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职高管理向来松散,门口的保安间接性出没,校门内外人来人往,分不清谁是学生谁是过客。

何缈、陶听言没什么阻碍地进了校门,又毫不耽搁地开始给每一个路过的人发传单。

两人各有一套推销用语,陶听言说是要给自己的哥哥拉票,何缈理所当然说是给自己的朋友的哥哥拉票。每发出一张卡片传单,还顺便给出一颗水果糖。

和昨天在养老院里收到的“搞不懂”“没流量”“拒绝诈骗”等油盐不进的说辞相比,同龄学生中虽然不乏冷漠脸,给面子的却也不少,不知不觉中竟也拉了一些票。

就在陶听言斗志越来越昂扬的时候,一位染紫毛、穿黑丝袜的女生带头朝她们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三个和她打扮不相上下的不良少女。

吊儿郎当,面色不善。

最终停在何缈她们面前。

陶听言护崽子似的拦在何缈身前:“有事么?”

紫毛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这我地盘,我倒要问你们在这儿干吗?”

陶听言嘁道:“还你的地盘呢,你有产权证?”

何缈把陶听言往一旁拨,上前一步,递出一张传单:“这位姐姐,不好意思啊,我们就想借地打个广告,如果有妨碍到你们,我们这就走。”

陶听言忍不下去:“小小!”

何缈侧头给了她一记眼神,陶听言努了努嘴,没说话了。

紫毛接过传单,低头扫了一眼,问何缈:“这谁,你凯子啊?”

何缈说:“哥哥。”

“哥哥啊?”紫毛打量着何缈,“搞骨科?”

她话音一落,陶听言忍无可忍,伸手就去搡她:“说什么呢你,你他妈神经病啊!”

紫毛笑里藏刀:“你再推一下试试?”

陶听言扬手就要上前,何缈拉住她,摇了摇头。

陶听言想到什么,身体微微僵了僵,她眼神冷冷地看着紫毛,以此维持着自己并不示弱的气势。

何缈轻拍了她一下,示意她靠近自己一点。

陶听言后退到何缈身边,听见她在耳边低声说:“现在动手不划算,稍等一下……我给你提示。”

闻言,陶听言狠狠地愣了一下。

对面的紫毛掏出手机,并号召自己身后的几个姐妹跟着传单上的攻略进入淮西一中校内网的花草评选界面。

或许是因为何缈刚才的那句话产生了作用,陶听言的备战状态没那么紧绷了,她也想看看对方能怎么挑衅。

紫毛将手机屏幕调转了一下,冲向何缈和陶听言:“于畅不认识,这位准校草我还挺熟的,陈斜,还挺帅的是吧?”

她手指一点,把票投给了陈斜,然后装出一副歉疚的模样:“啊,不好意思,手滑了。”接着她身后的三个姐妹跟着她一起“手滑”了,并且全部“手滑”了两次。

一人一天两票,陈斜躺着就坐收了校外的八票。

陶听言感觉自己脸疼得厉害,与此同时,何缈在她的背上有节奏地轻拍了三下。接收到她的讯号,陶听言转眼就换上一张笑眯眯的脸,“友好”地对紫毛小团体说:“谢谢几位对我们校友的支持,下次你们学校搞什么选丑大赛啊、年度最讨人厌人物评选啊,一定要联系我,我首选各位!”

她话音刚落,紫毛的脸骤然一冷,拳头迎风而来。

陶听言头堪堪一偏,轻松躲过。

何缈低声:“保护好自己,就一分钟。”

陶听言才不这么觉得:“放心吧,我这哪能叫保护自己,我这叫终于有了施展的天地。”

“……”

何缈无话可说,从她一侧跑了出去。

他们所站的位置,角度精心挑选的话,其实可以看见校门口的保安室。当紫毛带着她的不良小团体过来的时候,何缈就发现了这个地理位置的得天独厚。

但不为人知的干一架,他们肯定不讨好,彩得挂到天上去,更别说她对打架斗殴的场景有心理阴影。

所以她不会让陶听言贸然和对方打起来,哪怕陶听言是个散打七段选手。

但如果,保安看到了这一切呢?

当何缈带着保安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陶听言捂着自己的腹部,万分凄惨地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我没钱,真的没钱,求求你们不要再打我了,我的肚子好疼啊,我是不是快死了,我可能是中了内伤……”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脸,怆然泪下:“保安叔叔,你们终于来了,我等你们等得好苦,你们再不来,这里就要血溅三尺了。”

保安手上拎着充当警棍的扫帚,一脸焦灼:“小妹妹,快起来快起来,没事吧?”

陶听言捂着肚子要起来,还特别到位地踉跄了一下,发出一声痛呜。

何缈赶忙过去扶她:“等下我陪你去医院吧。”

陶听言重重地点头:“嗯!”

保安将“警棍”指向紫毛小团体:“又是你们几个!打人还不够,还搞起了敲诈勒索!处分得还不够是吧?!还发愣!你们还有脸发愣!犯了错误还不自知!走!跟我去见你们辅导员!”

走之前,保安还十分贴心地问候了一下捂着肚子弯腰而立的陶听言:“小妹妹,要紧吗?实在不行的话,我这边安排一下送你去医院。”

陶听言以德报怨道:“不用麻烦了,我朋友带我去就行。保安叔叔,对于学生来说,档案是要跟着自己一辈子的,不能随随便便就给处分啊。我相信这几位姐姐不是故意的,她们可能是最近手头比较紧吧,一时没想开而已……”

紫毛一脸三观巨裂地朝她看过来:“你他妈……”

保安:“你还有脸冲人家吼!”

紫毛:“……”

紫毛身后的三位小姐妹:“……”

何缈搀着她往校门口走:“你还有时间关心别人,我们去医院。”

陶听言踉跄着往前:“我始终相信她们是有苦衷的。”

保安看着他们的背影:“太令人感动了。”

紫毛:“……”

紫毛身后的三位小姐妹:“……”

戏幕拉下,他们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给紫毛小团体留下了万字检讨。

一出职高的校门,“中了内伤”的陶听言马上恢复了精神:“刚才真是太爽了!”

何缈的一口气却是现在才松:“爽什么爽?我都担心和保安过来的时候,你真英勇捐躯了。”

陶听言说:“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打架的样子,我就没吃过亏!”

何缈笑了下,说:“是挺遗憾的。”

陶听言愣了一下,呸道:“遗憾个屁,打架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打架呢。”

何缈说:“你不用这么敏感,我没事。”

陶听言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来自“足球小王子准男票”的微信消息。看完消息后,她激动地蹦蹦跶跶:“小小,是于畅给我发的消息,他约我见面。”

何缈困惑地问:“他找你?什么事?”

“不知道。”陶听言把手机捧在心口,自我陶醉道,“可能是被我这些天来夜以继日的努力感动了吧,排行靠前了快100名,可不都是我……啊不……我们的功劳嘛。”

“我也希望他是被你感动了。”也不枉这几天被人背地里嚼的舌根了。

后半句何缈没说出来,只是问:“什么时候?”

陶听言兴奋道:“一点半,小树林。我得赶紧回去了。”

“那走快点吧。”

“好!快点快点!”

赶回学校的时候,一点半已过,距离下午上课也只剩十几分钟,看着陶听言撒了欢地往小树林里钻,何缈有一瞬间在想:不知道于畅这个坑里长的是棉花还是荆棘。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何缈是下了第二节课才打开手机的,一打开就看到陶听言给自己发的消息:“明天不拉票了。”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中午那朵迎风招展的灿烂花枝,此刻蔫成了枯萎的狗尾巴草,她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准备起身去23班。

陈斜伸手拦了一下:“干吗?”

何缈随口扯道:“上厕所。”

陈斜把手拿开,何缈一秒都没逗留就走了。但没走两步她就发现,身后黏了块狗皮膏药。

“你跟着我干什么?”何缈没好气地问。

“我也上厕所。”

何缈干脆当他不存在,继续往前走,直到陈斜跟着她踏进23班的门,她不得不转身提醒:“你不是要上厕所吗?来23班干什么?”

陈斜反问了句:“你不是也要上厕所吗?”

何缈:“……”

她没辙了,朝陶听言所在的座位扫了一眼,果然,平时悍然而立的小松柏此刻蔫不拉几地趴在桌上,脑袋埋在胳膊里。

她走过去,喊了句“言言”,陶听言闻声抬头。

何缈发现她眼圈红红的,刚要问什么,陶听言突然抱住她一只手臂,脸蛋蹭上去,哇哇大哭。

孙斯尧、陈斜面面相觑。

陈斜抬了抬下巴,低声问孙斯尧:“你惹的?”

孙斯尧顶着一张“我他妈冤死了”的脸说:“我有这能耐?”

无数张写满好奇的脸朝这边探过来,每张脸上仿佛都大写加粗地刻着“是你吗罪魁祸首孙斯尧”。

他恼怒地吼了一嗓子,攻击力向四面八方辐射:“不是老子惹的,看什么看?!”

教室里出现了短暂的低压,但很快就被打破了。陶听言从何缈的手臂上缓缓抬起头,咕哝着说:“不是他。”说完继续哭鼻子。

孙斯尧:“……”他看了一眼陈斜,陈斜耸耸肩。

然后在何缈一脸“你俩在我们一句话也不会说”的无声弹幕下,他俩最终不得不选择了规避。

课间十分钟压根不够陶听言哭,等她止住眼泪准备开口时,上课铃声不厚道地响起。

所以事情的因果还是陶听言通过发微信告诉她的。

“他说我的行为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困扰,让他很丢人,要我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我当然知道傻啊,可我很开心啊。现在我不开心了,那就不做了。

“小小,你觉得我傻不傻啊?”

何缈低着头在看藏在桌肚里的手机,刚敲了几个字,教室门口传来一声“报告”,台上的生物老师停下画树状图的手:“干什么去了?课都上了快十分钟了。”

陈斜张口就来:“老师,隔壁班的沈金冰同学课间在楼梯上一脚踏空摔了下去,腿受了伤,我刚送他去校医院了。”

生物老师愣了一下,似乎在脑子里搜刮沈金冰这个名字,想了一会儿无果,威仪不改道:“帮助同学是好事,不过还是尽量不要错过上课时间,回座位吧。”

“谢谢老师。”

陈斜一回到座位,何缈就问他:“23班有叫沈金冰的?”

陈斜说:“你知道平行时空吗?”

“嗯?”

“那里的23班应该有。”

“……”

陈斜从裤兜里面掏出一把彩虹糖,隔着竖起的课本“唰”的一下朝她推过去:“呐,接着。”

“干吗?”何缈看着满桌空降的糖,赶紧拿书罩住。

“请你吃糖啊。”

何缈怔了一会儿,说:“谢谢。”

突然想到什么,何缈又问他:“你觉得我和言言傻么?”

陈斜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但他脑筋转得快,明白过来,问:“你是指那份计划书?”

“嗯。”

“那你觉得我换照片这件事傻不傻?”

何缈没忍住笑了,点头。

“那不就得了。”

何缈低头把原先敲好的字都删了,给陶听言回复道:“你虽然傻,但我誓死捍卫你犯傻的权利。”

过了一会儿,陶听言回复了一串“哈哈哈”和表情包,并且说:“孙斯尧刚才送了好多彩虹糖给我,我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彩虹糖?

所以俩少年刚才是搭伙儿买糖去了?

何缈乐了下。

然后看了眼被自己罩在课本下的彩虹糖,五颜六色的,被阳光一照,折射着灿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