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回来了!”董玲高高兴兴地扑上去抱住董贤,娘微笑道:“二八姑娘了,还小孩子似的。”董玲顽皮地一笑,又看着董贤,突然脸红心跳:“哥,你好漂亮哦!”“什么?”

 “奇怪,真的好漂亮…以前还没有这么美啊!”“胡扯些什么!”董玲笑道:“哥是才貌双全耶!我就说宽信笨蛋,有眼不识泰山。”

 董母一直含笑不语,董贤对母亲心照不宣地换了个眼色,轻按着董玲的肩:“阿玲,我有些话跟娘说,你回房去吧。”董贤亲自关了门,慢吞吞地走到娘对面,跪坐了下来。董母也不说话,凝静的空气中,秋风轻拍着窗纸。

 董贤低着头,揪扭衣角,宁愿把不必说话的时刻延长一会儿。“…你不愿意说,娘不勉强。但是,如果我儿心事重重,娘也想为你分担,贤儿,你是娘唯一的亲骨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董贤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流将下来,董母一惊,董贤伏案饮泣,伤心欲绝的啜泣声,是董母从未意想得到的。

 背上感受到母亲轻柔的拍抚,哭得语声含糊:“…那种事…我…皇上…我…在宫里每个人都烦我,笑我像女人,可是…只是笑而已,我根本…没想到会…如果没有这张脸…如果没有这张脸,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都是这张脸害的!”

 “到底是…贤儿,到底是怎么了?”董母竭力镇定,声音却颤抖着。董贤哭着跪伏在娘膝前:“孩儿人节已亏,辱没双亲,活着只是羞耻,不如…不如…”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董母已又惊又急得掉下眼泪“你倒说说清楚,什么人节已亏?什么辱没?又不如怎样?”

 “为什么要把孩儿送进宫?”董贤的脸上沾着发丝,珠泪滚个不止:“侍中傅大人…以前就一直强拉我…做…做他的人,如今…连皇上也…也…”

 董贤重新哭倒在地,董母呆了半晌,董贤伸手去拉娘的衣襟,董母才猛然惊得挥了开他。董贤一怔,苦笑着堕泪,无力地说道:“免罪、升官、赏赐,就是这样来的…”

 董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才颤声道:“你…你怎么应对皇上?”董贤垂首不语,只有泪珠溅落衣襟的声音。

 “你…你这…”董母尚未骂出任何话,已紧拥住董贤,失声痛哭。董贤哭得更厉害,却努力压抑着声音,不让外面听见,几乎连气也透不过来。良久,董母才抚着董贤的头发,欲言又止,长叹了一口气,拭着泪珠。

 “娘…”董贤怯怯地叫了一声。董母不看董贤,出神地不知想些什么,道:“你不要再动傻念头了,既已…只要不让人知道…”董贤重新堕下眼泪:“可是,皇上自己说出去了啊!”董母一怔,以手缓缓梳齐董贤的乱发,看着儿子芙蓉带雨般的容貌,心中除了绝望之外什么也没有。不该生得如此美貌,不该当女儿养,不该生就一副委婉的个性,不该送进宫,不该…这不是早就注定的命运吗?“说出去了,表示皇上要定你了…”

 “娘!”董贤又羞又急“儿此次回来,就想辞官了,我们一家不要做官了,好不好?”“不可能的,”董母喃喃道:“既要定了你,怎会准许辞官?怕还要再升呢!”“不会的!皇上他…并没有特别对我…我们只…只是…不会的!皇上还差点要赐儿一死呢!”

 董母心烦意乱,道:“你爹应该收到免罪诏命了,不几天就会回来。这种事…不必说了,他有眼有心,会明白的。”董贤比方才说那件事还要难熬地想父亲回来的处境,黯然道:“儿去死算了…”

 “这样死,不是更让人耻笑吗?”董母怒斥着,眼泪又滚了下来“名声已毁,如今,不管旁人说什么,都要忍耐谦退,不要再落人话柄,懂吗?”

 董贤点头不语,母子二人默默相对垂泪,不知该说什么。幸而到处都在说东平王的邑内,危山上土石草木自动形成一条驰道,并且有巨石自立的事。

 这奇异的祥瑞引起的话题,比深宫艳闻更轰动而引人注意。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没有传到民间,那就放心了。

 一切还会像以前一样吗?在家中的平静使董贤稍微安下了心。自己要平凡的生活,有一天也许和妻子生下女儿,诩哥哥也会成亲,就把我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两家人亲密不离。

 这无聊的幻想,在秋意中含着微微的痛苦,看不见朱诩时,就格外清楚地刮着心脏。走上曲桥,朱诩靠在对岸的松树干上眺望远方,董贤笑着向他招手:“久等了!”

 朱诩只是等着,董贤快步上前,笑道:“约我来,有什么事呢?这几天没有怠慢你吧?”朱诩生疏地看着别的地方:“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好,到亭子那边,我叫人备酒…”

 “不必了!我问问就走!”“诩哥哥…”董贤被吼得一愣。“对不起。”朱诩还是不看他“董黄门,我应该先贺喜你的升官才是。”

 “不要这样,这官位不是我要的…”“你不要再骗我了,”朱诩紧握着拳,忍耐住心中的哽塞之感“我不懂,你为什么隐瞒着我很多事?如果我来这里造成你的麻烦,又为什么强要留我?这也许是京城官宦人家的礼仪吧!我不懂这一套!”

 “诩哥哥,我是真的想要你留下来啊!我…你难道不能分辨吗?我的态度是真是假?”“你的态度?我只觉得虚伪!”董贤一怔“虚伪…?”

 头晕眩了一下,勉强稳住,整个人好像被压碎了“我没有,诩哥哥,你误会了…”自己的声音竟彷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是误会了,”朱诩的笑容那么苦涩,为什么诩哥哥冷静得可怕?他的明朗呢?他的热情呢?

 “我以为阿贤很纯真,不懂官场狡滑残忍的那一套。我担心阿贤受欺负,我不放心阿贤,这一切我都误会了,恭喜你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董贤一巴掌甩在朱诩脸上,手心好痛,像火在烧着头,快炸开了,眼泪也好烫。朱诩并不转回脸,木然忍受左颊上的火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既然决定要绝交了,又何必在意是否在言语间伤了董贤?不敢看他,只怕屈服于那往昔令他神动的容姿。真正受伤害的人是自己,该哭的到底是谁?“再见。”

 朱诩清晰地说完,才要走,董贤已一把拉住他的手:“听我说!诩哥哥,不…”朱诩用力抽回,董贤惊慌地看着他眼中的嫌恶,这比被皇上侵犯还要痛苦。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董贤好想靠在朱诩怀中,好想以从前那个干净的自己,去握朱诩的手“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十年,难道…抵不过这几天?”

 朱诩沉默不语,那软弱得像要崩溃掉的阿贤,一点都不像扶摇有术的官僚,想如昔抱住他、轻言软语安慰他,全身却像被钉住的松干,两人只是屏息般凝立,呼应着疑惑与锥心。

 左署内,董贤看着镜中自己的脸。从来没有细看过,这熟悉的面孔,是众口一辞的称美,为何竟连拥有佳丽无数的皇上也格外青睐?董贤彷佛以另一个人的眼光,审视着镜中的花容。

 少年特有的鲜嫩肤色,就像初生的花芽,细细晕开淡淡的红雾,他甚至还未完全绽放,若逐渐开展,会是何等的瓣瓣青春?董贤轻抚着镜中的脸,你除了美貌之外,还有什么?

 披垂下宛延于地的长发,这缕缕柔丝,捧在手中就是拥云含雾,不必玉钗妆点。董贤梳起美丽的发髻,编垂下披于胸前的泽亮,换上白绢内单和深紫色绣金的深衣,微披上御赐的凌云纱。

 身旁服侍的内侍们都怔住了,看着董黄门慢慢站起来,那光芒竟引起天色一片黯淡,中性的凝止神韵,不动之际,便阐演出古老传说中最凄美的片段。

 即使是前朝服侍过赵飞燕的侍臣,当年装扮过王昭君的宫宦,也不禁屏着气息观看董贤,美的极境中,是眼与心的刺痛。

 暂时,就把这倾国之姿当作别人吧!董贤抛开了一切思想,一步一步走向深宫。等候在寝殿的刘欣,从座中抬起头来,一怔,笑了,挥手令内侍宫女退下。内臣们鱼贯倒退而出之际,都不禁偷瞄跪伏在屏风前的绝色,揣测是哪个倾城的新妃子。

 宋弘最后退出,一重一重关闭了殿门。抬起脸,朕瞧瞧。董贤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不由得焦灼起来的身体。肌肤相触的瞬间,皇上的呼吸变得急促,紧紧的交缠中,喘息与颜色狂乱爆裂于空中…

 “好美…”纱帐中,透出淡晕的宫灯,和含糊的话语声。“皇上…”刘欣的脸自董贤胸前抬起,双手在肩上游移着,华服凌乱中,倦懒的舒畅使空气弥漫着颓废。

 刘欣轻轻捧住他滚烫的脸,温存地吻着,眉宇,眼帘,耳廓,触及之处的滑腻,被体温蒸散的幽香若隐若现。

 “此次,你有什么要求,直说了吧!”董贤愕然,皇上一面吻抚着,一面轻描淡写地说那种话,原来早就被看出来了。反而说不出口了,推挡着皇上,是自己投怀送抱,真是…董贤揉掉眼泪,默默不语。

 “不说?不是白赔了一次吗?”刘欣打趣道。董贤抬起手臂遮按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这种可以收买的身体,不值得珍惜吧?”

 刘欣亲自为董贤结上内单的带子,以手指梳抚着散在枕席上的长发,详看这衣衫不整的躯体片刻,抱住董贤的头,笑道:“爱卿年方十八,朕就买下爱卿这数年青春,如何?”

 “微臣难道是娼妾之流吗?”董贤怒道。“好,有骨气。不过你还没说这次的价码呢!”刘欣促狭地笑着,一手撑着脸,欣赏董贤生气的表情。董贤背转过身子,偷偷掉泪,只要朱诩回心转意,为了这一点,做什么都不在乎了。刘欣从背后抱住董贤:“唔?”

 “请皇上降旨…把沛郡郡守…革职查办,并清查官粮私卖之事…”“什么?”董贤红着脸重说了一次,刘欣好不容易才听懂,忍不住大笑出声,董贤看着皇上笑得直不起腰来,有点意外。

 “哈哈哈…那种事,到朝廷上去说就…就行了呀!哈…还需要付出身体吗?你…哈哈哈…”刘欣拼命克制住,还是又笑得更厉害:“其它报告政事的,的大臣,都像你这样…朕可消受不起,哈哈…朕,朕不行了,哈哈…”董贤气得抗辩:“这是很火急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