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紫媛的?抽屉里,常年备着的?除了卫生巾,还有姜汁红糖。何?缈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上搭着小被子靠了一会儿,章紫媛就已经把泡好的?红糖水放到她面前。

“谢谢章老师。”

“喝完后,我送你?回去。剩下的?自习别上了,今晚回家好好休息。”

一口热得发烫的红糖水下肚,何?缈那闹着要离家出走的?腹部终于得到了一点安抚,她感恩地推拒道:“老师不用了,我晚上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回。”

“朋友?是23班的陶听言?”

“嗯。”

“你?这朋友,奇人哪。”章紫媛想起什么,摇着头道,“昨天在课堂上公然取笑老师,听说笑得四?仰八叉停不下来,直接把老刘气歪嘴了。”

老刘是23班的地理老师。

章紫媛指了指何?缈身后的一块涂鸦墙:“喏,就那儿,昨天她就站那儿面壁思过。”

这事何?缈知道,何?止是她知道,整个年级传得还挺沸沸扬扬的。昨天23班地理课上,老刘习惯性嘴瓢,脱口而出把“地球公转”说成了“地球狗转”,引发了一轮憋笑大赛,参赛成员为23班集体学生,原本比赛结果不分胜负,大家都把各自的表情管理得挺到位的?。谁知老刘昨天张嘴的方式一直不太在线,继“地球狗转”后,再创新语录“层分线(晨昏线)”。

陶听言当场就笑喷了。

坊间传闻她笑得四?仰八叉,直不起腰。

昨天晚上两人一起回家,何?缈向她辟谣:“这实在是太过了,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陶听言说:“当然不是真的?,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也就是笑到差点把牙给磕了。”

“……”何?缈嘴角抽了抽,“牙还在吗?”

“好险,差点没保住。”

也难怪老刘被她气歪了嘴,今天找中医针灸去了。

说到这个,章紫媛免不了警醒几句:“‘近墨者黑’古人流传下来也有两千年了,不是没有道理的?。老师不是要干涉你?交朋友,但是交友重在贤德,你?还得让你朋友好好改掉这些坏毛病。”

何?缈说:“言言是我很好的朋友,虽然有些小毛病,但人不坏。”

章紫媛对她的?回答一脸意料之中,只能指着她无奈道:“孩子帮孩子帮,说的就是你们这样扎堆瞎闹的熊孩子。”

“老师,刘老师回来后,您要不给他提个建议吧。”

“什么建议?”

“可以让刘老师在工作之余有意识地去纠正一下口音,比如报个现汉班,或者练练绕口令什么的?。学习很苦,找乐子几乎是学生课前课后自我调节的?本能,我们如此,下一届、下下届依然如此。要想不被气着,还得从自己的?源头掐断。”

“……”

何?缈喝完红糖水后,自觉地在水槽里把杯子洗干净了放回章紫媛桌上,道完谢后就回教室了。

她一走,与章紫媛办公桌隔了个过道的?、一直在默默备课的22班班主任从教案本上抬起了头:“章老师,这就是你们班的何?缈吧?”

章紫媛说:“是啊,怎么?有想法?”

谢湘君说:“这孩子,谁见了心里不得憋一泡话啊。不仅智商高,情商也甩同龄人几条街。我活了四?十多年了,带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十六岁就如此精于话术的,不超过这个数。”她伸出两只手,十指张开示范了一下。

章紫媛叹了口气:“但这孩子心思太深,心里藏了太多事,未必拥有同龄人那样无忧无虑的?快乐。”

谢湘君心里也升起一丝怅惘:“开学那天,就是她爸找的你?吧?”

“嗯,他让我平时多关注下何?缈的?情绪,尤其要避免让她目睹激烈的?打架斗殴场景。”章紫媛说,“别看我们天天骂那些孩子太熊太虎,被他们气得上蹿下跳的,但有时候想想,孩子能闹腾,其实是他们的福气。大部分的?懂事都是用代价换来的。”

谢湘君沉默了,没再说话。

而章紫媛对着桌上成沓的?练习册,却陷入了比改零分卷还怅然的情绪中。

还是一个月前,正式开学前几天,行政处组织学校的全体班主任们开了个思想动员大会,会后,张校长找她单独谈了话。

“章老师,老甘昨天把咱们这一届的?分班表给到我了,市状元分在你们班上。有个事要先和你?打声招呼,你?心里得有个数。何?缈是我们这一届,准确地说,是我们目前在校生中唯一的?一个烈士子女,在思想、学习上,甚至情感上,你?要着重给予关注。”

谈话结束后,章紫媛把张校长提到的那桩八年前的?新闻从记忆深处扒了出来,又在手机上搜了下当年的相关报道。即便是过了八年,她以一个客观得不能再客观的?角度看那起案子,依旧觉得触目惊心。

此时此刻。

24班教室。

历史老师屁股一沾椅子,再次在讲台上坐沉了。底下又开始窃窃私语,“嗡嗡嗡”仿佛群蜂乱舞。

何?缈从办公室回来后,状态还是不佳,翻书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陈斜跟条无骨虫似在趴在桌上,下巴抵着课桌,侧头问何缈:“好点没?”

“好多了。”何?缈真?心诚意地说,“今天谢谢你。”

陈斜凑近一点:“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数过没有,你?一天到晚要说多少?个谢谢?”

“……”

陈斜说:“这种客套话说一句拉开一寸的距离,咱俩都同桌快一个月了,你?说再多,也是这个距离,你?看,要不以后就算了?”

面对这样的神逻辑,学霸也需要时间消化,何?缈滞顿片刻:“哦,可以。”

陈斜搔了搔鼻子:“来那个啥……挺不舒服的?吧?晚上我受个累,送你?回去?”

何?缈顿了一下,说:“我和言言已经约好了。”

“你?们俩家住一块儿?”

“隔了两条街。”

陈斜想起什么:“话说她的?笑穴现在解了么?”

这个话题刚在办公室章紫媛也提到过。

何?缈说:“间接性发作。”

“哦,我挺好奇她昨天是怎么把面壁思过应付过去的?孙斯尧说她回去后又开始了持续性狂笑。”

“咬唇。”

“……什么?”

“想笑的?时候咬一咬自己的?嘴巴就扛过去了。”

“那她现在嘴巴还在么?”

“快下课了,你?待会儿自己看吧。”

陈斜点点头,表示挺期待的?。

何?缈说:“下次吧。”

陈斜这回没反应过来:“嗯?什么下次?”

“下次你送我回家。”

晚自习下课的钟声一敲响,班上学生们两脚生风似的?瞬间没了大半。由于今晚是23班一周一次的拖堂日,从他们英语老师“从一而终”的?拖堂历史来看,无一周例外?,所以何缈非常自觉地坐在座位上等陶听言。

又过了五分钟,教室里基本空了,陈斜还坐在原地玩手机,要知道以往一下课他基本属于脚踩风火轮类型的?。

何?缈难以置信地问:“你?不会真?就为了等着看她那张嘴吧?”

陈斜黑眸轻轻一抬:“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我等我孙子。”

“你?们俩家住一块儿?”

“隔了半个淮西。”陈斜说,“他今晚去他姥姥家住,就我们家那半山腰往上。”

“你?俩是发小?”

“嗯?嗯。”陈斜正专注玩游戏,何?缈瞥见他和同组队友正在全力推对面的塔,屏幕上一片刀光剑影,眼见着他的?英雄在垂死之际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这才有空回问她一句,“你?俩也是?”

何?缈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和陶听言,说:“我们是初中同学。”

陈斜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敌塔推翻后,跟着队友继续朝对方的老巢逼近,中途被对方的某个龟孙儿偷袭了一把,掉了半截血,他嘴上爆了句粗。

何?缈索然地看了片刻,然后侧头看向窗外?的?月色。

今晚的?月亮很大,在人影绰约的走廊上,投下一片旷寂的?清辉。

她就这么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隔壁班乍然响起欢呼声,这才打断了她放空的?思绪,她回过神,勾起桌上的?书包肩带,站了起来。一抬眼,发现原本全神贯注玩游戏的同桌早已收拾妥当,双肩包被他单肩挎着,此刻正一脚点地地靠坐在第二组第四排的?桌子上歪头看着她。

何?缈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过去的?”

陈斜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你?整整发呆了八分钟。”

何?缈:“……”

她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自身:“这也要计时?你?是狗吧你?”

他谑然道:“看月亮呢?”

“看屁。”

陈斜轻笑起来。

同一时间,陶听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小!你?的?宝贝儿脚踏五彩祥云来找你咯!”

何?缈循声看过去。

来的不只有陶听言,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孙斯尧。孙斯尧神色鄙夷地睨着陶听言的?后背,嘴角快扯到地心了。

走到何缈跟前,陶听言一把勾住她的胳膊,蹭了蹭:“又让你久等啦。”

一旁的?陈斜开口就损人:“五彩祥云没见着,你?这嘴存在感倒挺强的?。”他挠了挠耳鬓,“哦,《东邪西毒》看过没?梁朝伟在里面饰演的?那个欧阳锋,你?现在和他挺像的。”

陶听言不恼也不怒:“你?懂什么?厚嘴唇性感,安吉丽娜·朱莉知道不?我偶像!”

孙斯尧插嘴道:“你?和她是挺像的。”

这货对自己难得有说人话的?时候,陶听言对他瞬间和颜悦色了些:“是吧?”给了陈斜一记白眼,“听见没?我同桌说的!”

陈斜很虚伪地笑了下。

孙斯尧说:“名字挺像的。”

陶听言:“?”

孙斯尧:“我觉得你?应该叫安吉丽娜·猪莉!”“猪”字加了重音。

“孙!斯!尧!你?找死吧?!”

一点即燃,两人迅速打成一团。

基本是陶听言单方面发起武力进攻,孙斯尧死守。

何?缈万分艰难地把陶听言从战斗状态中拉拽回来,陶听言撩了下自己额前凌乱的刘海:“小小,你?帮我看看,他被我收拾得怎么样?需不需要把他送校医院?”

何?缈看了眼搭着陈斜的?肩潇洒离去的?孙斯尧:“他挺好,刚才护着关键部位了。”

陶听言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关键部位?”

何?缈:“我说的是脑袋!”

“……哦。”陶听言又问,“你?说实话,我的?嘴巴肿得很大吗?真?的?很丑吗?”

何?缈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了一支医药唇膏:“抹抹吧。”

陶听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