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宅子间歇着有人来打扫,这么些?年里,除了打扫卫生的阿姨,修剪树草的大伯,只有秦树偶尔会过来看一看。他每每只在门口坐上那么一会儿,或是在周边逛逛,亦或是在林里走走。

盛春,院子里的藤蔓长出墙来,生机勃勃的耷拉在久经风雨的黑瓦白墙上,这儿一大撮,那儿一大摊,个接个的争着长,个比个的长得壮。

秦树立在墙边看这叫不上来名的青藤好一会,随手摘了片绿叶,捏在两指间,又抬眼看这高墙,回想曾经轻轻松松一跃身,便能翻了来回,可现在。

他出了会神,想的是杂七杂八,脑子消停点来又走去宅门,门没有上锁,大概又是那些大婶大伯们在打扫,古旧的木门上木皮又脱落了些?,更加斑驳了,岁月不饶人,亦不饶物啊。

秦树立在门口几分钟,见天色阴沉下来,起雾了,远处的山树都模糊了轮廓,雾气来势迅猛,快速的蔓延过来。

四周环视一遍,目光落到远方深雾里隐隐约约的一棵枝桠低垂的大树上,他不经意的扬起嘴角,眼里也带着笑。

【你在那棵树下等雷劈吗?】

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时候不早了,他也该离开了,临走前,他最后看了眼大宅门,心中隐隐有些?不舍,这一秒转身,下一秒又回过头再望一眼。难得碰到有人在,好想进去看一看,下一次来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他杵在门口,思量几番,终还是下了决心去敲了敲门,半晌,无人回应,该是忙开了,再来这院子大,若是深处里院,想必也听不真切。

秦树推门进去,看着眼下陌生而熟悉的景色,一时间有些?恍惚,木木的杵立着,直到听闻到后院的动静,方才提步。

长廊,小湖,假山石……九年了,这院子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没有什么大变化。他沿着湖,穿过走廊,想先去与那些人打声招呼,循着叮叮咚咚的声音走去,可不知为何,却好像渐行渐远了。

忽然,他停下脚步,看着陈旧的木栏,想起从前她在这里看书的场景。

绕来绕去,怎么就绕到了这里。

回想她看过的那些书,《乌龙院》,《小学语文》,那时只觉得这姑娘奇葩,傻里傻气的。

“秦树。”

一声熟悉的呼唤,顿时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他的心脏突然剧烈的抖了几下,咚咚咚的,快要跳出来一般,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幻听的时候。

“秦树。”

又一声。

他的眉心浅浅一皱,左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蜷了起来,无力的耷拉在身侧,紧张,害怕,期待,惊喜,复杂的情绪交缠着,仿佛让他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僵硬的双腿如负千斤,想要回头,却仿佛有种莫名的拉力拴着自己。

“秦树。”

他紧紧的攥住衣服,猛地回过头来。

空荡荡的长廊,一眼望到了尽头,什么也没有。

哎。

他反倒松了一口气,可浑身的力气却似被消耗了尽,好像整个人都要垮掉一般。他坐到木椅上歇了会,走了会神,发了会呆,缓了会儿,不想在这再待下去,便要离开了,刚起身,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从走廊尽头拐了过来,秦树看见他的那一秒,脑袋突然空了一下。

是何信君,她的舅舅,噢不,不是舅舅。

何信君在同一时看到秦树,他也怔了几秒,定住脚步,立在离他不远处,“秦树阳?”

他走了过来,面色平和,貌似没有太多惊讶,就在秦树阳在想如何开口之际,何信君说:“小秦,正好,请你帮个忙,我刚准备做饭,厨房的水池好像出了点问题,麻烦你帮我看一下。”

又是修东西。

他愣了一下,接着说:“好。”

何信君领着他往厨房去,“那么多年不见,你这变化不小。”他看向旁边的人,稍稍打量一番,“成熟了。”

“九年了,谁都有点变化。”

何信君放慢脚步,语气慢悠悠的,“我呢?”

他瞥向秦树,目光温邃,“我变化大吗?”

何信君穿着休闲西装,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斯文又优雅,他的样子、气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副上流绅士的模样,秦树凝视着他深邃的双眸,说:“不大。”

何信君微微扬眉,“是么。”

他似笑非笑的,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老了,

还是老了些?。”

两个人步调一致的往前走,忽然,身侧的房里好似闪过一道黑影,一晃而过,秦树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盯着那房间,何信君转身看着他,问了句,“怎么了?”

“没什么。”秦树转过头,跟了上去。

“以为是小冬?”

秦树没有回答,反问,“你一个人回来的?”

何信君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趟回来,是准备点东西,再加祭拜一下她的父亲。”他停顿一下,脸故意转向秦树的方向,观察着他的表情,

“我们快结婚了。”

轰,像一声剧烈的爆炸,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耳间萦绕着无数电流,嗡嗡嗡嗡——

何信君欣赏着他煞白的脸,十分满意,“我说过,我才是她的未来。”

“你看,我没有骗你。”

“只不过,我很惊讶,小伙子,九年了,你还没忘啊。”

“也是,否则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秦树低着头,纹丝不动,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极度的隐忍着,克制着,没有爆发,没有失态,也没有说一个字。

“倒也不稀奇,我的小冬确实很有魅力,把我都折磨了这么多年,何况一个毛头小子。”何信君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满满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他总是这样,道貌岸然,温文儒雅,不骂你,不辱你,可就是能轻而易举的将你打到卑微的尘土里去。

何信君看着他隐忍着的模样,心平气和的说:“别难过,我早和你说过,不是你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是你的,哪怕曾经拥有过一阵子,它还不是你的。”

何信君落下手,看着眼前溃不成军的对手,弯起嘴角,“晚上留下,请你吃个饭。”

“不用。”

“别这么客气,行了,水池,就麻烦你了。”说完,他就走了。

秦树失魂落魄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厨房通了水池的,它没坏,只是堵了,堵了一些?米粒和碎菜。

他在水池前蹲下,出了会神,再站起来时天旋地转的,好像胸腔里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东西,明明知道不会再在一起,明明知道伤害过她,明明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可还是好难受,好难受。

他浑浑噩噩的走了出去,天也黑了,他并不想与何信君告别,兀自离去。

走廊下黑洞洞的,湿润的雾气包裹着他冰凉的身体,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他低着头往前走,一不留神就会撞到东西,下阶梯时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踉跄的扶住五形方窗,手指沾满露水,一片潮湿。

“秦树。”

又来了,这要人命的呼唤。

“秦树。”

他猛然回头,一瞬间放佛看到了她模糊的轮廓,就立在不远。

“是你么?”他拧着眉,泫然欲泣。

“你回来了?”他抬起左手,使劲的揉眼睛,醒了醒目,却仍旧看不清她的模样。

声音颤抖着,有些?沙哑,有些?痛苦,甚至带了点哭腔,“你回来了么?”

“对不起。”

“我是骗你的。”

“你别恨我。”

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簌簌的流下,“你要嫁人了?”

没有回应。

起风了,她飘走了。

“别走。”

秦树跟了上去,她却越来越远,像阵风,怎么也追不上。

一瞬间,四面八方的雾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好像世界都颠倒了。

他一直跑啊,一直跑。

……

“林冬。”

一片树叶落在他的腿上,他看着眼前平静的湖面,长提了口气,轻缓而无力的吐息出来。

又做梦了。

鱼竿落在了地上,他俯身,腰微微弓着,紧闭着双眼,两指轻揉了揉眉心。

春意正浓,身下的草香扑面而来,本该是清新而醒神的,可他却越发的压抑,疲倦,也无心再钓鱼。

恰是晚昏,西边那橙红的日光挣扎着留下淡淡的余晖,昏昏沉沉,一天又过去了。

他叹息一声,抬起脸来,眉心轻皱。

梦到过她无数次,不是追不上,就是看不清。

小赵恭敬的站在一旁,“你睡着了。”

“嗯。”

“做梦了?”

他沉默了几秒,看上去有些?落寞,“嗯。”

“梦到了不好的事情?

你刚才睡着的时候看上去很痛苦。”

“她就那么不想见我。”他喃喃自语,“连梦里都不愿意见我。”

“什么?”小赵一头雾水,挠了挠耳后,看他心情低落,也没有再多问,他二十出头,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无意结识了秦树,后来就一直跟着他,到如今也差不多三年了,这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的,穿衣打扮也简单素净,整体这么乍一看倒有些?老四的神.韵。

秦树直起身,看向池塘里摇曳的鳞光,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些?不走心,“每次都是这样。”

“我本想叫醒你。”小赵微笑了笑,“又见你难得睡那么沉,就没叫。”

无声了。

“回去吗?天快黑了,夫人该等你吃饭了。”

他仍旧盯着那池塘,神思似乎还遗留在梦中。

“下午走时,她特意嘱托让你早点回去。”

“老秦?”

无声。

“老秦?”

无声。

“秦总。”

秦树缓过神,心里像是突然堵了一口气,闷着出不来,他站了起来,声音低沉,“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哈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