绕过他的话茬,就像现在这样。

“你一会儿洗澡肯定会洗头吧,记得吹干了头发再睡,不然容易感冒。”

陈斜“嗯”了声,问:“挺晚了,还能睡着么?要不要我给你唱曲儿?”

“我刚喝爸爸温的牛奶了,有点困意,能睡着的。”何缈说,“你快去洗澡吧,洗完早点睡觉。”

陈斜没有很快挂电话,骚话连篇地把人逗了一阵,才磨磨唧唧地挂了视频去洗澡。

摁黑手机屏后,何缈躺在床上,酝酿着睡意。

她刚才在自行车上睡得很沉,消解了不少白日里的疲累。刚才即便是喝了杯热牛奶,也没给她带来多少困意。

她此刻,尤为清醒,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白天在刀哥老家的所见所闻。

反正也睡不着,便琢磨着这档子事儿还有没有别的解决之道。

她睁着双圆溜的大眼睛和天花板对视了大半天,直到听见客厅里的挂钟报时一点整,“咚”的一声,仿佛咚在了她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上。

她突然想起什?么,也没管合不合事宜,摸到手机打开微信,给杨天帆发?消息:“杨天帆,打扰啦~我记得上次在职高旁边那条巷子里,你好像拍了视频来着,那视频你还留着么?”

“如?果你还留着,可以发?我一份嘛,谢谢。”

消息刚发?出去,杨天帆就回复了:“你等等,都好久了吧,我都不记得了,我找找看哈。”

“好啊,麻烦了!”

何缈发?完,出于正常问候,又?添了一条:“这么晚还没睡吗?”

杨天帆是个真诚的学霸,实在地回复:“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熬夜刷题呢。全国的985高校夏令营不是开始选人了么,名额竞争那么激烈,我得加把劲儿,表现优秀点,起码占上一个吧。”

何缈给他发?了三个并排的大拇指。

“找到了!奇了!我居然没删。”杨天帆回?道,“你要这个视频干什么?”

“你可以看吗?”他又?添问了一句。

杨天帆不了解她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她对这种场面有心理?阴影,结合上次她激烈的反应和事后的请假,猜也能猜到这心理?阴影面积估计还不小。因此,这话即便只看字眼,何缈也能感知到他的几分?小心翼翼。

不过她并不在意:“我没事儿的。有一点点用,你发?我吧。”

杨天帆很有分?寸,没过问太多,不多时便发?了过来。

何缈收到后,保存进了手机相册里。

翌日,何缈早早地起了床。

下楼的时候,陈斜已经在等着了。

自从陈斜树立起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上进学生人设后,这人设还维持得挺稳,差不多俩月过去了,还没崩。每天按时按点上下学,打球的频率也减少了。据线人陶听言来报,这厮现在课上很积极,课下也没问题,每天都沉浸在被各科老师欣赏赞叹的目光里,别的毛病没啥,就是看着极为膨胀嚣张。

当时何缈听完就反问了:“他难道不是一直都很膨胀嚣张?”

“……”

陶听言哑口无言,这话的确也没毛病。

好比现在,何缈刚走近他,就听他以一副极为无奈的欠揍语气说:“你们小区已经有一百零八位中老年人士来跟我探讨他们的择婿标准了。”

何缈乐得配合他的瞎扯:“他们什么标准?”

某人大拇指朝自己一指,大言不惭道:“你老公我这样的。”

“……”

何缈一张脸红得似要滴血。

“陈斜。”她喊了声。

“嗯。”

“咱以后一步步来。”

他挑了挑眉。

“你暂时能不能把称呼稳定在男朋友、对象这样的划定里。”

陈斜想了想:“可以啊,宝宝你说啥就是啥。”

“……”

何缈只想两眼一闭,两腿一蹬,羽化登仙。

她差点忘了,这货给她的称呼远比自封的称呼要五彩斑斓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见这收藏它一个个哗啦啦地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