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耳是一家音像店,离一中不远,出了校园,沿着对面的马路往右走几百米,第一个路口拐进去,一路走到底就是了。

半小时后,两人收了伞,进了乐耳。他们班要租的音响已经被老板提前搬了出来,就放在距离门口不远的位置。

设备被装在一个厚壳纸箱子里,里面还垫了防摔的泡沫。

老板站在收银台后,一边在旁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提醒道:“东西比较重,男孩子?搬,女孩子?给打伞。”

他说这话时,陈斜已经掂着箱子抱起来了。

老板心疼得牙都忘了剔:“小心点,悠着点,哪有当着老板的面掂人设备的?”

陈斜说:“得掂出个舒服的抱法不是?心里有准儿,弄不坏你东西。”

“还?掂出个舒服的抱法?抱人你掂不?”老板揪着五官说,“一会儿出去了,伞记得往箱子上面打,淋了雨设备坏了得赔啊。”

“有大点的塑料袋或帆布么?”何缈问,“在箱子?上面套上一层。”

“嘿哟。也是。”老板从收银台后绕出来,到里屋麻溜地找东西去了。

两人等了有一阵,也没见他捣鼓出个管用的玩意儿。

陈斜说:“走吧。”

何缈问:“不等了?”

陈斜用下巴示意老板的方向,这?里可以看到一点老板弓身翻东西的背影:“你看他都找到哪犄角旮旯里去了,就算找出来了,扑你一脸灰你信不信?”

行?吧,她信。

“那走吧。”

雨下得虽然不大,但有风,被吹得斜斜地往伞下?钻。

为了照顾设备,伞得斜着打,又为了不让陈斜淋着雨,她得斜得更厉害。但是她个子比陈斜矮了一个头,这?么操作起来就极其别扭,一条手臂都祭出去沐浴冬雨了。

不过几秒,陈斜突然从她身后绕过,换到了她的左侧,这?边逆风,斜吹进来的雨少。他把箱子往何缈的方向掂了掂,人也靠她更近了。

两人的手臂完全地贴在了一起。

好在现在是冬天,厚实的外?套隔绝了无声的暧昧。

他们沉默地往前走着,由于下?雨,地面很潮,这?里的地势又不平坦,到处是深深浅浅的水洼。

走路得拣步子?。

陈斜因为抱着大箱子?,看向地面的视线被阻隔了。这?样一来,何缈不仅得拣自己的那份步子,还?得拣陈斜的。

她像只导盲犬似的,帮陈斜看着脚下?的路,一旦他的脚步前方有水洼了,她就会忍不住虚扶一下?他,出声提醒。

低垂的脑袋毛茸茸的,好几次,陈斜都忍不住想腾出手在她的脑袋上薅上一把。

也正因此,好几分钟过去了,两人才走了百米远。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要拐出这条窄街时,正低着头专心看路的何缈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好像听见言言说话了。”她抬起头,视线循声而往,越过并不宽阔的马路,看向对面。

还?真是陶听言。

她站在一家花店门口,正眉飞色舞地和店老板聊着天。

何缈问陈斜:“今天是什么节日么?”

“跨年算么?”

噢。何缈点点头,跨年给人送花也说得过去。

片刻后,她又发出第二个疑问:“不过她能给谁送啊?”

“你直接问她不就得了?”

“不了,你还?抱着这?么一玩意儿呢,我们早点儿回。”

陈斜轻轻“嗯”了声,嗓音里带了点笑意。

等他们回到教室后,又是好一番布置,试音响、调投影,等张罗得七七八八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许多教室的场子已经热起来了。

此时此刻,暮色下的明诚楼里,开始时不时掀起一道道声浪。

热闹能传染。

尤其是这个年龄的孩子,经不起激,你们热闹是吧,你们疯是吧,我们能更热闹,我们能更疯。

不多?时,明诚楼仿佛变成了一座镇妖楼,一个教室里装着一群妖魔鬼怪。

陈斜坐在一张桌子?上,低头在玩手机游戏。

教室正中间腾出了一大块地,这?会儿一女同学就站在那块地的中心,陶醉地唱着《最浪漫的事》。

起哄来得很快,就在女生唱到高潮的时候,一群人闹闹哄哄推上去一个男同学。

男生看着唱歌的女生,没有莽莽撞撞上前,就那么看着她。

“害羞什么啊?陈字恒牵手啊!牵上去!”

“直接亲!”

“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干!”

这?话说得有歧义,教室里霎时响起一通鹅鹅鹅的叫声。

陈斜手上的一局游戏刚结束,一抬头,就看见那男生羞羞答答地牵上女生的手。

教室里的声浪差点掀了顶。

陈斜觉得有点意思,把手机丢回口袋里,手掌抵在嘴唇两侧,也凑了个热闹。

紧接着,一声存在感极强的“哇哦”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24班这群学生彻底疯了,触角开始伸向陈斜。

有人道:“何缈呢?光哇哦别人有什么劲儿啊,有本事让别人哇哦你啊!是不是啊斜哥?”

经人提醒,陈斜扫了一圈教室,发现何缈人不在。

有人回答了:“何学霸一会儿有节目,斜哥别让大家失望啊。”

又有人应和:“不亲不是人!”

姚佳乐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亲不是人!”

李小侯仗着有人打头阵,也无所畏惧:“不亲不是人!”

……

队伍排得相当整齐,这?句话开始在教室里成片成片地响起。要是声音能形成弹幕,这?会儿的24班能被“不亲不是人”这?句弹幕糊满。

当事人不阻止也不推波助澜,只是侧头问坐在身边的人:“知道何缈去哪儿了么?”

那人说:“好像是化妆去了吧,她一会儿有节目呢。”

陈斜愣了下?:“什么节目?”

真不能怪陈斜不知情,他本来就对晚会这?事儿不感兴趣,而何缈也完全没有表现出报了节目的参与感。前段时间班上都在聊排练、聊节目创意,他虽然和何缈没坐一块儿了,但课上课下却没少往她那边看,大部分时候,她都游离在热闹之外?,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眼下这?情况,俨然和她当初运动会报项目一样,一声不吭的,让人惊讶,可又没那么意外。

小朋友是真能憋,刚去搬音响来回的这?一路上,愣是一点信息也没吐露。是觉得这?事儿没必要呢?还?是觉得和人分享这事儿没必要?

……

何缈回来的时候,刚才那一波热闹已经息了下?去。教室中央被李小侯和姚佳乐控场了,俩戏精正绘声绘色地模仿演绎赵本山的经典小品《卖拐》,一群人乐得拍桌狂笑。

陈斜也在笑,但他一心两用得很明显,也很有效,靠余光就把刚换装回来的何缈逮了个正着。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教室的后门,在离门口很近的一处空位上坐下?。手上似乎拿了个原木色的器具,在荷叶状的宽大袖口间若隐若现。

重新布置过后的桌椅都是随机摆放的,错落地排在教室的三个位面。但大家坐是随意坐,没那么多?讲究。

但她是不是太随意了?

好歹挨着班上最帅的那个坐吧。

山不过来海过去。

陈斜起身,朝着她的位置走了过去,原本在何缈身边坐着的是一名?女生,见来人是他,特别自觉地让了位。

陈斜说了句谢谢,那人撤了后,他坐下?,径直问:“这?是什么?”

何缈正专注于手上的乐器,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刚才坐这?儿的不是蒋悦么?”

“是啊,但这?不是我过来了么?”陈斜又看向她手上的乐器,“这?是什么?一会儿就是用这个表演?”

“嗯。”何缈说,“这?是葫芦丝。”

“有节目怎么也不说一声?”

“君羡找我补报的,谭靚妮临时崴了脚,没法跳舞了,缺个节目。”

“那怎么就找上你了?她怎么知道你会吹这个?”

“我自己都忘了我还?会吹这个。”何缈嘀咕了句才回答他,“上次家长会,完了我奶奶和陈爷爷不是被老章留下?谈话了么,之后老章要君羡和周枭送他们到校门口,一路上闲聊聊到的。”

陈斜问:“那怎么自己都会忘了?”

何缈说:“好小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后来荒废了,但这?个不难,重拾起来也容易。”

陈斜挑了挑眼:“多?才多?艺。”

何缈显然不想被扣这个帽子?:“女孩子?还?是弹钢琴、弹古筝美,吹这个,显老气。我就是小时候不想学琴,又被大人们磨得烦,所以随便选了个简单上手的。”

“练了没?这?就要吹了。”

“昨晚临阵磨枪练了一会儿,能吹。”

“第几个节目?”

“下?一个。”

陈斜抬起右手,食指中指比出个v,又同时曲起指关节,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再指向何缈的眼睛。

“斜哥看好你哦。”

“……”

很快,姚佳乐和李小侯就在大家的簇拥中退了场,周君羡和周枭拿腔作调地端着一副主持人的模样走到场中央,先?是带领大伙儿玩了个互动小游戏热了一波场,这?才往下?串出了何缈的节目。

而且还?卖关子,不报曲目名,只说歌颂了感天动地、耳熟能详的人间绝美爱情。

就这些关键词摞一块儿,再加上后边某个支着腿的大帅比,气氛够了。

故而,主持人的话音一落,一声“哇哦”在教室内拔地而起。

有人吹响了起哄的号角,但是两个当事人都没太理。

陈斜双臂一撑,坐上了一张空桌子?,抓了前桌上的一小撮瓜子?,今晚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准备看一出节目。

就在全班人都兴致勃勃地预备把接下来的氛围推向今晚的最高潮时,一道低婉哀恸的乐声在教室内响起。

所有人:“……”

这?特么不是在搞我们?

是耳熟能详没错,是很感天动地没错。

可是特么地吹《天仙配》不好吗?再不济吹《白蛇传说》也行?,为什么要吹《梁祝》?

这?气氛还?怎么搞?

浪费一教室的助攻真不嫌亏?

大伙儿直接萎了。

有人下意识朝教室后方的陈斜看去,只见他磕着瓜子?,饶有兴致地盯着教室中央正在吹葫芦丝的女孩。

姿态松散慵懒得很,那目光,却是半分也没挪。

随着乐声越来越悲戚、哀婉,教室越来越安静,这?就越发衬得中间那人清丽脱尘。

为了让这出曲目呈现得更有效果?,她刚才是特地去换了一条裙子?,裙袂上有一处刺绣,绣着几片枝叶、一丛繁花,一只蓝蝴蝶在其间蹁跹起舞。

显老气?

呵。

陈斜心说,你要再敢漂亮一点,我现在就能亲给大家看。

作者有话要说:你给我上!有本事你就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