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缈缈考上淮西一中啦!”

这一年,何缈以总分709的成绩喜提淮西市中考状元。在何奶奶一脸与有荣焉的卖力散播下,这则时事消息迅速在十里八乡间传开。

赶巧,何奶奶的老同学赶在妻子祭日的前三天从城里回来,准备抱朴寡欲几日后再去妻子坟前祭奠,却被与自己家隔了三道阡陌的老同学扰了清净。

“陈民锋?”林素梅织着毛衣从他家门口经过,见他回来了,拎了张竹椅在他家院子里坐下,“害,好久没见到你啦,回来也不说一声。”

陈民锋择着手上的菜,心说:还说一声,躲你还来不及呢。

“这不刚回吗?上午才把屋子打扫完。”

“也是,现在咱们都住城里,乡下这屋啊,空着没两天就蒙尘了。”林素梅说完话锋一转,“老陈啊,我们家缈缈考上淮西一中了,你还不知道吧?”

“啊,听说了,恭喜恭喜!”陈民锋已经是第三次听说林素梅的孙女考上淮西一中了,第一次是因为林素梅群发的短信,第二次是因为他们村里的“多嘴婆”,第三次就是现在了。

怎么?陈民锋想,不就升个学吗?你们何家是举家得道升仙了还是怎么?

林素梅说:“我们家缈缈啊,还真是争气,从小我们就没怎么管她,想的就是希望这孩子能成长得自由快乐,偏偏她自觉又自律,愣是没让我们操半点心。”

陈民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起这好消息啊,我倒是忘了和你说,我们家小斜也考上淮西一中了。”

林素梅果不其然吃了一惊:“呀!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想着低调点么?况且我日日住城里,难不成特地跑来村里讨乡亲们的贺喜啊?”

林素梅愣了一下,从这话里吃出点味儿,如今她已逾花甲,年岁摆这儿,和人打个内涵丰富的嘴仗还能落了下风不成。

“老同学说得在理,可不是嘛,我也是想着低调,都没敢告诉乡里乡亲缈缈今年是以市状元的成绩考上淮西一中的,总分700多呢。现在的家长对孩子要求高,要听说谁家孩子考了700多,这不得和自家孩子急么?给别人家造成压力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哎,对了老陈,你们家小斜考了多少分啊?”

“……”

陈民锋顶着满头黑线,也不愿做甘拜下风的主儿:“分数这小子倒没和我说,就说是考上了。你说就他这散漫敷衍的态度,怎么考上淮西一中的?哪像你们缈缈,听说这孩子刻苦着呢,初中就自己申请住校了,好像是为了节约时间学习吧?”淮西一中今年中考的门槛线是603分,陈斜拿了个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分数,可谓是一点便宜都没给学校占着。

林素梅手上织着的毛衣穿了个空针,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笑。

陈民锋继续说道:“爱学习是好事,但千万注意劳逸结合,小小年纪,可别让孩子一门心思钻书窝里,读痴了这可怎么办呐?素梅啊,孩子她爸是个大老粗,照顾女娃娃到底是没有女人细致的,你千万把你家孙女的状态关注到位了啊。”

“……”

“欸,你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啊。”陶听言把手里最后一枚硬币递给何缈,“夹子抓到娃娃的时候要再摁一下按钮。你之前实操成功过的,这次怎么就老是记不住了!”

何缈接过硬币,往硬币槽里一塞,移动夹子,转动夹子,摁下按钮,夹子下落。

“摁!摁!快摁!再摁一次!”陶听言在旁边手舞足蹈地提醒,直到夹子松开,娃娃掉回娃娃机里,她才放弃号叫,拉着何缈的手臂往电玩城外走,“你怎么了?哪有你这样拿钱泄愤的,我这个月的零花钱都给你花完了。”

何缈不说话,任由她拉着往外走,表情似乎有些沉痛。

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陶听言又煎熬又担心,内心挣扎了一番后,说:“其实……我还有一点钱,你要是还想抓娃娃,或者吃东西,我请你就是了。”

何缈抬起头:“那我们去吃肯德基吧。”

陶听言捂了捂钱包:“真吃啊。”

何缈瞥了眼她捂口袋的手:“那算……”

“吃吧吃吧。”陶听言豪气万丈道,“你顺便和我说说你怎么了。”

正值饭点的KFC里,人很多,声音略有些嘈杂,恰恰盖住了何缈分享秘密的声音,然而却抵不过她有个大嗓门的损友——

“什么?!你还没来过初潮!”陶听言睁圆了眼,一脸不可思议。

“嘘,你小声点!”何缈伸长胳膊去掩她的嘴。

陶听言淡定下来:“我初一就来了,流了好多血,把内裤都染红了,肚子又痛,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哭着找妈妈。”说完,陶听言瞬觉自己失言,掩了下嘴,才忧心忡忡继续道,“那怎么办?再过一个月你就十六了,我听说很少有女孩子快高中了还没来初潮的。”

“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就不会这么烦了。”何缈说,“我会不会是得了什么重病啊?”

“我呸!你别胡说八道!”

少女满是心事地说:“可是这种事情我又不好和爸爸讲。”

“我妈妈和我说,女孩子没来那个,是不能怀孕的,只有来那个了,她才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何缈:“……”

她感觉自己都要哭了:“你不能往好点的方面说啊?”

“和你爸说确实不方便,你去找你奶奶,让她带你去看医生。”陶听言说。

何缈搓了搓脸,一脸灰丧:“我在躲我奶奶,她最近在到处宣扬我考上淮西一中的事,上周我回了一次乡下,她愣是拉着我串了半个何家村的门,听我爸说,她还宣扬到陈家村那边去了。”

“啊?”

“这脸丢大发了。”

“还好还好。”陶听言手往她肩上一搭,“奶奶这个小case了,我妈在我中考前,在我们老家请了个神婆做法,祈祷我考上淮西一中,我还喝了一碗生鸡血呢。”

何缈:“……”

“我问我妈为什么要给我喝鸡血,我妈说这碗鸡血被做了法,只有喝下它才能灵验。后来我回老家,恰巧碰着那神婆了,我顺嘴问了句鸡血的事,你猜人家怎么说?”

“怎么说?”

“神婆说,喝鸡血只是为了我考试的时候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不打瞌睡。”

“唔,这位神婆倒是很务实。”

“这事我们老家的人都知道,他们现在都觉得我考上淮西一中是因为请人做了法喝了鸡血。”陶听言摇头叹息,“人间关于我的谣言都流传成这样了,我都能笑对人生,你这有什么丢人的?回去就找你奶奶!是面子重要,还是以后遇到喜欢的人能给他生孩子重要啊?”

何缈略略畅想了一下未来。

找奶奶带自己去看病这件事,刻不容缓。

回到家,何缈就看到自家老太太此刻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剧,一边织着毛衣。听到门口传来动静,老太太抬起头:“回来啦?”

何缈趿着拖鞋往里走:“奶奶,你不是去乡下了么?”

林素梅:“同乡的蔡铁柱,就他们家养猪的那个,正好要来城里,我想着搭个顺风车,就提早回了。”

“哦。”何缈在林素梅身侧的沙发上坐下,低垂着眉眼,在想怎么开口。

林素梅爱唠闲话,一心三用,手上织着毛衣,眼睛看着电视,嘴上说着养猪,前一秒说着“养猪是个苦差事,又累又脏”,后一秒受电视剧情影响,冒出一句“这男的好吃好喝地养着这女的,是何苦呢”。

何缈心不在焉,以为老太太发问呢,随口就回了句:“养肥再宰。”

老太太恍然大悟般:“这是先虐男的,后虐女的啊?”

“啊?”何缈茫然,“不是宰猪吗?”

自家孙女智商掉不了线,那就是状态不在线了。老太太终于把养猪这个话题舍了,从一心三用中留出“一用”来关心孙女。

“怎么回事?出去玩恍惚啦?”

“不是。”何缈没有开门见山,“奶奶,你发现你家孙女和别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有什么不一样么?”

老太太歪着脑袋打量她,细想半晌后:“有。”

就说呢,何缈内心有点欣慰,老太太不至于粗枝大叶到这地步。

结果就听她说:“太聪明了,聪明过头了,一般不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才是同龄孩子的典范吗?为什么我们家就反过来了呢?”

何缈:“……”

好吧。

是她高估了这份亲情。

她叹了口气:“奶奶,我大姨妈没来。”

事实证明,她直白也没用,因为老太太当即反问了句:“想你大姨妈啦?上个月她不还打电话问你要不要去上海玩儿,你不是说不去?“

何缈差点当场呕血。

“我说的是……”

老太太忽然一阵惊呼,一心三用归为一用:“缈缈啊,你说的大姨妈是那个大姨妈?而不是那个大姨妈?”

“对。”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奶奶?”

您老不也没早点想到?

“我这不是要上高中了么?就……”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林素梅一脸懊丧:“都怪奶奶不好,把这么大的事都给忽略了。”

何缈心里倒不是真怪老太太,毕竟儿女的青春期大都由父母记挂着,鲜由隔代长辈惦念,而女孩子敏感的青春秘事更是多由当母亲的操心。

只是她命里的这个角色,已经缺失很久了。

林素梅把手中的针线放下,对何缈说:“我认识个老中医,他这几天在乡下祭奠他的老伴儿,等过几天回城了,奶奶带你去他那儿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