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七天伴随着淮西的又一次升温,彻底落下帷幕。

一想到接下来绵绵无绝期的课堂生活,过去七天深恶痛绝的军训反而成为了让人留恋的“旧爱”。

军训结束的当晚,24班的二号班级群里一片哀号。

一号班级群里却是另一番风景,老班章紫媛在群里搞了个小型动员,活跃分子热烈地捧着场,表示要拥抱新学期、新生活。

何缈的手机响个不停,来家里探望的表姐捧着她的手机感慨:“高中真好啊,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你们这群小年轻的青春洋溢。”说完又摇摇头,自我纠正,“也不对,就你成天老气横秋的。”

何缈原本在整理之前表姐借给她的高一上学期教材,闻言把一摞数理化拍她跟前:“还你。”

“哟,说你你还不服呢?”表姐撇着嘴翻开最上面的一本语文,“学到哪儿了?”

“数学搞完了,物理化学各搞了一半,英语听完了一盘磁带。语文还没动。”

“什么?!”表姐原本凹在沙发里头,听她说完瞬间就弹出来了,“数学搞完了?你的搞完了是?”

何缈被她的动作惊得往后仰了仰脖子:“理论、公式这些已经拿下了,不过还没实践,之后刷题就行。”

表姐指着她半晌,最终点点头:“好吧,姐姐在北京等着你。”

表姐走后,何缈刷了会儿手机,有老师的群里锣鼓喧天,没老师的群里叫苦连连。刚要退出,屏幕上一闪而过自己的微信名,有人艾特她,并问她身体有没有好点,明天来不来学校。

是周枭。

何缈想了想,回复道:“我没事了,明天来学校。”

然后是一大波跟着问候的,何缈被迫发了一连串的谢谢。

再然后,她就把所有的微信群都设置成了“免打扰”。

在退出微信前,她给陈斜发了条消息,问他明天来不来学校。

陈斜很快回了她:“来。”

何缈:“好。”

陈斜:“?”

何缈:“怎么了?”

陈斜:“就问我明天来不来学校?没别的事了?”

何缈:“还需要有什么事吗?”

陈斜:“行吧。”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何缈总觉得“行吧”这俩字瞧着挺意味深长的。

这天是周一,烈日骄阳里蝉鸣声涤荡在整个校园。

前几日的降温仿佛一个串错场的临时演员,倏忽便掩进了漫长的夏末里。

校门外执勤的保安和扫大街的清洁工在聊天气,隔壁那条深巷里成排的早餐店热气蒸腾,学生们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如飞镖入靶般涌进校园。

然而高一的新生还没有校服,何缈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照例向保安亮了下学生证才被放行。

许是因为今天是高一新生正式进入高中教学的日子,年级主任和校教导主任同时出动,在明诚楼前抓纪律、树校风。

何缈是个没得问题可挑的学生,一路绿灯进入楼道,才迈了几个台阶,年级主任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等等同学!”

听着像是在唤自己,何缈转头,只见年级主任朝她招了招手:“下来下来。”

何缈疑窦着往下走。

年级主任扬着一张笑嘻嘻的脸向校教导主任介绍道:“这个就是何缈,我们这一届的中考状元。”

校教导主任打量了几眼何缈,背着手:“你就是何缈?不错不错,看着就是个好孩子,上了高中,数十年寒窗苦读又往上迈了一阶,未来三年要继续加油啊。”

何缈虽然被拦得有点莫名,但很有眼力见儿地笑着应下这一番教诲。

校教导主任又说:“何缈同学,未来有什么困难,就向你们班主任反映,也可以向甘主任或者向我反映,学校就是为你们解决后顾之忧的,永远是你们最强大的后盾,你们只管好好学习,尽最大的力,攀全国最好的学府!”

官话无梗,最是难接。

何缈说不出来什么花哨话,但她长得乖,笑眼一弯,应一句“好”,再加一个“谢谢”就把跟前这两位主任乐得眉开眼笑。

因为前几天军训过程中的小插曲,两位主任又问候了下她的身体状况,若不是一个踩着小高跟的叛逆少女被甘主任的火眼金睛逮住,何缈有理由怀疑他们接下来就要给她开个单人场提前批高考誓师大会。

就因为耽误了这会儿的功夫,何缈看到了陈斜,他左手吊着三角巾,正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也看见了她,并且有意要给她挥个手,左胳膊有明显的上扬动作,可能是半途又想起自身目前的客观局限,动作便收敛了回去。

画面有几分滑稽,何缈“扑哧”乐了,站在原地等他。

陈斜走近了,跟着她一起往上走:“我现在很好笑?”

何缈问:“要听实话吗?”

“不然呢?”

“其实不好笑。”

陈斜侧头睨她:“那你笑什么?”

何缈想了想说:“不知道,就是想笑。”

陈斜:“……”

何缈从书包里摸出一罐牛奶,在他眼前一扬:“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未来三年你的牛奶我都包了,大佬你看行么?”

陈斜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牛奶,装牛奶的玻璃罐是透明的,上面没有贴任何标签,里面浓郁纯白的牛奶因为她刚才扬起的动作正上下晃漾着。

他问:“为什么是牛奶?”

何缈说:“你这不是伤到骨头了吗?得补钙,思来想去,牛奶最合适。本来想给你送猪骨头的,好像不太雅,就算了。”

陈斜拿走她手里的牛奶:“猪骨头就算了,牛奶我收下。谢了。”

何缈问:“这就可以了?不讨价还价一下?”

陈斜勾着嘴角:“你的思想觉悟还挺高?”

何缈说:“知恩图报不是应该的?”

“挺好。”陈斜掂起牛奶,“那劳驾这位知恩图报的好同桌给拧下盖子?”

“好说好说。”何缈捞住牛奶,把盖子拧开后递还给他。

陈斜接过,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头微低着看她:“怎么?”

何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有奶渍。”

陈斜用舌尖顶了下腮帮,拇指一揩,了事。

上午上了两节没有课本的预习课后,班长组织大家去搬书,由于班里的男生资源完全够用,派不上用场的女生则留在教室自习。说是自习,真正认真看书的却没几个,教室里热闹得很,举目望去,都在讲闲话、吃零食、串座位。

何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杂书,刚看了没几页,余光里晃进一个人影,那人在自己前桌的位置上坐下,铺在她课桌上的阳光,顿时被覆住了一小片。

何缈抬起头。

谭靓妮一只手撑在她课桌上,一只手在她眼前扬了扬:“嗨~”

何缈看着她,等下文。

谭靓妮热情地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谭靓妮——欸,想必你已经知道我了。”

何缈心说,想不知道也难。

她点点头:“是的。”

对于自己的知名度,谭靚妮还是很自信的,她托着腮,热络道:“我也知道你,大学霸,名字也好听。”她放慢语速,拖长语调,“何——缈——听听,多好听的名字,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这话就说得有点牵强了,明摆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何缈只得恭维回去:“过奖了,你才是人如其名。”

谭靚妮对赞叹之语通常来者不拒,她别了别耳后的发,做出一副腼腆的模样:“你看我,前几天尽想着怎么逃军训了,一直也没找着机会和你说这事,现在也不晚吧?”

你问我晚不晚?我哪知道晚不晚?

何缈说:“你先说什么事吧。”

“我吧,挺直来直往的一个人,我就开门见山了。”谭靚妮收起刚才那点直愣愣的腼腆,直白道,“你同桌,陈斜,我喜欢很久了。

“我和他是初中同学,他这人混不吝惯了,学习上也是半吊子,也不知道这次是踩了什么狗屎运上了一中。我成绩不行,看他来了,才顺着我爸妈靠疏通关系搭的台阶进来的。说白了,我来这破学校,就是为了他。不瞒你说,我进来这儿花了不少家里的钱,按照老章分座位的原则,应该是我和你做同桌。但我爸妈……他们在学校那些个领导们面前还有点说话的分量,我才没排在最后一个。我说这些,是想让你帮我个忙。”

听到这儿,接下来她要说什么,何缈猜了个大概。不等她继续,何缈问:“你是想让我做你的……”她顿了下,想了个听不起来尽量不那么中二的词,“线人?

谭靓妮揪着眉毛,脑海中在做“名词解释”,解题结束后,一脸诧异:“哇塞,精准!不愧是学霸!”

何缈嘴巴一张,话还没出口,谭靓妮迅速打断她:“你先别急着拒绝!我跟你说好简单的,你身为超级学霸,这么机敏,他身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肯定很快就能察觉。你要做的,就是帮我探查他身边的敌情,一旦发现有异性生物出没,及时告诉我就可以了。”

何缈当即就反问:“现在不就有了吗?”

谭靓妮瞬间如临大敌:“这就有了?谁?谁这么快就捷足先登了?是谁?”

何缈指着自己:“我。”

谭靓妮木然地张了张嘴,片刻后松了口气:“嗨!你这人说话蛮有意思的哈,开玩笑都这么国际化的吗?哎呀,我还不知道你们学霸嘛!”

何缈顺着她的话茬:“对啊,我们学霸嘛,一心只有学习的,所以担当不了如此重任,你找别人吧。”

“我从不白让人干活的。”谭靓妮摊出自己早已备好的压轴牌,“如果你答应帮我的忙,我可以承包你接下来三年的教辅资料,只要市面上有的,我全包!”

何缈:“???”

见何缈嘴巴微张,谭靚妮以为她心动了,笑说:“嗨!我说了不会亏待你的!”

何缈泼出去一盆冷水:“不好意思,这项工作从我上学前班开始就被我爸承包了。”

谭靓妮也不气馁,坚持不懈道:“那你还需要什么?地球仪?变阻器?酒精灯?”

“这些一中实验室都有吧。”

谭靓妮静默两秒,可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个忙你不帮咯?”

何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时,胖墩李小侯捧着一摞叠得盖住脸的书走了进来,高呼:“同学们,书来咯!”

班上大半的女生都闻声望去,谭靓妮和何缈也齐齐朝门口的方向投去视线,李小侯身后陆陆续续地有男生捧着书回来了,二、三、四、五……

谭靓妮蓦地起身,奔向男生六号:“斜哥!”

拥有着“老子就算废了一只手也照样干得过你”的胜负欲的少年此刻单手捧了一摞半人高的书,弓着腰,下巴垫在书上,就这么走进了教室。

即便是在这么高难度的操作下,陈斜还是轻巧地避开了谭靚妮突如其来的贴近,卸下手里的书。

谭靓妮扭了下肩膀:“别这么为我着想嘛,人家很愿意为你分担的。”

周围人:“……”

距离虽远,但是耳力很好的何缈:“……”

陈斜却是见怪不怪,他指了指门外的方向:“楼下还有书没领,你要闲得慌,不如去更需要你的地方?”

谭靚妮还是扭肩膀:“让我做搬书这种苦力活,斜哥你舍得吗?”

陈斜掏了掏耳朵,装糊涂:“欸,刚才耳朵有点痒,你说什么了?”

谭靚妮正要再说话,陈斜绕过她:“不好意思让一让,我过去拿把剪子。”

与此同时,站在陈斜旁边正在撕包装的李小侯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细细柔柔的女声:“需要帮忙吗?”

李小侯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转身看到是何缈,顿时甜上心头:“啊,太客气了,小姑娘家还是歇着吧,这些包装纸也怪邋遢的。”

何缈也不执意要帮他的忙,随即就说了声“好”,然后转过身,很自然地问他身侧的陈斜:“那你呢?”

李小侯朝着她说话的方向看过去,他头脑简单惯了,脑筋转不过来是常态,即便迟钝如他,也总觉得此情此景自己像是被人遛了。

“你要不要帮忙,陈斜?”何缈对着陈斜又补问了一句。

闻声,陈斜抬起头,一滴汗顺势从他的额角滑落,他盯着何缈看了几秒,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小姑娘家尽歇着也不行,多干干活对身体好。”说着从自己的那摞书上拎下来一小摞,递给她,“拿去拆。”

一旁的李小侯:“……”

不远处的谭靓妮弱柳扶风地迎了过来:“斜哥,我的身体也不好。”

陈斜:“身体不好就去休息。”

谭靓妮:“……”

她看了眼何缈,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她,又指指自己,然后冲陈斜说:“斜哥,你区别对待!”

陈斜没理她。

谭靓妮在陈斜那儿吃了闷声亏,只好扭头冲向何缈:“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故意不答应我,故意过来帮忙。”谭靚妮憋屈死了,气极道,“你倒是厉害。”

何缈抬起眼,眼神有点无辜,手上拆包装的速度却是更快,用牛头对马尾的话术回道:“是吗?谢谢。可能是小时候跟着我奶奶农活干多了,熟能生巧吧。”

谭靓妮说话直来直去,对方突然来这么一句,她一时还真接不上来,憋着气在旁边踟蹰了一阵,最后她指了指陈斜,又指了指何缈,恍然大悟似的:“我明白了,他肯定是收买你了,你站他那边儿的,跟他合伙想敷衍我是吧?”

声音太噪,听得何缈耳蜗子疼,她懒得搭腔了,闷声低头干活。

谭靚妮还在喋喋不休:“我就纳闷了,是什么比承包三年的教辅还有诱惑力啊?你好歹是个学霸,要有点儿学霸的自觉,哪有学霸对资料书无动于衷的!”

……

她嘀嘀咕咕个不停,话也说得离谱没逻辑,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陈斜终是有些不胜其烦了,停下手上的动作,神色极冷淡地看着谭靚妮:“没错,我是收买她了,这位姑奶奶,你就别白费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