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走到她身后,“妈。”

葛西君转身,手里夹着一根烟,“嗯?那么快结束了?”

“没有。”她看着薄薄一层烟雾后的母亲,“你不是说不来吗?”

“在家无聊,突然想出来逛逛。”

“你还是想看画吧。”

葛西君没有说话,夹着烟的手摆了一下,“算了,又不想进了。”她看从上到下看林冬一眼,笑笑,“被大姐看到,又要说你。”

林冬直接坐在地上,花园挡住她的身影。

“现在谁也看不到了。”

葛西君笑笑,也随地坐了下来。

林冬低着头,摘了一片叶子放在手里折,葛西君撞了她一下,“怎么了?不高兴。”

林冬点头。

“被大姐骂了?”

“没有。”

“看你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的。”

“想他了?”

她抬眼看着葛西君。

“我?是你妈,虽然一直不怎么管你,但是这点事还是能看出来的。”

林冬又低下头。

“什么样的小伙子?”

林冬沉默。

“说说呗,好多年没和你正儿八经聊天了。”

“他?做饭很好吃。”

葛西君噗一声笑了,“你找个厨子好了。”

林冬拍了她一下,“别闹。”

“好好好,你继续说。”

“他?弹吉他?很好听,唱歌也好听,他?喜欢建筑。”

“他?人很好,很爱笑,也很穷。”

“他?什么都会,修水管,修房顶,修电。”

“他?人高高的,腿很长,手也很大,就是有些?粗糙,他?很有力气,和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他?有两个朋友,一个叫强子,一个叫老四,他?们有时叫他哥,有时叫他老二。”

“他?有一条狗,叫旺财。”

葛西君笑着点头,“听上去还不错。”

“我?和他?做.爱了,我?感觉很舒服,很享受。”

“……”

“小伙子很有效率嘛,那么快就把我?闺女勾引到手了。”

“是我主动找他的。”

葛西君笑着揉了揉她的背,“行啊你,有你妈当年的风采。”

“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还有他?的朋友。”

“我?喜欢和他?们围在一起打牌,一起吃饭。可以大声的说话,大口的喝水,不用思考很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觉得经过这些?天,我?好像有点学会与人相处了。”

“那些日子,我?真?的很开心,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

葛西君一言不发?,沉默的抽着烟。

“妈妈,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一个木偶娃娃,没有自由,被几根线拉扯着,任人摆布,被囚禁的野兽可以发?出嘶吼,可是我不敢。”

她低垂着眼,快把手里叶子快折碎了。

“旺财也被链子锁着,可是秦树每天都会带它出去。”她喃喃自语,“我?还不如一条狗。”

“妈妈你知道吗,在外面的这些?日子,我?才感觉到自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之前我?没有看到过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不会去想,可是现在我看到了,我?每时每刻都想要飞出去。”

“这样的生活我一点也不喜欢,我?喜欢跳舞,可是比起在华丽的舞台上,我?更喜欢外面广阔的天地,哪怕是那些街头的艺人,哪怕活的辛苦一点,我?也很羡慕他?们。”

“你可能会觉得我?不懂事,不知足,胡闹。”

“我?和小舅舅说过一次,他?嘲笑我?不懂生活疾苦,他?说等我?真?正进入那个环境,就会哭着闹着想要回来。”

“他?说人要往高处看,我?应该在光鲜亮丽的舞台上风风光光,而不是在污浊不堪的深沟里徘徊苟且。”

“那里不是深沟。”

林冬撇了下嘴,忍住眼泪,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这里才是。”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葛西君像是在走神,手里夹着烟,忘了抽,有些?烫手,她把它摁灭了。

“妈妈,我?第一次和你说心里话,你不要告诉Leslie。”

葛西君收拾好烟灰,把烟头包起来放进兜里,她站了起来,只对林冬说了一句话。

“小冬,妈妈对不起你。”

她转身走了。

“你去哪里?”

葛西君没有回头,直朝宴会厅去。

林冬把叶子放进花园里,起身解开缠在膝间的裙子,穿上高跟鞋,准备回去。

葛西君穿着一身休闲衣裳,看上去慵懒随意,她大步流星的走进去,装扮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她搬了个椅子到那副画前,接着就站了上去开始取画,周围人相继看向她。

葛成君几?乎是跑过来的,她拽着葛西君的衣服,“你在干什么!”

葛西君没理她。

“西君!你干什么!”

葛西君把她手推开。

“有话我?们回去再说,这么多人在!”她见葛西君不理睬,“不是之前说好的,这幅画你也不要了的!”

葛西君取下画卷了起来,站在椅子上俯视着她,“我?后悔了!”

她跳了下来,一身潇洒。

葛成君拉住她,“你给?我?放下!”

陈非有些?尴尬,“这……怎么了?”

葛西君睨了他?一眼,几?年没见,这臭渣男长得是越发?油腻了,我?那糊涂姐别的地方那么精,怎么到他这不仅瞎眼还智障了!

“陈先生,不好意思,这画不送了,我?要带回去。”

陈非看了眼葛成君,有些?无话可说。

林冬刚走过来就看到这么热闹的一出,她站到何信君旁边,“怎么了?”

他?凑近她耳边,“你妈妈疯了!”

“……”

葛西君拿着画就往外走,周围人指指点点。

葛成君觉得羞愧万分,紧跟过去,“陈非,我?先去看一下。”

“西君!”

“西君!”

“你给?我?站住!”

四下无人。

葛西君停下。

葛成君绕到她身前,“你想干什么?丢不丢人!你多大年纪了,做事还不顾后果,那么任性!”

“呵”她冷笑一声,“大姐,你多大年纪了,还想在渣男身上浪费时间?十几?年了你还没醒么?”

“葛西君!”她连生气都那么优雅,“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就这么说的!”

“你……”

“不是我说,大姐,你一直挺傲气的,怎么一到他这变得那么低贱!”

“你闭嘴!”葛成君突然睁大了眼,“我?还不是为了小冬,你不是不知道陈非的身份,他?可以帮她!”

“得了吧!找那么多借口,说白了你就是还忘不了他?,但又因为你的洁癖接受不了和他?结婚!”葛西君无奈的揉了把脸,“还有,从今天开始,你不要管林冬了。”

她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大姐,你是想把她养成另一个你吗?我?年轻时候不懂事,听你的话和老林离了婚去意大利学习,你说家庭式教育好,好,那不让她上学了,每天学这个学那个,然后像榨汁机一样把她榨的像个空壳子,她都多大了你还那么管着,以前我?是信任你觉得你会把她教好,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她活的太他妈窝囊了!”

“你说话注意点!什么不开心?她不开心?她难道不喜欢跳舞?让她自己来跟我?说。”

“你又来了!”葛西君懒得跟她废话,“她到你跟前就跟腌了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

“葛西君!请你文明点!”

“大姐,我?就这样,你老说我像个女流氓,对啊,我?这几?十年都这德行,改不了,你看不惯也没用,忍着!”

葛成君气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我?不想跟你说了,就这么定了,你好好带你的舞团,圆你的梦,我?闺女成人了,她自己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做妈的都管不着,你这个做大姨妈的就少干涉点!”

“就是因为你不管不问!我?才得管!我?养了她十几?年,呕心沥血的培养她,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她好!她有现在的成就不都得感谢我!”

“我?谢谢你啊!”葛西君插着腰。

两人沉默。

半晌,葛成君说:“画你可以拿走,我?不要了,但是小冬不行,我?还是要管的。”

“……”

“她是我十几?年的心血!”

“大姐!你是想把她当做一块木头吧,渐渐雕刻成你想要的样子,最终成为你心目中最完美的作品,可是不好意思,她是个人,不是你的心血,不是你的作品,更不是你的附属品!”她突然朝她挑眉,“你放过她吧,我?给?你跪下成不?”

葛西君啪一下就跪在地上,一脸无赖,“怎么样?跪下了。”

葛成君一巴掌扇了过去,“无耻!”

她的手都在发抖,捂着脸走开了。

葛西君揉了揉脸,坐到地上,叹了口气,拳头使劲锤了下地。

又说重了。

葛成君好几天没回家。

林冬依旧每日练舞,一天天过着重?复的生活。

那天下午,葛西君来舞房看她,她极少来她的舞房,见林冬停了下来,说:“继续跳,别管我?。”

林冬继续跳了起来,她在旁边看着,看着看着就笑了。

林冬见她笑的那么开心,忍不住又停了下来。

“有什么好事?”

她招招手,示意林冬过来。

林冬坐到她旁边,葛西君给?了一样东西给她。

“妈妈。”她惊讶的看着她。

“我?和大姐说好了。”

“说什么?”

“让她别放开点,别对你管的太紧。”

“怎么说的,Leslie没有生气?”

“她日子过得太好了,气气也挺好的。”

“……这是什么歪理。”

“你就别管了,大姐这个人,只有我?能治得了她。”

“你们吵架了?”林冬皱着眉,一脸担忧。

葛西君揉了下她的头发,心疼道:“你怎么那么怕她。”

林冬不说话。

“都怪我,把你带到这里来,让你活得那么累。”

“没有。”

“得了吧,跟我?还在这伪装什么。”

林冬沉默,看着手里的机票。

“妈觉得人生最有意义的事就是十六岁那年遇到你爸爸。”她撇了下嘴,一脸释然,“真?尴尬。”

“那你们为什么离婚。”

葛西君苦笑一声,“一言难尽,不提也罢。”

她微笑着看着林冬。

“有些?事做过了才不会后悔。”

“你才二十岁。”

“把你生下来就没有好好照顾过你,是我的错。”葛西君突然红了眼,“很多决定,从来没问过你的意愿。”

“妈,你怎么了?”

“没事,突然有点怀念以前的日子了。”

“你想爸爸了。”

葛西君沉默了。

忽然,她苦涩的笑了笑,去摸她的头发。

“别怕,有什么事妈妈在前面帮你挡着”

“人生是你自己的,去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

“这一次,你自己选择吧。”

燕城阴了好几天,今天突然太阳格外好,家家出来晒衣服,晒床单。

天台上放着排排衣架,挂着各家的衣服,可能是挂的太急,衣服都没有晾整齐,领口拧着,成一道道褶皱。

西边红霞漫天,太阳就要落山了。

真?美…

今个活下的早,秦树阳和往常一样,在路边买了些?吃的,推着摩托车进了屋,旺财见他?回来,高兴的直转圈,秦树阳把东西放下,咕噜咕噜喝了两大杯水,坐在房里歇了会,就去天台收衣服。

他?步子很大,几?步迈了上去,就在视线与天台的地平线一齐之际,看到了一双白色布鞋。

脚踝。

他?盯着那脚踝。

停下脚步,目光定住了。

……