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侯在停车场刚把车停稳上锁,余光被一道低调中透着华丽的色彩所吸引。

那是他梦寐已久的一款公路自行车,骚气的大红色搭配黑灰调加以中和,酷炫而不张扬。

神仙坐骑啊。

他感?叹着,羡慕着,瞻仰的目光沿着坐骑主人的长腿慢慢往上挪。

那人恰好单腿着地、刹车,然后偏了下头,再然后,李小侯对这个世界的怨念又加重?了一重?。

怎么又是他斜哥?

天平不带这么?往一处偏的。

他收起自己满心的羡慕嫉妒恨,隔空唤了一声,陈斜停好车,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走了过来。

“土拨鼠!自行车界的法拉利!”待他走近后,李小侯激动地说,“斜哥,可以啊!你?什么?时候入手的啊?这车不便宜。”

“喜欢?”

“当然喜欢!”

“喜欢就好。”

“……”

李小侯小心翼翼地添问了句:“然后呢?”

“什么?然后?”

“喜欢就好。然后呢?”

陈斜拍了拍他的肩,意思是:兄弟,你?想得有点太多。

“……”

李小侯跟在他屁股后头,喋喋不休道:“斜哥,你?之?前不是都坐公交吗?怎么突然开始骑车了?”

李小侯心想,按照他斜哥以往的style,肯定会回答“因为车是男人霸气的象征!情怀的寄托!尊贵的朋友!”之?类的话,结果他斜哥仗着个高,手肘往他肩上一搭,轻飘飘在他耳边说了俩字:“把妹。”

“真?的假的?

“把谁啊?

“我们学校的吗?”

李小侯发出灵魂三问。

陈斜反问了句:“你?假期作业写了吗?问题这么?多。”

“靠!”李小侯八卦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大事啊这是!”

说完,小短腿迈开,拔足狂奔:“斜哥,先不和你?说了,物资有限,我先一步上去了。”

假期后每个教室里的人分三类,一类是像何缈一样,作业完成得一丝不苟的;一类是和李小侯一样,一个字没写等着来学校亡羊补牢的;还有一类就是和陈斜一样,虽然只字未动但依旧稳如泰山的。第一类人数量极其有限,答案物资自然就供不应求,以致于整个教室在第二类人的扫荡之下,显得异常有生气。

陈斜勾着钥匙一进教室的门,就被人冲撞了:“让让,别挡路!”

这人是姚佳乐,学渣里的扛把子,揉着被撞的脑袋一抬头,见是陈斜,怯道:“斜哥对不起!对不起!老周那边有一手的作业,我一会儿抄完了就把自己的这份孝敬给您。”

陈斜的视线顺着他的目的地扫过去,看到周枭此刻被一群人围绕着,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他收回视线:“谢了,我不用。”

姚佳乐“哦”了一声,忙不迭拎着一沓空白卷子加入前方的战斗中。

陈斜回到座位,拿起立在课桌上的那罐牛奶,瓶身还是温热的,同桌却不见人影,他拧开瓶盖,倚着课桌,一边喝牛奶一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教室内的景象。

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教室的人群中央,享受着自己的作业成果被人传阅、被人欣赏带来的愉悦。

所谓的很多年前,具体是什么?时候了?

他想了想。

那会儿他会把红领巾戴得整整齐齐,会把周一升国旗时的演讲念得声情并茂,还会把每一份作业完成得一丝不苟,每一次课堂他都全神贯注,每一次考试他也?全力以赴。

就像一个完全不会脱离父母预期的孩子一样,他没有任何偏差地走在正轨之上。

真?的太久了,久到他都忘了他也?曾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哼笑一声,仰头灌下最后一口牛奶,头微微一偏,是同桌回来了。

不知为什么?,恶趣味上头,他脚一拦,堵了何缈进来的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这人时不时就要作下妖,何缈习以为常,她眼神示意了下他握在手中的牛奶罐:“这个算不算?”

陈斜说:“自然不算。”

何缈说:“那你要怎样才让我进去?”

陈斜说:“把作业借我抄。”

何缈说:“好。”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不然呢,把你?脚锯了?”

“你?试试?”

“有病!”

陈斜卸下腿,何缈回到座位就给他掏作业,掏完撂他桌上:“都在这儿了。”说完她又从那沓作业里往外抽练习册和卷子,“数学你?应该不需要。”

“知己莫若同桌。”陈斜翻着何缈的作业,“几点来的学校啊?这么?优质的作业居然没被征用。”

何缈作势拨回作业:“到底抄不抄?”

“抄抄抄!”陈斜一把将作业护住,“给的独家,怎么能不要?”

抄抄大军们只顾着体验短时间内完成海量作业的快感,浑然把老师们当成眼瞎的傻子,才不过下午,就排排站在办公室门口挨个等着上政治课,少部分“抄功”精湛的才躲过一劫。

之?前“冲撞”过陈斜的姚佳乐作为“抄抄专家”幸免于难,此刻正坐在座位上给几位刚从政治课现场回来的抄抄们传道授业解惑:“你?们呐,太大意了!抄作业得讲究技巧,该错得错,该空得空,该敷衍得敷衍,抄作业的最高境界就是——”他还装模作样地卖了个关子,停顿片刻后才说,“作业写满,水准堪半。”

姚佳乐收下围观群众一脸崇拜的目光,继续得意扬扬道:“具体的呢,我先从选择题说起,这类题型吧——”

“姚佳乐!”

“干吗呢,不知道小爷正——”他话说到一半,侧头看见窗棱间章紫媛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吓得原地稍息立正只差敬个礼,“老师下午好!”

“要不下节课你来上吧,我看你?这讲课的感?染力还挺强。你?觉得怎么样?”章紫媛说。

“老师我和同学闹着玩呢。”

“我挺正经的,可没跟你?闹着玩!”

姚佳乐立马低下头,态度良好:“老师我错了!”

“下节课间你来一趟办公室,我们仔细探讨下你?错在哪儿了。”她话一毕,转头对着正在看书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何缈说,“何缈,你?跟我过来一趟。”

这会儿姚佳乐才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是章紫媛的“意外收获”。

他烦躁极了,两只手在桌上一顿狂抓,一只笔“哐哧”一声摔在了地上。

还真?是——衰!

另一头。

何缈跟着章紫媛前后脚走进办公室。

陈斜早一步被传唤,已经在办公室里候了一阵了,看见她过来,还扬手打了个招呼:“嗨。”

何缈差点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一想到陈爷爷,又强迫自己要忍耐。

不一会儿,两人双双在章紫媛办公桌前站定。

“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章紫媛这句话问的是何缈。

何缈想起前段时间章紫媛对她说的“要搞好学习”“近墨者黑”之?类的话,不免有些愧疚:“知道。”

陈斜侧头看了她一眼。

章紫媛语重心长地说:“我之?所以让你?和陈斜坐一块,就是希望能够以你之?长,补他之?短。你?向来稳重?、踏实、靠谱,心智也坚定,放一个这么?浮躁敷衍的在你身边,多少能影响到他一点。”

陈斜插话:“老师,您这话说的。”

章紫媛瞥他一眼:“你?还有脸说话。”

陈斜懒叽叽地咂吧了下嘴。

章紫媛继续对何缈说:“我知道你?不太容易受人影响,所以不担心你?学习上会因此出现什么?问题。但你?是个怕麻烦的性子,不喜欢和人理论纠葛,这就导致无论别人和你?提什么?要求,你?都容易顺从,这个顺从不是说你?好欺负,而是说你?在不知不觉中容易纵容他人,比如你?身边这位。”

说白了,就是说她漠然,除了陶听言这种有交情根基的朋友,在这种新环境里,她既不会和人把关系搞太僵,也?不会和谁特亲近,自然就不会有想要影响谁、督促谁的想法。再说直白点,章紫媛是在委婉地向她表明“你?何缈根本就没有把我提出的同桌之?间共同发展的理念放在眼里”。

章紫媛说:“老师还是希望你?们同桌之?间多一些行之?有效的互帮互助,抄作业这种行为,你?说它反映的问题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严重?暴露了学生的学习态度。作为你们的老师,我肯定不能视而不见。抄作业的,案底是坐实了;提供作业的,也?算共犯。”她的目光在陈斜和何缈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说,“所以你们俩我都得罚,没意见吧?”

何缈问:“怎么罚?”

陈斜在一旁说:“还能怎么罚,写检讨呗。”

章紫媛说:“看样子你?还是个资深作案人员,过去检讨没少写吧?改个把字就想唬弄过去,我猜得对吧?检讨你就别写了,等这次月考完了,你?蹲一周的早自习马步,边蹲边给我背语文,我不定期抽查。”

没等到陈斜的讨价还价,何缈反而听见他说:“只背语文吗?不会对英语老师不公平?”

章紫媛说:“要不你?再蹲一周背英语?”

陈斜赶忙接道:“老师您真是英明决策,专攻一周语文,我相信我的语文成绩一定会取得重?大的进步。”

“你?少给我油嘴滑舌,谁吃你?这套。”章紫媛说完看向何缈:“你?这次就写一千字检讨,再有下次,字数翻倍。”

何缈说:“好,谢谢老师。”

章紫媛语气缓和些许:“明天就月考了,在成绩上,你?们俩有什么?预期吗?”

两人都没有立刻回答,章紫媛说:“比如陈斜,你?入学成绩是年级垫底,第一次月考不说打个翻身仗,起码把大家对你的初始印象分给摆脱了,往上蹦个十几名、几十名的,有信心么??”

陈斜这次答得飞快:“相当有。”

虽然这句“相当有”答得极度不走心,章紫媛还是愿意给予自己学生一点信任,哪怕这份信任基本立不住脚,她说了句“那就好”后,又问何缈:“你?呢?”

何缈说:“保持第一。”

余光瞥见陈斜在看自己,何缈侧头,和他对视上,他伸手给她比了个赞:“牛!”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章紫媛说完后,继而看向陈斜:“你?先回教室,我再和何缈单独聊聊。”

陈斜一走,章紫媛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一张座位:“你?坐。”

何缈坐下:“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章紫媛说:“把你?留下来,不是要说你的事,而是要说陈斜的事。”

“陈斜?”

何缈下意识往窗外看了一眼,国庆假期归来,所有高一学生被强制要求开始穿校服。一中的校服非常符合中国特色,宽松,肥大,蓝白相间,要说何缈最满意校服的哪一点,那一定是它的蓝色,和上一届的天空蓝不同,这一届的新生校服在颜色上做了轻度的改革,变成了深邃的墨蓝。

这一瞥,何缈恰好看见那抹墨蓝折叠在领口处,托着少年白皙得发光的脖颈。

她收回目光:“您说吧,他的什么?事。”

“陈斜数学成绩不错,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不是不错,是非常好。”

“是啊,你?们甘老师和我说过好几次,我也?特地看了他的数学卷子,陈斜是非常难得的数学天才。不仅是我和甘老师,整个学校的数学组都对他寄予厚望。既然有这样的天赋,就不能让其埋没掉,是什么?样的人就该去往什么?样的天地,所以我和几个数学组的老师讨论过,之?后市级及市级以上的数学竞赛,他都必须参加。”

“他是不愿意吗?”

“之?前有和他提过,他没表明态度。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个,是想请你?帮帮忙。”

“您说,我有什么?可以帮到的。”

“以陈斜在数学方面的天赋,市级、省级比赛,拿个不错的名次难度不大,甚至有望进入O,但是他偏科太严重?了。除了数学一枝独秀外,其他科目实在差得厉害。从来没见过偏数学,结果理化生不带一点儿好的,你?说这邪门不邪门?”章紫媛发现自己情绪有点外显,即时恢复正经,“对于一个竞赛生来说,这就很吃亏了。将来和全省甚至全国的学生竞争保送名额,剥开数学这层外衣,他就没有优势了。何缈,你?各科成绩都是顶尖,正好可以帮他一把,哪怕其他科目他只能达到班上平均的水准,也?足够了。”

何缈静静听着,没有接话。

章紫媛以为她有意见:“老师提出这个想法,不是想对你?进行道德绑架,毕竟谁也?没有义务对别人的未来负责,你?……”

她话说到一半被何缈打断:“老师,我尽力。”

章紫媛一怔。

何缈说:“您说得对,是什么?样的人就该去往什么?样的天地,我不保证我一定能发挥作用,但我会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